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嘛，就像一次火车上的旅行。会有繁华炫丽进入视线，让人着迷欣喜，恋恋难忘。可终究只是窗外风景，下一秒，火车飞驰，转瞬即逝。”有一种相遇，是偶然靠站，往窗外一望，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小镇，让人忽然安心，甘愿久居此地，就此老去。
苏子莫和宁温颜坐在车厢的中部。
两人一道去洗水果的时候，苏子莫意外看见了坐在车厢尽头的炎褚祤。这么巧？苏子莫脸上的一抹惊喜被宁温颜捕捉进了眼底。
“喂喂，别玩手机了。”安小藤用胳膊肘捅捅炎褚祤，示意苏子莫的到来。
四目相对。
苏子莫觉得自己一定看上去傻透了吧，举了举手里的李子：“呐，要不要来一个？”
“要！”炎褚祤还没反应，安小藤就扑了过来，一点也不见外地拣了个品相最好的，一口啃下去后，竟出乎意料地识趣，“来，你坐你坐，我去别处逛逛。”
说着让出自己的位置——那个面对着炎褚祤的位置。
“不了，我又不是没位置。”要是急急忙忙地扑上去，会显得自己多么迫不及待似的。
“你要让位置，找个美女啊。”炎褚祤开着玩笑，却不料惨遭安小藤一记白眼。
苏子莫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一声咆哮：“考神君你是笨蛋吗？！”
“久等了。”一道清澈悦耳的女声响起，苏子莫下意识回头，就见一个披肩长发的温婉姑娘。
这、这不是先前和炎褚祤一起参加奥数比赛的那个少女吗？她怎么……也在这里？
火车四平八稳地向前飞驰着，苏子莫坐在窗边，眼神空洞，心事重重。
残酷的现实向她无情地宣告了一条定律：王子的眼中只可能有耀眼明艳的公主，而所谓的灰姑娘正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刷盘子。王子的目光绝不会稍稍流转注意到角落里那个哪怕心若琉璃的灰姑娘。
就如十全十美的考神君，他兴许可以对着前座的苏子莫帅帅地微笑，但他的心房，怎么可能会有一寸容得下苏子莫的地方？
车窗影影绰绰地映出苏子莫的倒影。
她看着这样一个平凡的自己——恰逢年少，几颗毫无美感的痘痘横行霸道地强占了额头，微胖的脸型更是让她和“美女”二字就此无缘。
啊啊啊！要疯了要疯了！明明是宁堇年口中“没心没肺的混世魔王”，今天却鬼使神差地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了，就是这样。”
乔熙九的话冷不丁神出鬼没地冒出来。苏子莫猛咽了一口口水，后背发凉，双手冒汗：我，该不会那个……嗯——炎褚祤吧？
这个想法太疯狂了，呵呵！定是三伏天太阳太大把脑袋热懵了，对！
若是言情小说里，那男女主角应该是彼此喜欢的才对！会不会考神君其实……
哦，不不不，不可能！
唉，人有时奢望太过分，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可耻。
苏子莫懊丧地垂着头。凄惨如从来没有过喜欢人或者被喜欢经历的苏子莫，手足无措地面对着自己对考神君疑似喜欢的感情，可怜巴巴地想着自己屈指可数的优点，估算着考神君会不会也喜欢自己的概率……忽然问自己，所谓年少真正的心动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喂，笨蛋，我们恋爱吧。”
幻想到这儿，捂着发烫的脸，暗自点点头——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
但是呢，所谓爱情就像考试作弊，你把自己的答案袒露出来，优异如考神君，凭什么要回报你以他的答案？所以呢，作弊也好，爱情也罢，那样的人，都太过遥不可及了。
想到这儿，苏子莫悲伤地叹了口气。二年级的时候，有个同学和她约好互抄卷子，苏子莫就真的傻乎乎地把卷子摊开给别人看。轮到自己有不会的题目时，人家理都不理她。
打那之后，苏子莫知道了作弊是极其可耻的行为。还有，无论何时，永远永远不要率先摊开自己的“卷子”。
“人生嘛，就像一次火车上的旅行，会有繁华绚丽进入视线，让人着迷欣喜，恋恋难忘，可终究只是窗外风景，下一秒，火车飞驰，转瞬即逝。”
宁温颜拄着下巴，遥望着远方的景色，喃喃道。
“有的人，也是如此。”苏子莫十分默契地接口。
“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用相机来铭刻每一秒经过我生命的风景。”宁温颜露出璀璨一笑，“诶，刚才那个是你同学吗？长得挺不错的。要不你跟他商量一下，你俩一起当我的模特呗？”
苏子莫苦闷地捧着脸颊：“我想他多半不会答应的。”
宁温颜皱眉不解，“为什么呀？”
“因为……”苏子莫冥思苦想，“那个人，就是太不识趣了啊。”
从古至今跟炎褚祤袒露心迹的女生，就像战国时期去行刺秦王的勇士一样，没有一个是功成名就的。
无论多么的动人、无论多么的深情，最后能见证的，只有考神君日渐长进的创意——“对不起，你长这副样让我更想以学习为重。”
“你的意思是要我跨越一整张排名表跟你在一起？”
“你冷静一下先，我唱句歌给你听：‘何必要在一起？’”
想着刚才那个披肩发的妹子，苏子莫不由得苦恼——
相比之下，自己要排名没排名，要模样也没模样，注定是要刷新“考神最具创意拒绝榜”的那种人。
搞不好换来一句“比起你，我更想和安小藤在一起”，苏子莫堪称完美无瑕的年少时光也算是彻底被毁了。
“怎么了，不开心？”宁温颜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苏子莫表情细微的变化，觉得分外有趣。
“牛奶姐姐，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苏子莫郑重地开了口，不大的眼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
宁温颜抿了口牛奶，眺望远方的眼神渐渐恍惚，似是被勾起了某段陈远而深刻的回忆。苏子莫正担心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刚欲道歉，宁温颜就神秘一笑：“当然有啦。”
“嗯嗯！然后呢？”苏子莫赶紧坐直，摆开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还问我，傻丫头，你已经给出答案了啊。‘喜欢过’的意思就是说，曾经把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牵挂在一个人身上，后来……就不这样了。”宁温颜微微低垂眉眼，下意识地掩饰流露出的忧伤。
苏子莫眨了眨眼睛，还想问点什么，却察觉了宁温颜的情绪有一丝微妙的变化，连忙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窗外微微飘雨，一道道水痕在车窗上蔓延。
“丫头啊……”
“嗯？”苏子莫连忙转眼，却发现宁温颜仍旧专注地望着窗外。
“说真的，如果你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那就让姐姐找机会帮你俩拍张照吧。有个传说，不知你听过没？”
“嗯？”一听有传说，苏子莫顿时集中了注意力。
雨声淅沥，葱绿的枝叶悄悄生长，一米阳光从厚厚的云朵里透了出来。
“传说，如果有幸被神明看见了合影，就会有缘在一起。”
“哇，好厉害的样子！”
苏子莫的眼睛里闪烁着一大堆写满崇拜的小星星，唉——要是牛奶姐姐肯认她做妹妹就好了，牛奶姐姐懂的那么那么多！
许堇芍从来都不跟苏子莫说这些的。在许堇芍的口中，“中考就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战争，老妹你再不努力就是血流得最多的那个。”总是吓得苏子莫半夜睡觉都做噩梦。
宁温颜叹了一口气，笑得苍凉而无奈：“可是你听过一个词吗？有缘无分。”
苏子莫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渐渐放晴。
宁温颜微笑：“丫头是有喜欢的人了吗？要记得，别奢望太多。其实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苏子莫原本失落的神情，渐渐浮现一抹淡而深沉的微笑，牛奶姐姐说得对。
其实她无比厌倦那样一个个午后，在炎褚祤的逼迫下，以她少得可怜的脑细胞和数不清的数学题殊死搏斗。
其实她仍旧惦念那样一个个午后，坐在炎褚祤的身旁，听他细致的讲解，看他眼底流转的微光。
对欸！数学题！
“牛奶姐姐，你有没有带数学的教辅资料？”
“你等等，我找找……有啦！”
苏子莫接过牛奶姐姐的这本教辅资料：“多谢！”
“你不用先看看题目的难易程度吗？”牛奶姐姐好心提议道。
“不了，”苏子莫狡黠一笑，“反正初三的题我也看不懂。”
看着苏子莫斗志昂扬的背影，牛奶姐姐嘴角抽搐：“丫头，你确定你要这么主动吗？”
“不要总是一碰见没头绪的题就坐着发呆，拜托苏子莫同学主动一点，作一条辅助线……不然你永远都无法知道答案是什么。”
她走在车厢窄窄的过道上，想起他说过的话，忍不住自顾自、嗤嗤地傻笑。
“……我就说嘛，羽毛，你个大笨蛋总是不相信！还有上次吧……”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伴随着她愉悦的说话声不时爆发出来，震动着苏子莫的耳膜。
羽毛？
这个别样亲昵的称呼，霎时，搅得苏子莫的心兵荒马乱。
一股怯意顿时袭来，苏子莫忽然觉得，答案其实就在眼前了。不是吗？他的世界，多她一个苏子莫不多，少她一个苏子莫也不少。
正欲转身逃走，却被刚冲完咖啡的安小藤撞了个正着：“苏子莫？你来找炎褚祤的吗？他在他在，你别走。”
“我……”苏子莫涨红了脸。
“别跟那小子计较，他思春了，说话不利索。”安小藤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
“思春了？”
要是自己这时进去，不明摆着打扰炎褚祤和“那个谁”吗？
“我先走了……”
“呔！这是什么！”安小藤夺过苏子莫手中的教辅资料，“炎褚祤快看快看！”
转过头对苏子莫会心一笑。
资料落到了炎褚祤手里，被考神君淡然的目光审视着。
苏子莫呆呆地立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觉得手足无措。
“哪道题？”炎褚祤问道。
“嗳？”苏子莫傻傻地应了一声。
“哪道题不会做？”炎褚祤放下资料，抬起脸，直视着苏子莫。
披肩发的少女倒是没有半分不自在，兴致勃勃地翻阅着资料，忽地转脸，一脸纯真无邪的笑：“羽毛，你记得不？15题咱们前年竞赛的时候做过哦！”
苏子莫咬紧牙关，开了口：“就15题不会。”
炎褚祤的表情简直就是……错综复杂，生动得不可思议。
苏子莫已经准备好听考神君一声“过来”的命令。
“我给你讲15题吧，我会最偷懒的方法哦。”率先开口的竟然是披肩发的少女。
“不准。”炎褚祤忽然严肃起来。
“为什么啊？”少女恼怒起来，倒更像是在撒娇。
对啊，为什么？炎褚祤低下头，沉思几秒：“要是她竞赛拿了一等奖，到时候功劳岂不是要平分？”
“嗳？”
炎褚祤举起资料，指着15题，“你确定你不会做？”
“确定。”苏子莫炯炯有神的目光几乎可以在纸上戳个洞，察觉了炎褚祤渐渐阴沉的脸色忙说：“等等！我想起来了！这种模型的几何以前你教过！”
“是吧。”炎褚祤的表情顿时多云转晴，欣慰地看着苏子莫。
苏子莫又死死地盯了题目几秒，很实诚地说：“可我真的不会做。”“你……”炎褚祤此刻无奈且悲痛的表情曾经一度让苏子莫倍感骄傲——哈哈，让考神君如此束手无策的，我苏子莫是古今第一人吧！
可此时此刻，有一个声音在苏子莫的心底，小声问她：人家可以和炎褚祤愉快相处，为什么你却总惹他不高兴呢？
其实炎褚祤在心底，是很讨厌自己，只是没有说出来吧？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出来，苏子莫顿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呐，羽毛，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披肩发少女兴奋地提议道，全然和炎褚祤亲密得密不透风的样子。
苏子莫见状，连忙识趣地收回教辅书，低声说：“那我先走了哈。”“不……”
“别别别，留下来一起玩呗！”安小藤连忙拦住苏子莫，扫见炎褚祤的嘴形，顿知这次自己是多管闲事了。
苏子莫玩游戏手气向来时好时坏，看来今天是霉神附体了——
“哈哈，第一个是苏子莫！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安小藤欢呼。
苏子莫想了想，几番纠结，一咬牙说：“真心话吧！”
披发少女开口了：“我来问你吧——你怎么看柯盏这个人？”
苏子莫一愣：“嗯？”
“缠着你的那个柯盏啊，觉得他怎么样？”
原本一直心不在焉的炎褚祤，目光陡然锐利，直直地朝苏子莫射过来。
苏子莫丝毫没察觉炎褚祤的异样，反倒是在内心莫名其妙：怎么回事？柯盏缠着她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为什么会被津津乐道？
“我觉得他……”苏子莫想起妈妈说要与人为善，不可以用语言攻击他人，“是个学霸。”
“哦！”少女一副了然顿悟的模样，嘻嘻一笑，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我懂了，这年头都喜欢学霸嘛！”
炎褚祤把脸对向窗外，面无表情，直到——
“其实吧，我觉得我挺学霸的。”苏子莫轻咳两声，一本正经。
“噗嗤！”
之后的年岁里，有数不清的人事化作长河，从苏子莫的生命中奔流而过，冲淡着曾经深刻的回忆。但每每回忆起火车上的这次相遇，那一个个细节便像老胶片在脑海里放映，边角微黄，画面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