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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大婚

十月初六,宜嫁娶。

明国新帝大婚,举国盛典,天下臣民同庆“天喜”。

这日为初秋之际,晴空万里,凉风习习。

皇城内外喜庆洋洋,承永殿,毗邻的帝后寝宫坤宁殿都用绸缎搭成彩架,大红喜字抬头可见。

自南门到坤宁殿的青石御道上,铺满了红地毯。御道两侧有彩灯数百盏,仿若牛郎织女相会时的鹊桥。

苏家本因牵扯谢家之事获罪,新帝怜苏言爹娘早逝,便没收了苏府多年来的财产,免去了苏家上下的罪责。

苏和感恩戴德,此次亦作为苏言的长辈,参与了大婚。

按理,新皇后该从娘家被迎娶。只是苏府在江南,离洛城甚远。于是君于远降旨,将她安排在皇家在洛城西郊的别院。

大婚前两天,宫中两位老嬷嬷特意前来皇家别院,教导需要注意的闺房事宜,又料理苏言的起居饮食。

这天清早,她们便开始伺候新皇后沐浴净身,换衣梳发。

她们口中念着庆贺的字句,满脸笑容,眼角细纹起了褶,手脚麻利,服侍得妥妥贴贴。

原本这些该有身份尊贵的福晋亲手来办,可惜新帝兄弟尽亡,旁亲又少,几近被流放之偏远之地。两位年长的老宫女便被新帝特意封为命妇,前来侍候新皇后,两人一时身份不凡,自是愈发小心翼翼,免得惹怒了这位被皇上最为宠爱的,从八品采女晋升为皇后的苏言。

镜前的苏言双颊微红,眼底流露出点点羞涩,艳丽的面容比平日更是多了几分妩媚,少了些沉静。

皇后出嫁前仍是少女的发式——双凤髻,乌发上一边插了一支碧玉簪,寓意双喜如意。

皇家嫁娶与民间近似,苏言穿上内务府命数十名绣女七日七夜赶出的金丝绣线的凤冠霞帔,衣摆绣有赤红凤凰,美丽的凤尾,骄傲地仰着头,似是要展翅高飞。

金线绣边的宽袖与束腰,令苏言尽显端庄华贵。

梳妆完毕,苏言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生怕一个不注意,将装扮了两个时辰的妆容以及齐整的发髻弄乱了哪怕一点点。

没有哪位新娘子不想给新郎最美好的一面,她亦不例外……

远远隐约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响声,其中一位老嬷嬷笑眯了眼,低声贺喜道:“娘娘,看怕迎亲的队伍就快要到了。”

苏言微微颔首,任由她替自己将殷红盖头覆上。

丝丝缕缕的喜悦自胸口涌起,想到不久之后,自己便能成为君于远的妻……

她的唇边,不由自主地扬起丝欢喜的浅笑。

两人扶着苏言慢慢地走出后院,前厅的苏和已经接过皇帝命迎娶大臣送来的征礼,急急叩首谢恩,又忙不迭地躬身领着两位册封使臣到后院。

院内,苏言已是等候多时。

两位使臣向其行礼后,取出圣旨扬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册江南苏府庶女苏言为皇后,命卿等持节奉册宝,行奉迎礼。”

“谢主隆恩——”苏言在嬷嬷地搀扶下,福身行正礼,又缓缓跪下,双臂举高于头顶,将皇后金印、金册尽数收下。

礼毕,两位嬷嬷将一柄金如意放入轿中,使臣恭恭敬敬地请她上了十六人凤舆,御前侍卫在左右护卫及开路,使臣及宫侍跟随在后,一众人浩浩荡荡地朝皇城进发。

皇城内,在正南天喜方位早已搭起了一处圣台。

君于远身穿一袭绣有五爪金龙盘旋飞腾的明黄龙袍,墨眸略显不耐,负手而立,等候着迎亲队伍的到来。

身侧的李唐甚有眼色,早早便派了几个机灵又腿快的小太监守在前殿,一有消息便及时来报。

这厢小太监在他耳侧低语几句,李唐立马上前禀道:“皇上,凤舆这就要进宫了。”

话音刚落,南门钟鼓齐鸣。

新帝一直紧绷的神色,终于略略一松。低头看了看一身装束整齐无异,这才抬起头,目光紧紧锁住了远处而来的一众人等。

原该老嬷嬷送苏言至圣台,将她交在新帝的手中成礼。

君于远却率先走下台,抬手撩起凤舆的幕帘,握住了苏言的手,扶着她缓步走下了凤舆。

即便于礼不合,可是新帝大婚之日,谁敢提出异议扫了君于远的兴?

两位老嬷嬷连连退后,大内总管则把一条大红绸缎恭谨地递上前。

苏言一路端坐在凤舆中,只觉这条不远的官道,比往日要长得多。

渐渐的,她听着车轮的轻响,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焦急。

往日多少杀伐决断,她都不曾如此。

苏言低下头,抿唇一笑。

已经等了这么久,那人便在前方等着自己,这一点点路又有什么好心焦的?

想到她与君于远经历了一番死别,重生后好不容易相知相认,如今彼此间又解开了心结。

此时此刻,苏言的胸口溢满的是难以言喻的幸福甜蜜……

凤舆进入了宫门,钟鼓鸣声中,一人背着光,伸臂而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苏言胸口一窒,缓缓的,坚定的反手亦握紧了那人,一步步地走下了凤舆。

熟悉的气息在身侧萦绕,掌心的茧子略显粗糙,略略在她指尖擦过。

待红绸呈上,君于远的手又握了她一下,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高台之上,内监司恭恭敬敬地宣读祖礼,再引两人相对而立,朝天九叩祭拜。

欢快的鼓乐声中,君于远和苏言执着红绸一起下拜。

之后,内监司躬身地呈上一把巴掌大的金剪刀。两人分别裁下一小束发,一道放入台上早已备好的锦盒之中。

内监司净手后,恭恭敬敬地朝天一拜,这才用明黄的束带将锦盒封好。

自此,“结发”之礼已成。

君于远接过檀木细杆,轻轻挑起她的红盖头,流苏微动,盖头缓缓飘落,露出苏言精致明艳的容颜。

他眸底闪过丝惊艳,重新牵起她宽袖下的手。

两两相看,执手相顾无言,却在对方眼中只看见了彼此。

即使不开口,也能感受到那份幸福与喜悦在两人之间萦绕……

李唐适时上前,低声提醒道:“皇上,城楼下的百姓各个翘首以待,正等着目睹明国新后的风采姿容。”

君于远点头,唇边噙着浅浅笑意,侧头看向了苏言。

从这一刻起,身侧的女子便成了自己最亲近的人,他明国唯一的皇后,往后与他并肩而立的女子。

君于远何其庆幸,上苍怜悯,将苏言送回了自己身边。

他暗暗下了决心,自此之后,定要倾尽所有,令她远离腥风血雨,替她遮风挡雪,护她周全,不让她受半点委屈,过上平静快乐的生活……

一阵阵难以形容的愉悦自胸口涌起,君于远甚至觉得,比之他站在同样的高台上接受万民与朝臣叩拜,比他荣登帝位,接受国玺与印鉴之时更甚。

念及这些年来的分分合合,两人心意相似,却每每若无其事地擦肩而过。

又想到那一日的死别,君于远用力握着苏言的手,更是不愿放开。

此生此世,他再也不会松开手……

回过神,君于远在她耳边低语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言儿这便随朕火速前往南门城楼,免得耽误了洞房的吉时。”

苏言被他调侃得脸色酡红,撇开眼不吱声,掩在袖下的手轻轻在君于远的掌心捏了捏。

见她羞得真有些恼了,君于远微微一笑,不再打趣,抬步便要相携走下高台。

骤然间,身后的苏言脚步一顿,他疑惑地转过头。看见的便是那纤瘦的身影略略一晃,红衣翻飞,毫无预警的,犹若落叶般坠落。

“言儿——”君于远脸色骤变,疾步上前伸臂接住了苏言,将其紧紧揽在怀中。只见她面无血色,双唇发白,两眼已是紧闭。

他心下猛跳,指尖微微颤抖,迟疑着,忐忑着。

君于远害怕,会像上一次一样,这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他的怀中渐渐冰凉,再也不会醒来……

好不容易探至苏言的鼻下,微弱却浅薄的气息拂过,他吁了口气,立即打横抱起怀里的人,平日的肃然与沉稳荡然无存,声线带着焦虑和担忧,暴喝道:“都愣着干什么,速速让谭司浩滚到承永殿去!”

皇帝大婚,皇后突然昏倒,将要视为不吉利。

但是见新帝不仅似无所感,毫不在意,还抽出御林军的佩剑砍断了车辕,翻身上马便扬长而去。

内监司皱着脸,来不及亦不敢再提起此事,内史则要愁着如何将此次大婚的意外记录在皇家史案上了。

君于远单手抱着怀里的人儿,赤红着眼狠命用鞭子抽打着身下的骏马,如离箭般飞快地回到了承永殿。

谭司浩被暗卫从太医院用轻功抬了过来,双脚一沾地,立马连滚带爬地匍匐在新帝的脚边,神色惶恐高呼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轻柔地将苏言放在龙榻上,君于远转身狠狠踢了这位太医首一脚,甚至用上了一分内力。

谭司浩闷哼一声,在地上滚了滚,咳出了一口鲜血来。

“请皇上息怒——”李唐亦上前一跪,沉声劝阻。毕竟他再来一脚,这位太医首就得一命呜呼了。

君于远目光一冷,勉强压下了滔天的愤怒,负手而立:“谭御医,朕记得月前已让你将解药给言儿服下。那么,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闻言,谭司浩浑身颤抖,兢兢战战地答道:“回、回皇上,臣下的确把解药放入苏皇后平日所服的汤药之中……”

他几乎将手头上所有的解药都让苏言服下,按理说毒性已解,又为何会突然倒下?

谭司浩心思一转,只得硬着头皮请求道:“恳请皇上让臣下替苏皇后把脉,再作定夺。”

君于远默不作声,视线始终停留在榻上之人的身上。

太医首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向伺候在侧的李唐却是皱眉催促道:“谭御医,还不赶紧上前把脉?”

谭司浩略显感激地瞅了他一眼,不敢起来,便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榻前。

两指搭在苏言的腕上,他蹙起眉,又增加了一指。

三指探脉,乃重病之兆。

君于远的目光微微向苏言的手腕上一瞟,谭司浩却已然白了脸,趴跪在帝王的脚边,拼命磕起头来。

“叩、叩”的声响在静谧的寝殿里回响,一声一声,像是有人用冰锥一下下地刺入了君于远的心口,疼得他眼眶微微一涩。

眼神瞬间一凛,他盯着谭司浩咬牙切齿地道:“跟朕说清楚,要不然,即便你在这里磕头磕死了,谭家上下近千口人,朕一个都不放过!”

此话一出,谭司浩犹如坠入冰窟。

也罢,说也是死,不说亦难逃一劫,倒不如替谭家子孙积些功德。

思及此,他不顾青肿的额头会污了帝王的眼,抬起头坦然道:“禀皇上,苏皇后之前中的毒只是一种慢性毒素,若假以时日用心拔除便可。可惜拖延已久,此时毒性已渗入骨髓,解药已然失效。加上臣下先前压制毒素的汤药又下得比较猛,以苏皇后重病后孱弱的身子,看怕……”

接下来的话,在感受到新帝满身冷冽扑面而来之时,谭司浩身子抖了抖,已然失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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