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里面稀稀疏疏有了些响动。
高纬大喊道:“来!来!来!大家都会唱吧!我们高歌一曲《敕勒川》!”
军人不敢和皇上合唱,默默看着。高纬大吼着唱到:“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高纬大吼道:“将士们,我们皆是为此片土地出生入死之人,没有贵贱!让我们一起唱!”
全军将士被震撼了!他们都敛好衣装,低声和着歌道:“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高纬不断地带领大家唱着这首歌!唱到第五六遍时,大家已经全体起立,群情激愤。众人眼中有泪水,高纬的眼中也有。
高纬大吼道:“众位将士,我自小是长于敕勒川的!我是吃着敕勒河的河水长大的!千百年来,我们有这样一个规矩,大家不会不知道:国可灭,家可亡,敕勒河不能丢!今天我们在这里好好吃它一顿手抓肉,吃饱了,明天我们去把北周那帮畜生杀个片甲不留!”
士兵把刀剑抽出,高举向空中。傍晚,大家点起篝火,在篝火边舞蹈。一边舞蹈,一边唱着《敕勒川》。不知是因为仇恨还是酒精,北齐军队的将士们,眼睛都是红通通的。
第二天,高纬亲自带着部队冲锋,把北周军队打得丢盔弃甲。
历史学家说这是高纬一生中唯一可取的时刻,而且史官以为高纬的行为不符君王礼制。于是在记录中他篡改道:“是觞律金宰相在皇帝的命令下,为全军唱了《敕勒川》这么一首歌。”这样的篡改真是太没有情趣了。
《敕勒川》这首民歌之所以能够那么广泛地传播,一方面和它自身的优美性相关;另一方面也与它成为战时动员歌曲,被众将士传唱不无关系。
(惊堂木再响。)而北齐终究还是要灭亡的,恐怕多半是北齐的运数吧。北齐终究把敕勒川丢给了北周。北齐人民极为愤怒:“北周人是没素质的蠢货!他们鲜廉寡耻!不像我们北齐人民是有骄傲的。”而到21世纪的今天,已没有历史学家能够说清北周人民和北齐人民有什么素质差距了。这就是历史。
北齐只剩下最后一座都城了。全民都做好了准备为了君王与北周殊死一搏,但高纬却心灰意冷,没有战意。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却决定与小怜一起去狩猎。在灭国前,他想与小怜一起,度过最后一段开心的时光。他想嗅嗅小怜又有草原又有脂粉的味道。
骑在马背上,高纬唱着先民的遗曲:
敕勒川
人如其名我的爱,让我痴迷啊
皎洁面庞惹人怜,为你心伤
敕勒川的芦苇啊,摇荡在心头,心上人
陶醉在那爱河里,在你身旁
就像鸭儿浮水面,多么惬意啊
敕勒川的芦苇啊,摇荡在心头,心上人
天鹅般的身影啊,映在心间
情窦初开的岁月,怎能忘怀
敕勒川的芦苇啊,摇荡在心头,心上人
敕勒川的芦苇啊,莫要忘我,心上人
不知有多少妇女唱着这首歌,含泪在敕勒川埋葬了夫君的尸体。高纬在马上握着小怜,他突然觉得自己那么爱小怜,是因为自己一生只对得起小怜。而无论王侯将相还是百姓人家,抑或者祖宗先人,他是一概对不起的。只有和小怜一起时,他是轻松的。小怜爱他,他爱小怜,这就是全部。高纬总觉得:简单的东西才像真的;复杂的事情无论真假与否,都是虚妄。
狩猎极为开心,出乎意料的开心,比平时还要开心。联想到这狩猎发生的时段,不得不说这其中的开心有很多是源于悲伤过度后的造作。
当敌军开始进攻平阳城的时候,探子来报。高纬本想回去救援,但冯小怜却哭着说:“再打最后一围猎吧!以后就再也没有这种欢乐了。”
高纬满怀悲伤,他紧紧抱住小怜。
有人就此说冯小怜是祸国殃民、恶毒不堪的淫妇,但我却觉得她是最真实而单纯的女孩。
在城楼上,高纬望着胡人部落与汉军将士皆丧于敌人重弩箭射中……都完了。伤心而恐惧的他紧紧抱住小怜。这一行为被历史学家误解,后来谣传变成:将士在前线杀敌,而高纬则把抱着小怜,把战争当成取悦小怜的一场游戏。
城破了!(惊堂木一敲。)
我最喜欢下面的这个情节了,我觉得高纬很可爱。他是一个懦弱的英雄。
高纬直到城破时才忽然惊恐万分地拉住小怜往城里躲避。他留恋生,更留恋小怜。他和冯小怜藏在一个枯井里。当北周军队发现他们的时候,将领十分客气地“请”高纬出来。但高纬却大喊道:“我就不出来,底下挺好的。”北周将士捂着肚子,笑成一片。北周将军说:“那我可要请人来把您拉上来了。那样太不体面了。您还是自己出来吧,毕竟您曾是一国之君。”而高纬跟个孩子似的说:“反正我就是不自己出来,你要是把我捉上来,那是我没办法。但我绝对不自己出来。我要和小怜在里面。”北周将军摇摇头,说道:“连国都亡了,还想守一个井吗?”士兵像捉小鸡一样,把他们拉了上来。两个人灰头土脸,浑不似君王和王妃。
高纬被押赴到北周武帝面前。北周武帝轻蔑地问高纬有什么请求。高纬双腿抖动着,很激动地说:“我,我,您能把小怜还给我吗?”北周皇帝听后夸张地大笑,对手下人说道:“这么一个君王,国没了,还在找女人!真糊涂!”
众位听客,如我开场所说,人啊,都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这北周君王,或许就像那街上忙碌着挣钱的人,高纬就像我这种有茶喝就满足的人。不在一个系统内的对话是无法进行的。
高纬就跪在北周君王的脚下。北周君王嘲讽地说道:“你知道吗?我占领世界就像穿上一只鞋子般简单。我怎么可能要你的王妃?你们过你们的鬼日子去吧!就做一对儿最低贱的农村夫妇去吧!”高纬听后使劲给北周武帝磕头。北周武帝又怎么知道,他的惩罚让小怜与高纬的梦想成真了呢?
但好景不长。高纬和冯小怜的幸福日子没过几年,高纬就因病逝世了。北周皇帝把小怜赐给了他的一个封做代王的亲戚。自此冯小怜总是眼中含泪,幽怨地唱着:“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她总是幽怨地拿着琵琶,唱着:
敕勒川
人如其名我的爱,让我痴迷啊
皎洁面庞惹人怜,为你心伤
敕勒川的芦苇啊,摇荡在心头,心上人
陶醉在那爱河里,在你身旁
就像鸭儿浮水面,多么惬意啊
敕勒川的芦苇啊,摇荡在心头,心上人
天鹅般的身影啊,映在心间
情窦初开的岁月,怎能忘怀
敕勒川的芦苇啊,摇荡在心头,心上人
敕勒川的芦苇啊,莫要忘我,心上人
高纬就埋在了敕勒川上。
在那代王的大宅里,总有正人君子往来。他们大笑着玩味议论冯小怜眼角的泪水,他们摇着扇子,嘲讽而猥琐地说:“啊,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啊!”
顺便说一句,那位北周皇帝号称统治世界像穿一只鞋子,可他的王朝没过多少年就被人取代了。取代北周而立隋朝的正是赫赫有名的杨坚。
(惊堂木一响。)
文人对小怜多是批判嘲讽的,只有长吉先生(李贺)是可怜她的,并写了一首《冯小怜》:
湾头见小怜,请上琵琶弦。破得东风恨,今朝值几钱?
裙垂竹叶带,鬓湿杏花烟。玉冷红丝重,齐宫驾妾鞭。
我极爱长吉先生。先生极有才华,诗风不同凡人。千百年来就那么一个,号称诗鬼。而长吉先生也是命苦的,年纪轻轻27岁就逝世了。
列位,谢谢大家赏脸来听我这说书。咱这个说书和正规的当然比不了,那真正讲评书的人都是下了数十年功夫的。我就是借着全书的荒谬气,用可能不甚合宜的方式表达一下自己对传统说书人和中国古典小说的尊敬。
我,勉强算一介文人。我常想历史中,我们这样的文人,若不中第为官,又有什么用呢?
当我给大家讲完这个故事后才忽然有些明白了。我一闭眼就能看到北齐的无数人家在咒骂着小怜是狐狸精。我看见后世无数高官厚禄的王侯骂冯小怜是误国的红颜祸水。
此刻我就想:一个女人啊,就算她真是吸男人魂魄的狐狸精,也不应该被这么骂。冯小怜小姐,无论如何,都请来我虚拟的茶馆里于我的故事里坐一坐吧。无论你是什么样的女人,我会在我的故事里对你好的,我会在故事里爱你。
我常想是这点微薄的爱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道德构成了中国文人最基本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