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会去再见白小树一面。用那种历尽风雨淡然从容的语气说第一句话,像是“回来啦?”或者沉默都好,稀释因多年前的纠葛衍生的尴尬,也稀释我这么些年来的耿耿于怀。
但或许还是会像多年前一样,叫了一句“白老师”。她大概一愣,然后很是不好意思地答应了一句:“佴教授。”
我预备了很多话想要和她聊。比如三十年前的后来离开学校之后她去了哪里,比如三十年后的如今她以后的打算。
但大概,不可能再有其他。
楚云落,你看啊,我们现在这样,其实都很好呢。再见了,白小树。
让年轻时候喜欢过的姑娘看一看自己年老时候的模样,就算姑娘还年轻着,也都可以算上幸事。让她看见当初她带给自己的改变,让她看见历年内在自身的积淀,都是幸事。这样的对过去的祭奠,就好像完成了对记忆的彻底抛光。我曾经爱过的姑娘小树,在三十年前鲜活靓丽,我令人头痛的学生楚云落,在三十年后拥有了未来。
所以我们现在这样,多么好,如陈石青峰新露绿竹,是存在。
如陈石青峰,新露绿竹。
付康久的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骇,不可思议的恐慌爬遍了他的五官,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眼神里显现出近乎哀求的神色。
柯衬千笑了,满眼苍凉,一把拉起蜷缩在地上的付康久说:“走!”
“去、去哪!”
“歌定县。把小初,找回来。”
孔入桦深吸口气,一脚踢开会议室的门,君南哲正在和其他公司的几个上层洽谈一个项目,孔入桦的闯入带起了一阵暴躁的风,会议室里的几个人都惊愕地抬起头来。
“孔、孔少……”小秘书吓得语无伦次。
孔入桦定了定神,用他可以做到的最礼貌的语气说:“对不起,几位,这个项目现在已经移交给了A区十二层的陈小姐,您提出的条件我们全都答应,请大家现在离开会议室,佴小姐留一下。”
君南哲穿着一身粉色的套裙,内里修身的白色衬衫显出她近乎完美的体态,脸上依旧是恰到好处的妆容,原本的波澜不惊胸有成竹,此刻也被孔入桦的突然袭击给吓到。
“孔总,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她尽量淡定地问。
孔入桦冷笑一声,解开西装的扣子,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斜睨着她:“没什么意思,你现在跟乾励没有关系了,佴小姐可以考虑去其他公司高就了。哦对,在此之前呢,我们是不是还要深究一下另外一件事?”
“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君南哲的脸色已经很难看。
“很简单,佴小姐,您被开除了。”小秘书和职员们大惊,大家都在窃窃私语,明明听说佴总和孔少柯总的私交不错,现在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些公司的高层,又发生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纠结故事?三角恋?四角恋?还是……孔少和柯总之间?估计明天早晨一大早,最新一期的《乾励八卦时报》要诞生了。
“我是不是说了除了佴小姐都出去?”孔入桦笑得咬牙切齿。
“您有什么权利这么做,在公司的职位,您并不高过我!”君南哲有点气急败坏,但说完似乎就冷静了下来。
孔入桦看着门轻轻关上,孔入桦冷冷淡淡地说:“哦对,您还不知道吧,我已经接任乾励的总经理一职了,原本下周例会宣布这件事,不过我想如果是佴小姐的话,是可以先通知的,免得佴小姐忙着害人,顾不上参加我们的例会!”顿了一顿看见君南哲没什么反应后,又从牙缝里吐出来一句:“君南哲,你知道我他妈多想杀了你吗?”
君南哲一笑,“您这是什么意思?”
孔入桦也笑开了,柔和的说:“就是,字面意思啊。讲实话,原来我是十分欣赏你这样的淡定,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现在看来却是真讨厌。”
君南哲做回椅子里,昂着头与他对视。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古井无波,也只有这样眼睛的主人才可以做了那样过分的事之后,仍然当什么都没发生肆意的生活吧?
孔入桦一点点靠近君南哲,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脸上细腻的皮肤,君南哲感到真真不快。此刻的孔入桦,再不是那个嬉笑怒骂别样明朗的男子,更像是一个失去了所有的赌徒,用最后伪装出来的理智,皮相下暗涌迭生的疯狂。
他轻轻说:“多美的一张脸啊,毫无瑕疵,拿到市面上,比任何一个女星都值钱……可是,君南哲,你的心是什么长的啊!”他蓦然抓住她的衣领,把瘦弱的女子凌空提起来,君南哲冷漠从容地笑着,微眯了双眼了双眼,嘲笑地望着孔入桦。开始了么?开始了呢,楚云落。
孔入桦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你他妈迷柯衬千,他心里没有你,苦了你枉费心思,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可怜你一腔热情起码还是个真性情的女人!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你怎么会想到利用我,对楚云落下手!”
“你现在痛苦了?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真性情,我只不过看不过!我嫉妒的要发狂了!不我已经发了狂,对啊,没错啊,就是我!我就是把她送走了!我!我把楚云落送到过去的!就是我!”君南哲大笑起来,歇斯底里可姣好的面容仍是一片倾国倾城。
“君南哲,我真是小看了你了!一箭三雕,一石二鸟?你真是好计谋!当初你跟我打听穿越的事情,我可怜你想转移你注意力,全盘托出毫不保留,尽管我知道一般人都不会相信这种东西,却还窃喜有人会跟我有同样的兴趣!谁知道你,你居然利用我找到了阴阳术士,更没想到你会利用阴阳术士把楚云落绑架!”孔入桦字字泣血,然后猛地一震,“你承认了?你承认了?……楚云落现在在什么年份?什么年份?!”君南哲却不再说话,只是怔在那儿。
孔入桦一巴掌扇在了君南哲脸上,怒吼道:“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是不是全天下人在你心里都不如你自己重要?我亲眼看着楚云落从C大挣扎到乾励,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她的能力和才气?你看不过,你整她,她忍着;你跟她抢柯衬千,她都忍了啊!她放弃了在玢城发展的所有机会,步步退让,就为了成全你这个疯子!你他妈怎么忍心!你说啊,你怎么不反驳了?你不是很会说吗?”孔入桦一把把君南哲扔到了地上,君南哲痛呼一声,反应过来就试图站直,却被孔入桦再次抓住,按在地上:“你还知道痛?你明明知道我他妈喜欢楚云落,你偏利用我害了她!你自己的感情没有结果偏偏要害别人一声愧疚,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吗?柯衬千看不到你,你活该,你怎么不想想他为什么不喜欢你,为什么偏喜欢那个傻丫头?现在好了,你害的他因为自己的过错弄丢了楚云落,他要为此愧疚一辈子!你报复得逞了、你满意了?我告诉你,柯衬千他妈一辈子都忘不了楚云落!你永远也比不上她!”君南哲就突然不再挣扎什么动作都停掉,然后静静地转过头看着孔入桦。
“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在想着衬千?怎么会。我又不傻。我不过是这辈子都难忘这段感情。我不过是在为我自己谋出路。这样的感情太无望,我怎么会守着他痴痴地等。不会的。”看着这样的君南哲,孔入桦放松了自己钳着她的手。君南哲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动作,她理好了自己的衣衫,端端正正坐好,接着说,“因为我需要这样感情的出路。所以我顾不上其他人。既然我做错,而楚云落已经不可能再回来,那我就让衬千一辈子记住楚云落这个剪影好了。他的记忆,会渐渐模糊掉楚云落,只会剩下一个概念,然后他会找一个与楚云落十分相像的女人结婚、生子,在老了之后说‘年轻时候我爱过一个人,被另一个爱我的害死了。没能在一起。’你也是一样的。孔入桦。时间的流沙会慢慢把楚云落掩埋掉,留不下什么。”
孔入桦就那样突如其来地被打中了,被她的话打地正中红心,是,他在怕。
他不舍得忘记,又不甘被束缚。
办公室的门忽然再次打开,君南哲端坐在地上,看着光可鉴人的地板,映出一个人的影子。一步步走向她的影子,清俊挺拔,带着无可奈何的哀凉和此世难逢的感伤。不奇怪的。为这样的他,其实做什么都不奇怪的。就算只是因为他在自己心里,并且什么都没做错,也会因为自己和楚云落的果断,受太多伤。
君南哲悲凉哀婉地闭上眼睛。
柯衬千一步一步走到君南哲跟前,绕开孔入桦,扶住君南哲的肩膀,试图将她扶起来。君南哲推开了他的手,睁开了眼睛。他轻轻地对着君南哲的脸,沉默着。
君南哲没有看他,也没有一直在流的泪水。她很平静。好像,造成这一切的人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