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哪一块土地上,曾经办过一场舞会,让伊丽莎白讨厌着达西的自大,又是哪片树林里,她终于发现自己早就爱上他。
英国的行程即将告一段落,我通宵整理材料和稿子,打算将在英国的最后一天作为休息日。
周婷婷原本要与我同行,但一早摄像大哥的电脑出现故障,丢失了很多重要的照片,周婷婷说要陪他去补拍,一大早就急匆匆地出门了。
这些天在英国蜘蛛网般的地铁线路里摸爬滚打,我大概也清楚了几条重要线路,不费吹灰之力找到贝克街221B——那个小说及电影里的经典场景,福尔摩斯故居。
我老远就看见福尔摩斯博物馆的招牌,甩了甩身上的双肩背包,朝那里跑过去。
博物馆里陈列了许多电影中的道具,我趴在橱窗上一一浏览。
就在我认真地研究着一具干尸的时候,忽然看见坐在街对面露天咖啡馆的人,那个在哈特菲尔德打电话的人。
他正对着我,悠闲地喝着一杯咖啡,神情自若地向我传递着“我早就看见你了”的讯息。
我朝街对面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他穿着Burberry黑色风衣,身上有淡淡的男士The Beat香水味道。桌子上的报纸摊在数独游戏那页,却是空白。
我低声用英文骂了一句脏话。
那人很有涵养,双手交握着支在椅子扶手上,抬起头很认真地问:“就你一个人?”
我没什么好气地“嗯”了一声。
他站起来微微欠身,将对面的椅子拉开,伸手示意我坐下,一边问道:“想喝点儿什么?”
我应该一走了之,但我竟鬼使神差般坐在了他的对面。
大约四十分钟前刚刚下过雨,而他的身上却是干燥的,甚至连裤管都没有沾到雨水。他没带伞,也就是说,四十分钟前他就已经坐在这里了。
透明圆桌边缘的一点咖啡渍,和他面前虽然刻意擦过但仍旧遗留下的一粒马芬蛋糕屑也无不印证我的猜测。
眼前这人会出现在这里,与我不期而遇,明显不是偶然。
我向服务生要了一杯热拿铁,开口问他:“怎么知道我会来这儿?”
他突然向我伸出手,在有些刺眼的太阳光下,他的手显得更加干净修长。指甲透明,没有丝毫污垢,甚至经得起强光的考验。
“把你的手机拿来。”
我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递给他。那一瞬间我确实以为他会将他的电话号码输入进去,但他只是将拇指轻轻划过屏幕,然后举到我面前,说了一句“I am Sher locked”(我是夏洛克)。他说英文时发音低沉而好听。
我的手机屏保和壁纸都是英剧《神探夏洛克》里面经典桥段的海报,上面写着“I am Sher locked”。
我收回手机,有点讪讪地回道:“那这也不是你认定我今天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他忽然笑了,笑得时候让人感觉好像置身于奢华的Harrods百货里享用顶级的英式下午茶。
“别问那么多了,”他说,“我有千禧之轮和泰晤士渡轮的船票,别浪费了。”
我一直以为,当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提出邀请的时候,最起码也要询问一句“可不可以陪我去”,而不是他刚好有两张票,与其浪费,不如抓住一个恰好出现在眼前的人,而我很不幸就是那人。
“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他第三次向我伸出手,“我叫周温。”
“周温?”我甚至忘了与他握手。
他倒也没有介意,从容将手收回。
“怎么听起来像某种……”我努力回忆着,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夏侯夜对我讲的一则新闻,“你知不知道,大概十年前,广州有一种……叫做猪瘟粥的东西?”
他起身,将手放进风衣口袋里,好脾气地对我笑笑,说道:“是周温,不是猪瘟粥。”
我也觉得自己冒失,于是乖乖闭紧嘴巴,钻进周温伸手拦下的计程车。
一路上我们甚少交谈,只是经过有名的地方时,周温会简短地介绍两句。我问他是不是在伦敦定居,他摇头。
“那你为什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他凝视窗外,过了一会儿才说:“以前在这里生活过,”然后转头看看我,“也就和你这么大的时候。”
我原本想问问周温我看起来多大,但又觉得这样的对话过于暧昧,于是也就闭紧嘴巴。
虽然三天前我才来过这里,但再次站在伦敦眼脚下,望着泰晤士河对岸华灯下的建筑,还是感觉到令人窒息的美。
距离伦敦眼最近的地铁站名叫“waterloo”,其实夕阳下这随着伦敦眼缓缓转动的时光,才是我的滑铁卢。
乘船的时候,周温在路旁买了一支香草华芙冰激凌,很自然地递给我。傍晚的天气有些冷,我啃着冰激凌登上游船。
船上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操着不同国家的语言,我虽听不懂,也猜得到他们此刻都在称赞着泰晤士河的美景。我站在甲板上,从服务生的托盘里拿一杯香槟,和周温轻轻碰杯。
夜风翻滚着杯子里美妙的起泡,光是嗅一下就让人醉了。
我扶着栏杆转头去看周温,他的下颚棱角清晰,一双眼却比寻常人更深邃。风吹起他的衣角。他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举着小小一杯香槟,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拨开被风吹乱的头发,问他:“平时你都是这样哄你的情人开心?”说完我才恍觉自己失言。
他垂下眼睛看了看我,说:“我想你误会了。”
我等待他的下文,但他没再说话。我不知他指我误会了些什么,究竟是他不曾这样哄他的情人开心,还是在否认他没有许多情人。
船开往返程方向,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它能顺着泰晤士河一直向下游,即便终点未知。
周温接过我手中的空酒杯,转头交给侍应生。他的脸离我很近,我甚至能够看得到他肌肤上的毛孔,好一会儿,鼓足勇气说:“明天我要走了,回北京。”我故意将自己的信息透露给他,因为他不问我。
“我知道,”周温轻轻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别担心,我们还会再见面。”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游船抵岸后我们就作别了。就像灰姑娘在午夜钟声敲响时,消失了南瓜马车与华服。我独自坐火车回哈特菲尔德。明天一早就要彻底离开这里,这个安静的小郡,四处林立着低矮的楼房。我在想,究竟是哪一块土地上,曾经办过一场舞会,让伊丽莎白讨厌着达西的自大,又是哪片树林里,她终于发现自己早就爱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