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余华的散文集《没有一条道路是相同的》，里面有篇文章的题目叫“别人的城市”，说的是他生活在北京，可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外地人——这点和我的感觉一样。不过，我更惨，现在回想起来，我生活过的每一个城市，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外地人，有种不知何处是故里的迷茫，您说，等我这片叶子落下的时候，都不知哪儿是根，还有比这更惨的么？！
这事得从我父母亲的工作说起。我老爸和老妈都是原水电部（现在好像分成水利部和电力部了？）的干部，听起来好像很牛，其实干的活就是找一条河沟，拿东西堵住，弄成一个人为的堰塞湖，然后做一个闸门，下面水少了，开闸；上面水少了，关闸，跟过家家一样，顺便还能向过往的船只收费。而一旦可以收费了，我老爸老妈就该换地儿了，继续找一河沟，干同样的活。老爸老妈的工作性质对我而言，其意义在于：
首先，我去过很多地方。打小我就转战祖国大好河山，去过河北张家口、河南小浪底、湖北葛洲坝、山东德州……等到在天津杨村待住的时候，我才13岁，已经是正宗的老江湖了，你算算，我在一个地方能待多长时间。
其次，在每个地方基本都住在河沟附近，这就意味着离城市很远，人烟稀少，听见本地人说话的机会也少。那时候，水电部下属的公司都是小社会，到哪都有自己的子弟幼儿园、子弟小学、职工食堂、职工小卖部，一切生活问题，全是内部解决，而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志们因为实在太杂，大家交流就只好用普通话了。
这就引出了第三点意义：我只会说普通话，但能听懂N种方言。
第四点意义现在看来是个优势，也与本文的标题有了联系，但也正是这点让我时常唏嘘不已——我是哪儿人？
中国作为一个礼仪之邦，见面喜欢打招呼。熟人见面习惯问：“吃了么？”据说现在流行问：“离了么？”此处不做考证。陌生人坐一块儿则最常听问：“您哪儿人啊？”每遇此境，我总有些犹豫，按理说，老爸是山东人，我该理直气壮地回答，但事实上我对山东几乎没印象，别人再细问，我就无言以对。而且我生在老妈的家乡苏州，从体型和肌肤上看，我更具江苏人气质。这件事也成了我的心病。后来，我遇到一位领导，他似乎也有和我一样的经历，他对此类问题的回答方式令我茅塞顿开。以后再遇类似场景，则游刃有余。
“您哪儿人？”
“你是指出生地还是籍贯？我这人比较复杂，一言难尽。”
“是么？那您的籍贯是？”
“山东。”
“出生地是？”
“苏州。”
“这两个地方哪也不挨哪儿啊！”
“是啊，所以说一言难尽，您是哪儿人？”
如果人说“湖北”——“湖北？不会吧，咱们也是半个老乡呢？”“啊？咋回事？”“我从小就在葛洲坝长大，那里有我最最美好的童年回忆！”……
如果人说“天津”——“嘛玩意？天津？哥们也是天津的，县城，武清杨村知道吗！考大学就是从天津考取的，还在张贵庄机场工作过呢！”……
如果人说“北京”——“北京人啊，我大学就在那儿读的，整整四年，别提多“咯①”了，骑自行车哪个犄角旮旯都去过，我把青春都献给了北京！”……
如果人说“河南”——“河南啊！咱们有缘了，你们那儿的小浪底水库还有我的一份贡献呢！”“不会吧，你多大？”“我爸妈在那儿工作过，我陪着他们，也算有贡献啊！”……
如果人说“江苏”——“江苏好啊，我身上也流着江苏人的血，想当年，我外公还是个资本家呢，在吴江开丝绸厂，那个气派，我小时候，外公经常给我金条，我经常一失手，就掉门前的河沟里了！”……
总之，只要您是中华子孙，多半咱们都能攀上点老乡关系。
注：①北京方言，意为开心、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