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林菲听了转过身去，震惊地看着他。外面天色已暗，店内的灯光淡淡地照下来，在巨大的光亮玻璃上衬出倒影。
所有的推测都开始联系起来，真相带着重影向她压来，这光像在她的心里也打上了一层雾气，使一切都朦胧而遥远，连莫海音的脸竟然也有些看不真切。只有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带着淡然而洞悉一切的锐利，坚定地回望她的视线。
“可是……”她张开嘴，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难道不是吗？”莫海音反问。“不，你说得对。”夏林菲摇了摇头，莫海音不会有错，是她自己感到有些接受不了罢了。嗯。
“这个视频有假。”她作出了最后的总结。而作假的目的是什么，再清楚不过了。“网上的捐款，现在已经超出七十万元了吧？”“到现在，这个数字只怕已经更多。”罗洛的声音有些沙哑，“从银行账号通过网络传递出去，到大家通过各种形式的捐款，有几笔巨额的数字也煽动了大家的行动力，到达顶峰应该是在明天和后天，到时一定能达一百万元左右。”
果然，是为了钱吗？她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我还有一个问题，视频到底是做了什么手脚？”罗洛合上电脑，向莫海音问道，“不可能是什么合成技术，那太明显了，根本骗不了这么多人的眼睛。”
听到这里，夏林菲也心里一乱：“海音，你有头绪吗？”“只猜想是没有用的，我需要证据。”莫海音说着站了起来，“去事发地点看看吧。”三个人赶到了事发地点。
梅雨季节仍在持续，尽管并没有下雨，然而天气还是潮湿阴沉的。“原来如此。”夏林菲说道，一看就明白了，发生车祸的地点是在一个急转角，角度比较急，正是容易出事的地形。出乎意料的是路边摆放了不少鲜花，也许是好心人在为仍然生死不明的玲玲祝福吧。
就在这么一个地方，曾经发生了那样的事，网上吵得沸沸扬扬，现实却离他们如此之近。
“在路上看到的消息，玲玲手术成功，昨晚已经恢复意识了。”罗洛收了手机说道，“观察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那太好了。”也许就是站在出事地点，让人实在无法轻松起来，夏林菲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剩下的，就是把这件事的真相查个清楚！”
她在原地走了一圈，若有所思地问：“罗洛，你觉得要拍下那个视频，应该站在哪个位置拍呢？”
罗洛向四周看去。这一带环境比较复杂，有小商店、民房、零星的写字楼，也有一个旧图书馆。
考虑到拍摄的距离、角度，那么，应该只有一个地方。当他的目光望向图书馆确认的时候，莫海音顿时露出了笑容：“这里吗？那真是太好了。”“为什么这样说？”
“我事先查过，这附近的建筑，只有图书馆内部是有录像记录的。如果是其他地方拍的，可没这么好办了。”他耸了耸肩。
夏林菲只觉得眼前一亮：“也就是说，我们能找出拍摄视频的人？”莫海音笑了笑：“起码能查出最重要的一点——拍摄的时间。”
时间已经不早了，离闭馆已经没多长时间，现在要去找图书馆解释清楚，再借录像记录实在有点儿麻烦。
所以干脆由莫海音入侵对方的管理系统。好在是比较旧的图书馆，又提供座位，可以进去找个地方坐下，再拿出电脑直接连上局域网，所以不但没花多少时间，还显得非常轻松。已经很久没看到莫海音碰电脑了，要么就是在玩手机，要么吃东西看电视，除了仍是那个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简直就是再平常不过的。夏林菲几乎都快忘记了去年在游轮上，他是怎样手指如流水地在键盘上游走，很快就控制了船上的主电脑的。
“有了。”他将出事那一天的记录复制了出来，微笑地将电脑推向她，“我的工作暂时完成，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好吧！”夏林菲斗志满满地接过来，不过很快就萎了。因为查看录像实在是一件非常漫长也非常消磨耐心的事情。从图书馆开始营业的上午十点钟，到下午七点钟，如果不知道具体时间，哪怕用四倍加速，也要盯上好几个钟头才看得完，而且还不能松懈，不然不小心就会错过了。
夏林菲才盯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马上就眼皮打架，痛苦得要死。而莫海音悠闲地去找了一本书来慢慢翻看，压根儿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嗯，已经过一个小时了。”夏林菲手撑着眼皮，用空洞的眼神瞪着电脑，“还剩多少时间？”
要不是怕又被罗洛下毒手用笔狠戳，她都要睡到昏天黑地了。虽然知道这是调查事件的关键，可这么消磨人的耐心的工作对她来说实在是种磨难啊。
“行了，你还是一边儿去玩吧。”看她这副样子，罗洛有些头疼地随手塞了本《笑话大全》到她手上。
“咦？”没想到有这种好事，她怔了怔，“我还是帮你吧。”
“不需要。”罗洛淡淡道，“碍事。”“哦，加油。”莫海音翻了一页书，连头也没抬。把这两个家伙都赶到一边，罗洛这才叹了口气，自己又埋头苦看了一个小时，眼看内容已经过去大半，莫海音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对了，其实想想，我大概知道那个人是怎么弄的。”
罗洛转过头来，盯着他那张可恶至极的笑脸，一瞬间简直都想扑过去掐死他：“那你怎么不早说？”
“唔，刚才没想到嘛。”莫海音仍是笑着，似乎很无辜。“真的吗？”夏林菲兴奋地站了起来。他轻轻点了点头：“你记不记得，我问过方子言一句话？”“当然记得！”她回答道，下午的时候还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在那个关头，莫海音却向方子言追问这个问题。“那天，出事的当天，你看到了什么？”“我不知道。”这是在JOJO店内莫海音抓住方子言时的对话。
“方子言明明就从玲玲的身旁近距离走了过去，却什么反应也没有，这件事一直让我很不解，当我问他时，他说不知道，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他情绪混乱随口否认着什么，可后来一想，并不是这样，他是真的‘不知道’。再考虑到其他人的反应，只有一个可能——拍摄的时间在接近闭馆的七点钟。”
罗洛听了有所触动，不由得微微皱起眉来：“这几天处在梅雨季节，总是天黑得很早。”说着似乎又回想了一下，“事发当天是在五天前，那天一直在下雨，午后四点钟才渐渐停止，天气非常阴沉，七点钟时天都已经黑透了吧。”
他将录像的视频时间调到临近闭馆的七点钟，再一点点地倒退回去看。果然！六点四十分以后，出现了一个戴着兜帽的青年。他实在过于醒目，因为和别的客人相比，他并没有在书架前作片刻停留，而是直接走向了窗口的位置。图书馆最边上是一整面的窗口，站在窗内可以清晰地看到楼下的公路。
而录像中看不清他的正面，只隐隐可见他一直在窗口附近玩着手机，又拿数码相机玩了一会儿，直到六点五十分他才离开。
“果然就是他了。”夏林菲激动得一拍桌子，“他绝对不是刚好看见顺手拍的，他来到这个图书馆，就是为了拍下发生的车祸！”
“没错儿，那时时间是晚上六点四十分到六点五十分，因为阴雨天气，外面已经黑透了，就像现在一样。”莫海音也走到窗前，外面的天空异常漆黑，零星地有几颗星星凌乱地坠在天幕上往下看去，只有远处有一排路灯，光也显得有些暗淡。
“一切线索都已经凑齐了。”莫海音的声音听来有些遥远，却又异常清晰，每个字都用力地砸进了脑里，在一片混乱中组织出了完整的句子。
视频果然是经过处理的，当然不是什么合成，而是直接将夜晚暗淡的画面，修理成白天的样子。
现在想来，明明那几天的天气很阴沉，视频内的光线却挺明亮。还有那些冷漠到几乎不可思议的路人。事故之后，举止反常的玲玲妈妈。公开的捐款账号，巨额的金钱数字。以及笔直来到窗口等待事件发生并拍下来的青年。
一切的一切，全都联系起来了。夏林菲觉得浑身都在发寒，她想到视频中的小女孩，在这样的黑夜里，蹲在路中间。而现在，她躺在医院里，经过几天的抢救，才刚刚度过了危险期。“这……”夏林菲的声音有些低沉，仿佛要用力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她分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是握紧拳头，“这是精心策划好的，有预谋的一个诈骗案。”“而在背后操纵这些的人，只可能是一个人。”罗洛的目光似乎有些难过，“就是玲玲的妈妈。”是她策划好了一切，让女儿来到容易出事的地点——图书馆前的急转弯，又安排人拍下视频，处理之后上传至网络上。由于这个事件实在过于残忍离奇，触动了最基本的人性与愤怒，网络上反应也异常激烈，不到一日便充斥各种网媒与传统媒体，成为全国上下热议的话题。
与此同时，上微博求助的玲玲妈妈，几天后公开账号，马上就收到来自全国的巨额捐款。
“太可恨了！”这需要多么铁石心肠的人，才能让自己的女儿做这样的事？不但罔顾人命，还博取同情，欺骗了所有人的感情！
“我们现在就联络警察吧！”夏林菲愤愤地说道，“怎么能让这种人得逞？”
“可证据还不够。”莫海音摇了摇头，“更何况，我觉得她早就已经跑了吧，钱都已经到手了，没有可能还留在这儿，否则，总有一天事情会败露的。”
“可是……”夏林菲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压低声音，“那玲玲怎么办？就这样不管了吗？不是已经脱离危险了吗？不是被救活了吗？难道她就自己一个人逃了？”
“你以为，她对女儿还有一分感情吗？”莫海音难得脸上一点儿笑意都没有，声音也有些冰冷，深黑的双眼像藏着什么，只是一闪即逝，转眼间又明朗起来，吸了口气缓缓地说，“你好好想一想，如果真的还爱女儿，又怎么会让她涉险？她还那么小，一个不注意就被撞死了，这种疯狂的策划，本就不是正常人做得出来的。”
“那也不一定。”夏林菲被他看得莫名慌起来，下意识地找起借口，“玲玲没有生命危险，也一定是算计好的。我……我还是觉得一个母亲不会真的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吧。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坏。”
莫海音有些冷冷地笑了笑：“当然是算计好的，如果当场被撞死，还会有捐款吗？”
“可是……”虽然知道他说得有道理，然而莫海音那表情，却给她一股不祥的感觉。“不，等等。”莫海音顿了顿，神色忽然有些不对劲，他沉吟了一会儿：“罗洛，再把那个视频打开让我看一次。”“怎么了？”
莫海音没有回答，而是俯过身去，认真地看着电脑屏幕，那么专注的样子，夏林菲连见也没见过。
“啪啪！”——图书馆内的灯突然熄灭了一半，四下一片寂静。夏林菲吓了一跳，和罗洛交换个眼神，心有余悸地四下张望。可即使这样，莫海音的眼睛也一直没有离开电脑。“喂！你们怎么还不走？要闭馆了！”图书馆的大妈突然扯着嗓子吼起来，“我要关灯了！”“什么啊？”原来只是要闭馆，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夏林菲在大妈中气十足的吼声中松了口气。“听到没有？快走，要来明天来！”大妈还在一个劲儿地催促，十分不高兴地气势汹汹地向他们走来，“再不听我就不客气了啊！”“莫海音？”夏林菲也觉得再不走就真的要惹毛大妈被扔出去了，大妈那浑厚的嗓门、强壮的四肢、刚健的腰背，一看就是个狠角色，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啊！
莫海音仍然不为所动，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视频，微眯的双眼像在捕捉猎物的猫一般，有着锐利与冷酷的感觉。
夏林菲只能默默擦汗了。就在大妈气吞山河地走到面前，把那粗壮的膀子伸出来时，夏林菲见他依然专注地看着视频，决定只能豁出去时——“我知道了！”莫海音忽然抬起头露出了笑容，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第一次看他笑得这么充满满足感，他飞快地合上电脑丢还给罗洛，拍了拍夏林菲的肩膀，“我们快走吧！”
三个人用最快的速度逃出图书馆，留下大妈莫名其妙的怒吼。莫海音连声音都夹带着一点儿笑声，似乎豁然开朗，还有一点儿欠扁的得意：“我们一定能抓到她的！”
玲玲手术成功醒来的消息传开之后，出现在医院外面的媒体更加多了起来，其中有网媒也有记者，也有一些表示关心的好心人，他们都想见一见这对可怜的母女。
然而所有的会见请求，都被回绝了。玲玲的妈妈只在微博上发了一条信息感谢所有关心的人，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玲玲的妈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几天，是靠很多人的帮忙我和女儿才能坚持过来，上午她终于醒了，可是情况依然很糟，我真恨不得代替她承受这一切。我甚至想放弃了，可我不能辜负这么多热心人的支持！就算再苦我也会撑下去的，谢谢大家的帮助！
当这条微博发出之后，网上的反应更大了。网上没完没了地追讨人性的信息激起了反应，很多人认为这件事中充满了太多巧合，并不能代表整个时代，这也令开始的单纯的同情，转变为一种激烈的论战，在各个地方激昂点燃。
同时，也让这件事的关注度变得更高。不管怎么说，玲玲醒来是好消息，大概很多人是从玲玲被送去急救就开始关注，现在她终于醒过来，看到了一线生机，所以也比一开始的单纯的同情、愤慨，多了一份感同身受的欣喜。
这条微博附带了一张照片，是玲玲半睁着眼睛无神地望向镜头的画面，因营养不良而消瘦的脸上写满了木然，她依旧需要器械帮助呼吸，头发被剃掉，包紧了纱布，只有三岁的年纪，却已经有一双失去希望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