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画家圈子里的人都讲郭芸离开北京是迫不得已，讲她是为了摆脱王安林对她的性骚扰。可能除了书商蔡琛，谁也不知道郭芸现在住在哪个城市。王安林朝蔡琛打听过郭芸的下落，对蔡琛讲他是如何对郭芸朝思暮想，一心娶她为妻。虽然流言蜚语蛮多，那个模特儿小章也不肯出面澄清，但王安林有证据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他是想朋友的老婆，想跟朋友的老婆上床，但绝对不会为了自己的性欲，或者他自称的爱情，凶残谋杀朋友。要不然，公安早把他逮起来了，哪容他逍遥自在至今呢？
事实上，宋庄的或圆明园的那些画家，对郭芸没啥印象，不知道这个女人，看到过或听说过也对不上号。谁注意一个总是文静坐在画家堆里不会画画的女护士呢？只是张桐自杀后出了名，出了书，这才晓得他们中有人见过张桐和郭芸，并猜想只红过几天的王安林，早在张桐自杀前，就跟郭芸有一腿。
蔡琛是何等精明的家伙，哪会透露郭芸的地址、电话或电子信箱呢？王安林给蔡琛提供了张桐自杀那天的详细情况之后，蔡琛就不大理他了。起初吃个饭还叫他，后来是干脆躲他远远的。王安林去年下半年还常去蔡琛工作室坐坐，蔡琛不在时就跟蔡琛的两个女助手闲聊。那两个女孩也十分了得，也是守口如瓶，半点郭芸的信息也得不到。王安林希望能看到个信封什么的，他是认得出郭芸的笔迹的。如果郭芸给蔡琛寄信或寄特快专递，就能从信封上看到郭芸的地址。可蔡琛的办公桌总是干干净净的，从未有过乱堆乱放现象。
其实这是自说自话。如今谁都用email写信，谁会开信封上邮局寄信？而且，汇款也是银行转账，不用写汇款单。再说如今你穷困潦倒，郭芸得了张桐小说版税成了富婆，还会跟你啰嗦么？王安林最清楚的事情是，你想搞女人，搞到手，搞上床，你手里有money才行。请人家喝个茶吃个饭打个的，你得掏钱对不对？王安林给张桐办追悼会的时候，跟郭芸接触最多。甚至在她伤心时搂过她，抱过她，抚摸过她的乳房和臀部。他以为郭芸已经接受他的亲热暗示，要解她的衣服，不料给她打了一记耳光。后来就渐行渐远，现在王安林跟郭芸连边也沾不上，连面也见不着。
晚上已经很晚了，蓝磊一面喝酒吃花生米，一面看他的画。他不画漂亮女人。他是对的。画漂亮女人不见得你就画得出色。画难看女人画出色了才显出你的本事。蓝磊今年才十九岁，这么年轻就懂得这个道理，真是后生可畏。王安林不喝酒了，也不吃花生米，他坐在他的摇椅上看蓝磊的画，能看到的一幅一幅看。他觉得这孩子确实越画越好。你看到漂亮女人解了衣服，就老往那三个点上看。你老是想着怎样跟这个女人上床，就容易分神，怎么画得好？你画一个半老徐娘，激不起你的性欲，你就画得认真，结果你的艺术激情，就容易被激发。这个他妈的最简单的道理，连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你王安林到现在才明白，白活了这几十年。
“那人还真的来电话了，老王。”蓝磊说。
“你说的是哪个人啊？”王安林问。
“就是前几天来看我画的那个大胡子。”
“他啥意思？”
“他要我出个价。”
“买你的画？”
“没错。”
“这是好事情。”
“你讲开多大价好，老王？”
“开高了人家认为不值，可开低了不但降了身份，还吃了亏。”
“五百，行不行？”
“就五百。”
“成交的话，我们就能吃五块钱一份的盒饭了。”
“吃二十五天。”
蓝磊家里不给他寄钱了，他又不肯要女朋友的钱，所以这两个同舟共济的画家已经发生经济危机。电话很快就打通了，那个大胡子不是只要一幅，而是要三幅呢，明天就来取画，而且付现金。
“妈的是不是我们开价开得太低？”王安林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认识那个大胡子，好像是刚入行的。买过王安林画的那些人，现在都不来了。他们中的个别人，甚至在画刊上讲王安林的画是欺世盗名，买他的画是花冤枉钱，这把王安林气得吐血。
“如果明天能卖掉这三幅画，”蓝磊说，“咱上街一人买一件羽绒服。这季节羽绒服降价降得多。”
王安林心里感动，转过脸抹掉脸上的眼泪。
“今天下午来找你的那个人什么事，老王？”
“他问我是不是跟张桐最铁。”
“来宋庄采访你？”
“没错。”王安林点点头。“这些人都一个德性，要你帮忙就信口开河瞎许诺，过后就忘了，只当没这回事。”
“那人许诺你啥？”
“他说他今晚给我往牡丹卡上打两千五百块钱。”
“这是好事情。”
“如果他说二百五十块钱，我是会相信的。”王安林苦笑道，“我这辈子上当可老鼻子了，老是给人家当猴儿耍。”
“说不定这是真事。”
“你还年轻，小蓝。”
“我们去看一看，走两站地就有工商行的取款机，权当饭后散散步。”蓝磊笑道，“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王安林有两三个月没走出这个院子。他怕见到熟人，怕难为情。走红的那一阵子，他王安林豪气冲天，激动时说过不少现在想起来脸红的话。那些话人家忘没忘他不清楚，但他本人没有忘记。你仿佛已经站到世界绘画大师的位置上了，可转眼间就成了一个狗屎不如的落魄画家。
路灯不是很亮，巷子里没什么人，王安林终于走出大门。
叫王安林惊喜的是，把牡丹卡插入取款机，打入密码，里面还真的有两千五百元余额。也就是说，那个给蔡琛写稿子的矬个儿，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他姓权，权力的权，权术的权，叫权文胜。妈的这个叫权文胜的矮家伙，还真的如数打来这笔钱。
王安林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叫蓝磊拿手机来，立马给权文胜打电话。
“喂，你是老权？妈的你还真给我这么多钱？……我跟你讲，你听得清楚吗？……张桐的事，我给你打了埋伏，没全讲出来，不好意思……对，没错，是的……可能还有些事，能写到你文章里……好的，我马上来，就过来，咱不见不散。”
王安林掉头就走，蓝磊替他从机器里取出牡丹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