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带走了夏的芳华,宫中也跟着换了一番颜色,满庭的残黄,唯有那一林的碧绿的叶仍在风中摇曳动荡,依然绿得怡然,也许正是因为从未有过夺目的张扬,在这万物调零的秋,那片片竹叶反而显得加倍明媚。
绛衣抬起头,望向那竹梢,在风中跳跃着,伴随着如乐般雀跃的声音,也如她的心情一样,轻松了许多,虽然仍然有些隐隐着痛。
回来翠烟园却见烨泽坐在厅中,正与绘烟说着笑,见绛衣走进便停了下来。
绛衣朝两人微微一笑,上前施了礼,便又问道:“青罗的病好了吗?”
烨泽点头,望着她轻笑,绛衣被他看得不自在,不由得蹙了蹙眉,头却越来越低。
“去林中走走吧。”烨泽终于开了口,眼却仍然不放她。不等绛衣回答,便拉着她走出了翠烟园。
竹影投下,阳光在叶缝间闪闪烁烁。停住了脚步,绛衣轻轻抽出他拉着的手,远处林外周关立与几个内侍静静地跟着,静着。
她侧头看了一眼。烨泽一笑,轻声道:“想去划船吗?甩开他们。”
绛衣一怔,抬头望着他那有几分顽皮的脸,竟掩嘴一笑道:“可以吗?”他也不答,对着林边的周关立等人命道,“周关立,你们几个给朕站开点。”
周关立一愣,却应声走远。烨泽拉着绛衣,她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是瑶云宫后的那一片静湖。多年来,它一直那么静,仿佛风也无法将它吹起涟漪。
那一夜的湖水湛蓝,而今日却又淡得清透,依旧是那一艘小船,虽有些破旧但绛衣知道它是安全的,跳上了船,坐在他身边,从未有过的心静。
湖边再没有芦草相掩,烨泽摇动船浆,没多久便至湖中,水光相环,波光鳞鳞。
湖水仍让绛衣有些害怕,她抬起眼见他的眼直直地盯着那岸边的瑶云宫,心里轻轻一颤,难道他仅放不下吗?半晌烨泽回过神来,撞上她的双眼,一怵,却接着一笑,慢道:“以前画云很爱泛舟,朕为她备了这小船,还有这一片碧湖,那湖心的瑶台,还有那岸边的瑶云宫……”
烨泽说说停停,没多久已至黄昏。从画云第一次进宫,到最后的离逝,每一个画面从他口中脱现而出,说得那么淡然,那么平静。绛衣知道他已经释然,他肯说出他心中的故事,他便已经放下了,就如同她告诉落璎,关于她与无衣的一切。
绛衣虽然笑着,但心里微痛,痛得不知不觉,痛得难以平复。说完那过去的种种,烨泽便停了下来,她也没有说话,半晌的静默,望着她低垂的头,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那双明眸在落日的余晖闪烁着。
“绛衣,忘了所有的顾忌,你才是我的永远。”绛衣一愣,永远,真能是永远吗?但是她能成为他的唯一吗?她咬唇一笑,暗笑自己又多想了。
“绛衣,无衣的大婚,你去吗?出宫去转转。”烨泽轻问道,他相信她也已经放下过去。
绛衣蓦然一惊,大婚之日便在十日后,若真要去那是为两人祝福吗?日前落璎也希望她去,她可以去吗?有些彷徨,有些犹豫。
她轻吁了口气,轻轻应了一声,“好。”去,去了便真是了断了。
秋过半,秋寒已甚,今年的天气比以往都要冷。
又是彩绸,又是灯笼,宫内满庭的嫣红,满园的喜气。又是钟鼓相交,又是乐音四起。与琴悦出嫁时一样的排场,一样的隆重。
再过不久落璎便会坐在轿中被送出宫,绛衣支着头,靠在窗边想着不久后的场面:身着红衣,头罩盖头进了花轿,远远地看见无衣坐在马上,渐渐近了,那脸上的漠然,深蹙的双眉,马匆匆而过,花轿匆匆而过。
越想,心里越是有些闷闷的。去参加无衣与落璎的婚礼,她真的有这样的心情吗?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虽然已经放下,但仍然有些心燥。
绛衣有些后悔,后悔答应烨泽。不想去,不敢去,不能去?于是遣了个人去上元宫,托了病说不能再去。
将至晌午,烨泽却亲到了翠烟园,心里早料到绛衣并非真病,实则是替自己找的借口。一见绛衣扒在窗边,无精打采的样子,不觉皱眉,问了几句,绛衣也不怎么回答,心里竟有些气,便道:“是不敢去了吗,怕了?可不像朕所知的郦绛衣,临阵退缩。”
绛衣一怔,努了努嘴,是啊,她可从来没有临阵退缩过。没有答话,反而低下了头,鼻子里也有些微酸。烨泽心里跟着也一酸,拉起她垂下的手,“有朕在,别怕,如果想明白了,朕在安和门等你,不过别太久。”说着便离了翠烟园。
历朝历代,皇上亲自参加臣子的大婚,实则是少之又少,那样的殊荣足可以让天下人仰慕。
烨泽站在安和门边等了一刻,眉头越发地蹙得紧了,周关立望了望日头,便催道:“皇上,不能再等了,要过时辰了,上车吧。”
烨泽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登上了车。銮驾慢移,刚出安和门,便听身后有人叫道:“等等我。”
烨泽停了驾,掀帘见绛衣喘息而至,不禁一笑。松了口气,她总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