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暗了下来,宫灯初上。又回到了宫中,这如牢一般的宫廷,如今面对它,真是比死还难受。
新朝易主,她竟还能安然地站在这里看那一园的灯火。嘴里发出几声笑声,但又像是哭声。一旁侍候着的宫女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却不敢与她说半句话。
若雪轩,真如它的名字一般,如雪一样的冷。绛衣打了个寒颤,站在竹楼上望着那落叶满散的宫道,真是不知这庭院深几许。
道上忽有人提着宫灯,直直地朝着若雪轩而来,渐渐近了,看清是几个内侍,手里拎着个食盒。绛衣心里一紧,咬着唇,该来的一定逃不过的。
她伸手拂着自己的肚子,可怜她腹中的孩子还没见到这人世便要去住另一个世界了。泪不禁落在了衣襟上,她轻声的喃道:“孩子,别怕,有娘在,我们一起去找你爹爹,到时候我们一家团聚。”
没多久,人便进了若雪轩,接着便有宫女走上楼来道:“姑娘,监国大人有赏赐,请你下去接赏吧。”
绛衣收了眼中的泪,点头微微一笑,向楼下走去,走得那样的坦然,走得那样的优雅。那条阴幽的楼道尽头并不是死亡,而是人间桃源。
至楼下偏厅,一个太监懒懒地坐在椅上,见绛衣进厅,向她斜睨了一眼。
“原来是郑公公。”绛衣笑道,郑广在宫中一直都与田妃等人来往密切,是安信王一边的人,如今安信王得势,他自然是风光无限。
郑广站起身,作了个行礼的样子,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食盒道:“绛衣姑娘,这是监国大人的赏赐,你谢赏吧。”
绛衣浅笑,见两个内侍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了出来,一壶酒,几道菜,没想到她绛衣竟也能尝到这断头饭的滋味。
她慢慢转过头,对郑广道:“我一个将死之人,没有什么要谢的,他只是监国,有何资格让我向他行礼。”
郑广一怔,脸色顿变,但见她已拿起了酒壶,便也不与一个将死之人争辩。
绛衣向杯里倒了一杯,那酒是红色的,就如那日在酒舍里喝的葡萄酒一样,真没想到这酒如此适合自己。
“郑公公,还想问你一件事,皇上的嫔妃们会如何安置。”绛衣问道,郑广轻声一笑,她死到临头还关心这些。“监国大人会让她们随先皇一起去的,也好让先皇在地下不那么寂寞。”
绛衣一怔,没想到安信王连后宫也要一并清理干净,她郦绛衣自是生无所念,也甘心随烨泽而去,而对于那些从未得过宠的妃嫔来说,真是太过不公了。
这就是政治,没有什么公与不公,全是累骨血之上的辉煌。青罗,如今会是什么心情,也许不比自己好过,但那个人……“是吗,只怕要除去田妃娘娘吧。”
郑广一愣,怪她多事,忙催道:“绛衣姑娘,时候不早了。”
是啊,时候不早了,要上路了。绛衣坦然一笑,端起酒杯,放至嘴边,正要昂头喝下,忽然一只手打落她手中的酒杯。
蓦然一怔,那一汪鲜红犹如血泪一般,撒落在地。转头一看,迎上无衣双眼中的怒意,还有落璎双眼中的担忧。
“明明知道有毒,你还喝。”无衣咬牙道。
绛衣抿了抿唇,笑着却不答话。无衣眼中的愤怒瞬间蔓延到脸上,他气她,她什么时候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及,听之任之。
绛衣依然笑,她没有看他,只呆呆地看着那地上的一抹红。无衣转过身,对郑广道:“好你个大胆奴才,竟然敢谋害主子的性命。”
郑广一怔,“嗖”地一声跪倒在地,“奴才万万不敢,是监国大人赐的酒食。”
无衣冷哼了一声,“那好,现在本王就把它赐给你,你把这些都通通吃了,一点也不许剩。”
落璎一怵,忙上前拉住他端起酒壶的手,“王爷,不能这样。”
无衣将手一甩,挣开她,一步步向郑广逼近,就在壶口灌进郑广口中时,酒壶竟被人劈手抢去。
绛衣夺过无衣手中的酒壶,酒顿时洒了一手,“够了,楚王殿下何必迁怒于一个奴才呢。这后宫中所有的妃嫔都要被赐死,我只是先她们一步而已。”
“你说什么胡话,你根本就没被册封,你别忘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无衣狠狠地道。
绛衣心里一阵揪痛,他两父子如今大权在握,安信王要赐死她,她难道还能反抗吗?不禁苦笑,退了一步,却忽然肚子里一阵绞痛,有什么东西在下坠,她忙咬住唇,接着又是一阵。
她伸手捂住肚子,耳边传来无衣的声音:“绛衣,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向她伸过手来,却被她伸手打开,她的手已经无力,但那无力的一阵却打在了他的手里,从未有过的痛。
落璎见状忙赶上去扶住她,抬头向无衣道:“王爷,快请大夫。”
绛衣眼中一片白一片黑,耳边一直听到有人在跟她说话,是落璎吗?还是无衣?不是,是谁在牙牙学语。
是他,她的孩子。绛衣努力地想要看清,但却睁不开眼。那声音渐渐远了,接着什么都听不到,一片死寂。难道,他也要离她而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