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终是有人,可以达成所愿。
“站好了,站好了,安静一点,跟我做哈!”我努力维持着下面熙熙攘攘的小孩子们的纪律,拼命让他们跟我的节奏来。
“低头,踢腿,对,转脖子!都乖乖的,学会了,下个月教你们跳骑马舞。”
哎,对了,你说对了,21世纪的神曲小达人楚云落同学,正在教我们的歌定镇的小朋友跳广场舞!哇卡卡卡卡……
歌定镇小学的地盘实在是太小了,所谓的广播体操也根本没有普及。孩子们除了在沙滩上跑跑闹闹,根本就没有一起做运动和锻炼身体的机会。我得给自己和孩子找点事情做,不然胡思乱想也会把自己搞疯掉。
可是,小时候学的广播体操,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无奈之下,我十分得意地出此下策——神曲节奏,大妈幅度,广场舞走起!
多年以后,听说某某某某风红遍全世界的时候,有不少中年大叔,对着电视上疯狂的舞步,直接出现了中风的前兆。
“左三圈,右三圈,啊呀小叶子,你能不能性感一点啊!有点女人味好不!?”
坐在一旁喝茶的佴方良直接把嘴里的水喷了出来……我斜斜地看了他一眼,笑什么笑,你也过来跳!
小生不才,还是算了吧。
不来也行,今晚我亲自调教你。
……
一串眼神的交流,佴方良夹着水壶颠颠地落荒而逃,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成好看的弧度。
回宿舍的路上,他正琢磨着晚上吃什么好,抬头却看见两个等在门口的身影,他讶然,快步迎上前去:“爹,妈,你们怎么来了?”
二零一四年六月二十六日。
佴方良轻轻叹了口气,掐灭了手里的烟,眼神里凝重的痛苦之色,又微微加深了一层。他一直是不抽烟的吧,最近却迷恋上了烟雾缭绕里那种强烈的宿命感。
他眼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心里不安的疑惑越来越浓重。她和她惊人的相似,她和她同样莫名其妙的失踪,她和她抬起头微笑时如出一辙的模样,她和她斜斜睨着人的时候那种独一无二的风情……还有那颗不能忽略的朱砂痣。
夜凉了,灭掉的烟释放出淡淡的烟气,随着晚风袭来,蓦然窜入呼吸,让他不能自抑地呛咳起来。一件外衣轻轻搭在他肩上,幽然的香气传来,他无声微笑:“还没睡?”
妻子温柔地回报以微笑:“你不是也没睡,这么晚了,又在想什么?”
“唉……”他离开窗户,伸出一只手,揽住妻子的肩,微微叹气:“有个学生失踪了,一直没有消息。”
“是那个楚云落?”她轻轻问,内心早已确定,那个惊鸿一瞥的女孩子,已经不是第一年走入他们的家庭。
“你也听说了?”他没有看她的脸,语气却是温柔的。
“校园里很多孩子在说,不要着急,一个大活人,不会凭空消失的。”她抚摸着丈夫的肩,安慰地拍拍。他冲她仰首微笑,内心的焦灼渐渐冲淡。几十年相伴,身旁的人是他唯一可以休憩的地方。
“说起来,乾励的柯总监,对楚云落那孩子还真的很上心。静怡,咱们小鞠是个女孩,年纪也不小了,有心事肯定不会对我讲,她有没有和你说过自己的感情问题?”他忽然想到。
卢静怡不自觉得皱了皱眉,坐下来拉着佴方良的手,轻声说:“说到柯总监,自己的女儿我还是了解的,她似乎对柯总很是有几分意思。她性子那么倔,总是要闹到不可收拾,我还真的很担心……”
佴方良一惊,不禁自责,连柯衬千和楚云落的情思都看的出来,居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女儿,也对柯衬千情根深种。
“柯衬千是个重情的孩子,现在楚云落没有下落,他也没有心思……唉,感情这种事,我们大人插不得手,只盼我们女儿可以早日达成心愿,找到真的对她好的那个人。”
他的妻子点头:“谁说不是,柯衬千那个孩子,好是好,但是咱们小鞠的性子,更适合一个温柔敦厚的老实人。你说,她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吧……”
“自己的女儿,想到哪里去了?”佴方良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嗔怪道。
“年轻人,自己的路,还是要自己去走走看。
“爸,妈,你们怎么有空过来了?”佴方良一边倒水一边问。
略带风霜的中年妇女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又把眼光掠向了自己丈夫那里。当了多年教书先生的佴老夫子坐的笔直,清了清嗓子,还是忍不住开口。
“大良,你执意要回来教书,这是好事,我和你妈不拦着,可是我们听说……”
“听说什么?”佴方良竖起耳朵,顺便把自己杯子里最后一口水含在了嘴里。
“我听说,你和一个姑娘,不明不白地生活在一起?”
佴方良今天第二次失态地喷了水……
“爹,妈,你们……你们……太离谱了吧,你们看看,我这个房间里,可是有什么女孩子生活的痕迹?”
老夫子尴尬地瞅了瞅周围,说:“这倒也是……可是,空穴不来风,这传言究竟是怎么回事?”
门外适时地响起女孩子清脆的声音:“有没有搞错啊欧阳夕安,你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新新女性,还玩包办婚姻那一套!得了别说了,你要是真这么想不开,就私奔算了!”
佴方良第三次把嘴里的水喷出来,成功地看到父母的脸,黑中带绿……
可是这个事,它也不怪我啊。本来我和孩子们跳舞跳得好好的,多日没见为终身幸福而奋斗的杨欧阳夕安女士,又哭哭啼啼地来找我了。本来明媚鲜妍的女孩子,瘦的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委委屈屈地拉着我的袖子,抽泣着说:“不行了欧阳夕安,我爹我娘,要我下个月就嫁过去……”
我一抹脸:“啥?这么快?跟谁?那个当兵的?”
“嗯!怎么办怎么办?”平日里说一不二的小姑娘,这下彻底没了主意。
“走,我们回去说!”我拉着她往宿舍走,边走边嚷嚷,嚷嚷着嚷嚷着,就嚷嚷到了佴方良爹娘耳朵里。
“大良啊,这……”保守的佴夫人差点没背过气去。
可是我哪知道他爸妈在啊,于是我一边嚷嚷一边豪放地冲他的屋子那边吼了一句:“佴方良老子回来了!晚上别忘了做饭!你昨天的面条太难吃了,今天继续努力啊!”
佴老夫子的手哆嗦了一下。佴方良忍不住莞尔。
不过我可不知道隔壁两个被我气死的老人家,认真地拉着杨欧阳夕安坐下。
“你说你,平时轻易也不来找我,这下好了,要嫁人了才过来。”
欧阳夕安抽抽噎噎:“自从你走了,我爹就开始给我找人家了。我一直忙着……”
“斗智斗勇。”
“对,斗智斗勇,可是,可是,唉——”
我坐在写字台上,皱了皱眉:“可是卢建军那边,怎么没动静?”
“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他,他一定以为我是水性杨花的坏女人了!”欧阳夕安可怜兮兮。
我刷的一下子站起来:“这本来就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凭什么你一个人承受啊!欧阳夕安,我还是那句话,你和卢建军你们两个把一切告诉伯父伯母,未必一切都不能挽回。”
“没用的没用的,我太了解我爹了!他一定不会同意的!”她摇头。
我轻轻地说:“不,欧阳夕安,你不了解,没有人比你的父母,更希望你幸福。如果有人真的爱你,那么什么名誉和物质,他都可以放弃。”
“真的?”
我笑了:“只不过你,”我摸着她的脑袋,“你和你爹妈,都还没明白过来这一点。也许,他们以为,他们给你打算好的稳妥的未来是对你来说最幸福的归宿,可是如果你不幸福,他们会比你更痛苦。”
“欧阳夕安,你告诉我,你觉得你哪样会更幸福?”
“当然……是跟建军哥在一起。”
“那么就告诉他们。”
“他们会同意?”
“不会,”我微笑摇头,“可是,幸福哪有这么轻易就得到。”
欧阳夕安离开以后,我抱着膝盖,在写字台上坐了好久好久。柯衬千,我说了,你听到了吗?
因为我爱你,所以不要你为难。你有更好的更幸福的选择,所以我甘心放弃。直到天渐渐黑下来,我忽然听到外面有响动。
“爸,妈,天这么晚了,吃了饭再过去吧!”
“不了,招待所那边有晚饭,你这里地方小,我们就不麻烦了。”
啊,佴方良他老爹老妈来了?
我唰地一声从写字台上窜下来,尴尬地不行。人家老两口来了这么久,我都没有听到动静,实在是太失礼了。
我打开门,整了整稍微有些凌乱的马尾,和套在格子衬衫里面的白色T恤,摆出一副甜美的笑容,然后火速蹿到了门口。
“伯伯,伯母!你们好!”老两口打了个哆嗦,颤抖着把目光转了过来。
我甜甜的白了佴方良一眼:“伯伯他们来了你怎么不说一声,害我一直不知道,都没准备礼物。”
佴方良摸着脑袋讪笑,心想你这个见面礼可不是已经送了呢,送的惊世骇俗的,害我用了好几个小时来抚慰我父母受伤的神经,才勉勉强强让他们相信,这个满口私奔的姑娘只是自己的同事,临时和他一起搭伙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