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转换了时空和距离,又没有欧阳夕安在我身边唠唠叨叨,在这个夜晚,我单独呆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我突然那么强烈地感觉到了陌生和孤独。
这里空气宁静清新,但没有我熟悉的味道;这个房间干净整洁,但每一样东西都不属于我;这里的夜晚纯粹静寂,星空闪烁,但是却是与我无关的寂寥。我在这个新家里,彻彻底底地失眠了。
翻来覆去几个小时睡不着,我坐起来抱着膝盖,忍不住开始想念从前的那些人们。
柯衬千,不知道你……最近写了几首歌了,知道我失踪了,会不会很着急呢?对了,你的耳环还在我这里,你要赶紧想办法把我弄回去,要不然,君南哲知道你弄丢了她的东西,说不定会把你送到清朝去。
英格兰丽奥啊,你这个傻妞,千万别风风火火地去找君南哲算账,你这个没心眼的,被人送到清朝还会哭着喊着要找四阿哥吧。
还有孔入桦,等你接了你老爹的班,千万得睁大了眼睛,别招一些蛇蝎心肠的美人蛇进公司,害人啊害人。
想着想着,无声的眼泪倾盆而下。
月上中天,我实在睡不着了,披上衣服踢拉着鞋,哆哆嗦嗦到院子里坐着。
一株大大的山茶花正好开在我和佴方良的房间之间,月光下泛着琉璃一样的色彩,花朵的形状完美鲜艳,轻轻低下头,安静而热烈地盛放着。大概在二十一世纪的校园,不可能再有这样蓬勃的生命了。
我轻轻在它旁边坐下来,抬头看着深蓝色的夜空,努力把眼泪忍回去。没有污染过的天空,星光闪烁,颗颗都生动而清晰,是我不曾遇见的模样。如果就这样在这个干净的年代生存下去?……我想到这里,忽然打了个哆嗦。
这里很好,真的很好,可是这里不属于我,不属于楚云落,况且,有一天我终究会白发苍颜,以无力再回忆的面貌,回到我的时代,灰白和阴暗的天空,慌乱的城市。那是我逃不过的二零一四,却流失了我所珍惜的一切。
佴方良的房门无声打开,他安静地走出房门,看到抱膝坐在地上的我,丝毫也不惊讶,而是沉默地坐在了我的身边。
我缓缓地抬眼看他,身形秀致,气质儒雅,他同样有着好看的侧脸,却永远不会做出桃花眼眨呀眨的欠揍表情。然而这一刻,他来到我身边,却让我那么安心。
“睡不着?”
我点点头。
“嗯,我想也是。从宁海市毕业回到这里的第一天,我也睡不着。”他没有看我,却抬眼看着星空。
“哦?”我好奇地看向他,“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来?”
他无声地笑了,沉默了好一会,说:“人有时候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突然间就会疲惫,突然间就会想念——就像我毕业的时候,突然就觉得,歌定镇是需要我的,我是应该回来的,宁海市再大再好,在人生的这一段时光里,却不再属于我。有一种魔力强拉着我一定要回来——大概就是,我的命里,就该有这么一段,就该回到歌定镇一样。”
我默默咀嚼着他这一段话,忽然想起在微博上看到的一段话,说什么人生,需要一段说走就走的旅行。他把这解释成“命里缺这么一段”,真的很有感觉。
我通常会有这么一个瞬间,变得不善言辞。就像当初我不由自主地把手里的酸奶递给了柯衬千,这一刻,我鬼使神差,伸出手摸了摸佴方良的头发。
我们的佴教授,在发完人生感慨以后,诧异地看着我,哭笑不得。
我尴尬地把手缩了回来……
我们肩并着肩,抱着膝盖,安静地在这个春夏之交的夜晚,看星星。
忽然,佴方良在一片宁静的气氛中,淡淡地问:“小树,你从哪里来?”
我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冷掉了。
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他,这个我与三十年后唯一的纽带,终于对着三十年前来历不明的我,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什么失忆,什么流浪,这属于童话和小说的事情,终究无法完全说服他。但是,佴教授,你又让我怎么回答你呢?
我低头,小声慌乱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只好把头埋进腿里,掩饰夺眶而出的眼泪。
佴方良静静看着我,忽然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简直是一种抱一抱的节奏,充满了安慰的温暖味道。我呆住了,上半身一下子凝固住。这……说明了什么?
他很快缩回了手,眼睛温柔地看着我,里面装满了怜惜和……信任。“小树,你不是一个坏人,我肯定……你流落到歌定镇,必定有你的苦衷,安心住下来,我们终究可以等到你完全敞开心扉的一天,等你找到回去的方法,我来,送你回家。”
天哪,他居然会这样说。从前我认识的佴教授,是一个纯粹的文人,干净,坦白,正直,不含糖;他总是会把人往好的方面去想,这是他无力迈入政界,却成为了最著名的学者的原因。然而我总以为这是经过岁月历练以后的沉淀,是经过大风大浪后的返璞归真,原来,这么这么久以前,他就是一个坦诚干净的人呢。
幸好,幸好遇见他。
我边哭边点头。
孔入桦吹着口哨,带着棒球帽,嘴里嚼着口香糖,拉着LV的旅行箱,意气风发地下了飞机。英俊潇洒,帅气明朗的外形,一路上吸引了各种男女老少的目光。注意,是男,女,老,少。Ok,这是一个一切皆有可能的世界,你懂得。
他心情很好地打开手机,果然收到了公司里派人来接他的短信,好啦,回去收拾收拾,睡一个美美的觉,然后饱餐一顿,八小时后我又是一条好汉!我党伟大的战士孔氏入桦君,又杀回来了!
呵呵,对了,好久没跟那个喜欢抽风的飞利浦女子联系了——唉,那个空空生了一副好相貌,却一点不会打扮自己的笨女人,整天一副牛仔T恤的欠揍模样,混迹在一个个珠光宝气的妖孽之中,害他跑遍了半个城市,买了一大堆衬衫t恤——错了错了,我才不是要讨好她,我是看她实在太懒了,春天来了肯定懒得出去买衣服,充当一下救世主播散一下福音而已呢!顺便,约她出来喝一杯?
迷迷糊糊的样子,喝醉了,很是可爱呢!
No!我孔总监一向是一个正经的男人,从来不拈花惹草——哦,好吧——你要相信我,绝对不会对那个笨丫头做出什么不轨的事情来的
虽然,的确,真的很喜欢那个丫头。
而且,恐怕不只我一个人喜欢她吧……柯衬千那个人,品味不错,人品也过得去,能力没的说,让我孔太子爷唯一不爽的地方,就是他总是霸着楚云落不放。哼,眼光这么烂,偏偏又和那个犀利的冷美人君南哲不清不楚,全公司上下都知道君南哲喜欢他,爱他爱惨了,他还一副风调雨顺的样子。怪不得楚云落不要他,嘿嘿。
不过君南哲也挺可怜的哈,安排了那么大的场面表白,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你看,强求的自以为是的爱情,往往连自己都骗不过去,所以我孔总,才不会对楚云落用强。
他心情很好地一边想一边走,不时四处观望一下来接他的人。但是找了一圈,都没发现“孔入桦”三个字的牌子,他观望了好久,郁闷地缩回脖子。
乾励的工作,真是越来越成问题了。
嗯?那不是柯衬千的车吗?难不成是来接我的?哇靠,规格这么高?还是我几个月不在,柯衬千犯了错误,已经降级为小秘书了?
管他呢,孔入桦赶紧跑过去,果然看到柯衬千那张欠揍的脸,冲他点点头,示意他上车。
孔入桦拎着行李潇洒地坐上车子。
“帅哥,好久不见,怎么是你来啊?”
“嗯。”柯衬千只是沉默地哼了一声。
孔入桦没察觉到异样,继续神采飞扬:“哈,我虚荣心大大满足了哈?怎么着,一起去吃饭怎么样?这几个月吃西餐吃的我都要吐了!”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
孔入桦等了一会,没有回答,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为什么今天的一切,都会这么奇怪?
十分钟后,柯衬千说:“楚云落失踪了。已经二十天了,我们得把她找回来。”
孔入桦用了一分钟消化了一下这句话,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刹那间脑袋轰鸣起来。
我心里惊涛骇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站在教室门前踌躇了半天。长这么大了,我一直都是班级里不遵守纪律的典型,传纸条,说话,出洋相,什么事情都干过。好吧我承认,除了谈恋爱,我基本算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女人。老师们宠我,一是因为当年我成绩好,二就是想不认识我都难啊……
就这么一个品行不端的人,给我搁在教室的门口让我去教育祖国的花朵,真是可怕,真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