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生连开三枪都没有打中对方,他气恼地把枪摔到地下说:“这破枪,还是进口的呢,怎么打不远?”
买买提冷笑着说:“你刚才白浪费了三颗子弹。”
一
亚生、买买提、吐尔洪三人跑出那条杀人的小巷,相互庆贺了一下,准备回到藏身的地窑里好好睡一大觉。他们装作很坦然的样子。可是,不一会儿,一群群警察奔向出事现场。他们突然害怕了,他们的手上还沾着依明阿吉父子的血。
西尔艾力再三交待亚生,干掉依明阿吉之后,先躲藏在地窝子里,等风声一过,再想办法回到昆仑山兵工厂会合。可是,亚生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不想去地窝子里藏着了,他耐不住寂寞。他决定提前往昆仑山跑。他们一口气跑出十几公里,直到前面出现一片枯死的胡杨林,才停下脚步。那时,天色已经大亮。
亚生看着吐尔洪受惊吓的样子,骂道:“看你那个熊样,好像刚才我们追杀的人是你,不是依明阿吉似的。”
吐尔洪哭丧着脸说:“我根本就不想杀他,我想他一定还活着,如果他还活着该怎么办啊?”
买买提生气地说:“事情都过去了,谁都不许再提杀人的事。”
亚生说:“为什么不提,我还要大笑呢。你们为什么不笑?我们成功了,我们干了一件大事,我们为宗教清除了一个败类,应该高兴,哈,哈,哈!”他自顾自地干笑起来。
吐尔洪哭丧着脸说:“我求你了,别笑了。为什么干完大事,我反而害怕了呢,你不是说干完大事咱们就是英雄了吗?可是,除了咱们三人,谁都不知道是咱们干的,咱们不是白干了吗?”
买买提骂了一句说:“你这个蠢货,难道你想跑回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咱们干的吗?你想让警察一枪把咱们毙了吗?”
吐尔洪语无伦次了,他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亚生说:“怎么办?继续往前跑,跑到没人的地方躲一阵子再回来,接着干大事。让西尔艾力看看,我亚生是民族的骄傲。”
“那要是跑不了了呢?要是被警察抓住怎么办?”吐尔洪担忧地问。
亚生恼火地说:“抓住就被他们枪毙呗!”
买买提问亚生:“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亚生狐疑地问:“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买买提失望地说:“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我想,如果往昆仑山的路被挡住了,咱们是不是应该往国外跑。”
亚生顿时暴跳如雷:“你这个叛徒,你这个怕死鬼,要逃你自己逃,我亚生就是死也要死在这片土地上,决不到境外。”亚生掏出手枪,目中无人地朝天空比画着。
买买提不满地问:“那我们总该有个方向吧?你把我们带出来了,干完事情,你连个安排都没有,将来我们怎么生活呢?”
亚生兴奋地说:“我们去打劫吧?我们手里有两把手枪,还有三把匕首,我们干脆先不回昆仑山基地,杀回去抢富人的钱,去抢银行。我亚生注定就是干大事业的材料。”
买买提叹气道:“那是以后的事,可是眼下我们怎么办?”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吐尔洪焦急地蹲下身去。
“回家?我们回不了家啦。”买买提心酸地说出这句话后,一口气叹了很久。
亚生见状踢了吐尔洪一脚:“就是你像个女人,自己哭哭涕涕,还把买买提也弄成女人气。你们俩都干不了大事,起来,赶快跑吧。我觉得后面好像有警察追来了。”
一听说警察追上来了,吐尔洪惊慌地站起身,撒开腿就跑。
于是,三人又狂奔起来。因为想保留自己的性命,他们迷失了方向。从天亮跑到天黑,他们四处乱窜,但没有一处是自己的窝,没有一处是安全的。
三个人中,吐尔洪总是落在最后,亚生有些烦了。有一次,在一个排水沟撒尿时,亚生提议:“要不然,咱们分开跑吧?但有一条,必须往昆仑山基地跑,谁都不许跑回家。”
买买提阴郁地望着亚生说:“你想摆脱我们俩吗?”
吐尔洪哭泣起来,他说:“反正也是死,还不如就死在家里。”
亚生一把揪住吐尔洪的衣领:“你想出卖我们吗?”
买买提不客气地拉开亚生说:“你别动不动就发火,现在不是从前了,我必须听你的。有话好好说嘛!”他暗暗使劲搡了亚生一把,亚生差点被推倒。
亚生本能地要还手,吐尔洪却在一旁喊起来:“我现在就去自首,我不想受罪了。”说着,他往排水沟上爬,却被亚生一把又扯了回来,买买提也赶紧捂住吐尔洪的嘴,不让他出声。吐尔洪只好压抑地哭着。
吐尔洪是最脆弱和最不稳定的因素。这一点,亚生和买买提都意识到了。可是,既然已经把他从村子里拉出来了,就不能让他再回去。亚生想,看来他要坏事,实在不行,把他杀死算了;买买提想:吐尔洪万一崩溃了怎么办?自己当然不会对他下手,还是找机会摆脱他们吧!
亚生和买买提对望了一眼,他们空前一致地架起吐尔洪,顺着排水沟继续跑。无论如何,此地都不是杀死吐尔洪或者各自逃跑的最佳地点,因为,排水沟离公路只有一公里路程。
由于抗拒和挣扎,吐尔洪大汗淋漓。他那长长的卷发全都贴在额前,挡住了双眼。他不停地用手背擦汗,亚生以为他又在哭,骂道:“你就知道哭,再哭就不管你了。”
二
塔什库尔干乡与博斯坦市距离六十公里,这个乡下设八个村,八村是全乡的最后一块绿洲,再往前走,就是一望无际的大碱滩。
八村有两百多户人家,村民努尔拉家住在村庄的边儿上,他家的地理位置像是村庄的门卫,人来人往都要经过他家门口,许多事当然也躲不过他的眼睛。努尔拉本人是个三十岁左右、淳朴的农民。他有一双大眼睛和一对粗黑的眉毛。昨晚他搂着老婆正在亲热,忽然有人敲他的门。努尔拉听出是村支书的声音,他手忙脚乱地开了门。原来是村支书领着警察,挨家挨户来查问家里是否来了生人。
努尔拉连忙摇头:“没有,没有陌生男人到我们家。”
“你能保证没有陌生男人来找过你老婆?”艾力一边环视着努尔拉的家,一边打趣他。努尔拉的脸红到脖子根处。
艾力看到努尔拉的神态,就联想到自己跟帕丽旦亲热时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想念自己的帕丽旦。他认真地往努尔拉怀里塞了一张通缉令,然后耸着肩膀调侃说:“喂,你叫努尔拉?我说努尔拉,心里嘛,不要只想着女人,心里面也要装着这三个坏蛋,发现情况,赶紧向我们报告。”
努尔拉一听说警察是在追捕杀死依明阿吉的凶手,便深明大义地点头道:“行呢,行呢。我记住了。”
送走警察,努尔拉回到屋里,老婆正一脸渴望地等着他,努尔拉迅速把衣服脱掉,一头又钻进老婆温暖的怀里。过了一会儿,他又从老婆的臂膀里挣脱出来,他说:“等等,咱们还是看看这三个坏蛋长什么样,免得见到了也认不出来。”于是,两口子把通缉令上的亚生、买买提、吐尔洪三人的长相特点和简历记在心里。
第二天天蒙蒙亮,努尔拉精神抖擞地起床了。他先是给毛驴饮饱水,然后赶着十几只羊往村外去,这是他每天早晨都要做的事情。
努尔拉赶着羊群出了村,迎面看见三个陌生的男人躲躲闪闪地向自己的村庄走来。他对自己开玩笑说:“真是说谁谁就来了。一大早就遇到三个陌生男人。看个头,跟通缉令上说的差不多,该不是艾力警官说的那三个坏人吧?”天刚蒙蒙亮,他还看不清来人的面孔。
努尔拉主动问:“喂,你们好!你们从哪里来的?”
亚生本能地把手伸向藏在腰间的手枪。
买买提认为,如果不答应,会引起对方怀疑的,于是他硬着头皮回答:“我们是来找牛的,我们的牛丢了。”
他的回答倒也有几分道理,这一带的农民经常丢失牛羊。
“噢,找牛的。你们是哪个村的?”努尔拉较真地追问来人。
吐尔洪顺嘴把自己的村庄报给他:“库鲁克村。”
努尔拉简直是心惊肉跳,他记得那张通缉令上写着凶犯就是依干其乡库鲁克村人,真有这样的巧事?
“找牛怎么找到我们村来了?你们的牛是什么时候丢的?”努尔拉尽量拖住他们。
一名村民骑着自行车从村里出来了。
努尔拉故意跟他招呼:“巴特尔,这么早你去哪儿?”
被称为巴特尔的男人说:“到乡里办事。努尔拉,你起得真早啊!”
“巴特尔,我儿子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你下来,我问问你。”努尔拉招手让巴特尔下车。巴特尔觉得奇怪,努尔拉从未求过他给儿子办事啊?他刚要问是怎么回事,却见努尔拉给他使眼色,他只好从自行车上下来。
趁这个工夫,亚生三人赶紧溜到前面去,眼看着要进村。
努尔拉压低声音对巴特尔说:“快点去派出所报告,这三个人很像通缉令上的人。我拖住他们。”
巴特尔立刻飞车报告去了。
又剩下努尔拉一个人了,尽管他心里很害怕,但他仍壮着胆子,殷勤地追上三人说:“三位朋友,你们的牛丢了,我很为你们伤心。我想,你们现在一定又渴又饿,我很想帮助你们,请到我们村里面喝点茶,吃点馕吧!”努尔拉热情地邀请着。
三人不好生硬地拂努尔拉的面子,怕他怀疑什么。尤其是吐尔洪,眼巴巴地盼望,马上能吃到食物该多好啊!买买提最有心计,他已经预感到不妙,掉头就往回走。努尔拉赶紧去拉他:“喂,这位兄弟,你最客气,不要客气嘛!你一定要尝尝我们的烤肉,我们的馕,噢,太香了。”
这时,村民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出村了。努尔拉喜出望外,他对迎面走来的父子三人使眼色,说:“喂,你们干什么去呀?你们看,这几个从外地来的朋友牛丢啦,走了一夜,又累又饿,咱们请他们到村里吃点东西吧!”
毕竟是乡亲,生活在一起时间长了,就产生了默契感。起初他们也像巴特尔那般,根本没在意眼前这三个陌生男人,可是经努尔拉这么一喊一拉的,他们也发现了问题。昨夜里,南疆公安局警官艾力也曾把通缉令塞进他们的家中。于是,他们几乎是连拖带拉地把“客人”请进村委会。
三
塔什库尔干乡派出所所长玉买尔和联防队员阿不力米提正在派出所值班。
村民巴特尔大汗淋漓地问:“玉所长呢?我有重要情况要汇报。”
玉买尔所长是柯尔克孜族人,他的个头不高,看上去结实健壮,红脸膛,塌鼻子,一头蓬松的卷发衬着一池深水般的大眼睛。他问:“你是哪个村的?你认识我?有什么重要的事?”
巴特尔急切地说:“快到我们村去看看吧!有三个人很像通缉令上说的家伙。”
玉买尔一听“三个人”,顿时神情严肃地对阿不力米提说:“我去看看!”
派出所本就人少,副所长和三位民警昨天夜里同艾力一道到各村挨家挨户摸查去了。而且,所里只配三支手枪,玉买尔让副所长他们带走了。玉买尔所长让联防队员阿不力米提留下看家,自己亲自驾驶吉普车赶到塔什库尔干乡八村。他侥幸地想,从昨晚到现在,已经有七、八个群众来举报,说发现了可疑人,他想,或许这次的举报又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