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杜润秋身上。馆长尤其惊讶,盯着杜润秋说:“是啊,我们是这么推断的。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杜润秋脑中一阵阵地晕眩。他不断地回想着那个清晰得像是真正发生过的梦境,低声地说道:“难道我见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她真的存在?这条雕着鱼的金链,真的是……她的东西?”
“她是谁?”屈渊追问。
杜润秋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你忘了,那个姓乐的婆婆给我们讲的故事?我说的‘她’,就是乐婆婆提到的枫公主。那个被作为祭品砍下了头,鲜血把月牙泉旁的罗布红麻染成了红色的女人……”
屈渊瞪着他,脸色变得惨白,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怕之极的事情一样。“杜……杜润秋,我在想……”
“我也想到了。”杜润秋声音沙哑而颤抖,“我们肯定想到了同一件事!”
他们都曾经亲眼见到那具裸体的年轻的女尸。令杜润秋和屈渊都印象深刻的,是那女尸脖颈上的一圈细细的、鲜艳的红线。那红线,拭之不去。
“她……她……她……”杜润秋一连说了三个“她”,仍然没能把话说完。屈渊接过了他的话头:“你在月牙泉里发现的那具女尸,难道就是这个枫公主?”
“不可能!”杜润秋本能地反驳,“她早已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了,死了上千年了!你说过,那具女尸连尸斑都没出现,她不可能是具千年女尸!”
屈渊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丹朱却在旁边,轻言细语地说:“这件事,可不能以常理来度之哦。”
馆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究竟出了什么事?什么千年女尸?枫公主又是谁?”
屈渊只得花了十分钟给他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杜润秋心里也是惴惴不安,万一这个馆长是个死硬的科学论者,岂不是要被他笑掉大牙?不过,让他放心的是,馆长的接受度非常之高,一边听屈渊说,一边还在不断地点头,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兴奋之情。
“真是的!我在这里这么多年,居然还不知道有这么个传说!唉,我都没有去拜访那对老夫妻,如果去了,我不就早知道了?”
听到馆长的“遗憾”,几个人都为之绝倒。屈渊无可奈何地问道:“好吧,馆长,现在你是不是能给我们一点解释呢?”
“月牙泉是个奇妙的地方。”馆长说,“它十分神秘。你们都知道,不管有多大的风沙,都进不了泉水,都会自动避开。也许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不过,还没有任何专家能证明这一点。现在,我们都是猜测,只有猜测。但是你们说,月牙泉下面实际上是一口极深的沙井,我认为这沙井能够形成一个非常强烈的漩涡口,在某些时候,会产生极其强大的吸力。”
他的说法,实则跟丹朱的说法如出一辙。屈渊点了点头,说:“是啊,虽然我不懂得这方面的具体知识,但是我猜想也是这样。可是,馆长,这也不能解释那些尸体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很简单啊。”杜润秋插嘴,“屈渊啊屈渊,你实在是太没有想象力了!记得吧,我们在沙井里发现了被掩埋的青年男尸,简直就像是活的一样!也许这沙井里埋了很多尸体,有时候就会被吸上去,然后再浮到泉水面上去,就被人们发现了。包括那具我看到的女尸,也是一样的道理!”
屈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为杜润秋的“大胆假设”震惊不已。“你是说,我们发现的尸体,其实都是些千年前的尸体?因此,我们才无论如何都查不出这些人的身份?”
“肯定啊!”杜润秋嚷了起来,“只有这么解释,才解释得通啊!”
“等等,”馆长打断了他,“你们说,那具很年轻的女尸消失了?”
“不仅消失了,我们的两位同事也离奇地死了,死状非常凄惨。”屈渊脸色黯然,“我到现在仍然不知道应该把这个案件如何处理。杜润秋,我知道你想说,一定是那具女尸活了过来,把我的同事杀了,然后离开了。可是,我无法以这个结论来结案……别人会当我是疯子的。”
杜润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告诉你,屈渊,凭我的直觉,一定不是那个女……女的干的!”
“哦?为什么?”这次插嘴的是晓霜。杜润秋整了整脸色,相当郑重地说道:“我亲眼见过她……好吧,你们一定也会说我神经病,但是在梦里,我真的见到过她,而且还不止一次。我相信——我相信我的直觉,她不会是一个那么残忍、会杀害无辜的人的女……女……”
他实在不知道应该以“女人”或者“女尸”或者“女鬼”来称呼,只得含含糊糊地混过去了事。
丹朱以一种相当奇异的眼光瞅着他。“秋哥,你的直觉就那么灵吗?”
杜润秋也拿不准她是在嘲笑还是什么。他还没回答,屈渊就不耐烦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的同事是死得很惨,我总得把凶手揪出来吧!”他的表情,十分坚决,“不管那个凶手是人,还是鬼,我都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馆长沉默着。忽然,他说:“你们刚才问我……楼兰漠玉?”
他把几个人带到一个角落,指着玻璃橱窗里的一块赤红色的玉石说道:“这就是一块上好的楼兰漠玉。它有个特点就是很坚强,非常硬,硬度仅次于钻石。翡翠是硬玉吧,但比起楼兰漠玉的硬度,可就差远了。它的颜色都是红的,从淡红到火红,最漂亮也最珍贵的就是通体赤红的。现在漠玉被挖得太厉害了,我都很少见到最纯最珍贵的那种火红的赤玉了。楼兰漠玉,也被称为‘赤玉’或者‘琼玉’。”
杜润秋回想着他们在沙井里挖到的那一块,确实是通体赤红,温润莹泽。“这玉肯定也卖得很贵吧?”
“当然。”馆长说,“黄金有价玉无价,真正纯粹的赤玉,是宝中之宝。”
杜润秋冲口而出。“它的价值,值得以杀人为代价吗?”
他一语惊人。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他看,屈渊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不会认为……是……因为这玉的价值,才会有人杀了冯至善吧?”
“为什么不可能?”杜润秋说,“我现在想起来了,我听到吵架的时候,依稀地听他们提到了‘琼玉’。现在我知道了,琼玉也是楼兰漠玉的称谓之一。他们一定在为这玉起争执,如果说是因财起了杀心,完全能说得过去啊!而且,最重要的证明就是,后来玉就不见了!玉不会自己长脚跑掉吧?一定是凶手把玉偷偷地藏起来,带出去了!他也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我们根本不可能去搜身什么的!”
馆长狐疑地说:“就为了这玉?……就把老冯?……”
“这不是没有可能。”屈渊有点感慨地说,“我平时办的案子里,为了一点小钱杀人的,比比皆是。在人心的贪婪面前,道德与良知,都实在是不堪一击。”
杜润秋白了他一眼。“既然如此,刚才我提到这个推测的时候,你还那么吃惊?”
“我吃惊是另外一个原因。”屈渊说,“在那个地方,无底洞一样的沙井里,居然还有人会因为玉的价值谋财害命,那人也未免冷静过头了。那时候,连能不能出去都不知道,还能考虑玉的珍贵?相当不合常理啊。”
丹朱却说:“你还是太高估人性了。你不是刚才才说过,为了一点小钱,就会有人去杀人?如果是在一个压抑的环境,人的压力一大,更容易失控!”
众人都沉默了。屈渊也无法反驳丹朱的话。
杜润秋一向不喜欢冷场,也不喜欢过多地思考。他突然地想到了一个问题,马上就问了出来:“馆长,七星草和铁背鱼,真的可以让人长生不老吗?”
馆长像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他。“年轻人,你多大了?现在就在想长生不老?那我们这半截入土的人,怎么办啊?”
“那可不一定。”杜润秋反驳道,“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也就不到四十岁光景吧,他得了癌症,知道花钱也治不了,于是他就寄望于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为此不惜付出杀人的代价。当然,他最后还是没得到所谓的不死药,而且因为他的私欲,死得更快了,而且死得死无全尸,其惨无比!我从来不想什么长生不老,但是,有人会想,有人会为此不顾一切!我现在只是想知道——七星草和铁背鱼,是不是真有其物?是不是真有长生不老的功效?”
“……你问倒我了。”馆长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道,“没错,传说七星草和铁背鱼吃了可让人长生不老。但那就跟民间的无数传说一样,只是传说而已。我从来没见过铁背鱼,甚至连一张图都没见过。我甚至不知道这个传说究竟发源于何处,因为这完全是民间传说,典籍无载……”
“晓霜,速写本给我用用。”杜润秋对晓霜说。晓霜死死地盯着他看了两眼,十分震惊地说:“秋哥,不会吧,你还会画画?”
“你当我白痴哩!”杜润秋恼火地说,“拿来啦!”
晓霜不情不愿地把速写本从背包里找出来,递给了他。杜润秋拿了支铅笔,匆匆地画了几笔,然后递给馆长。
“这个是不是铁背鱼?”
大家都好奇地伸过头来看,只见杜润秋画了一条很丑的、像鲫鱼一样的鱼,两眼突出,鱼背上的鳞十分厚重,杜润秋还在鱼鳞上面画了几条并列的道道表示鱼鳞的“光泽”。
几个人都愣在那里,过了一会,晓霜爆发出了一阵大笑。“这,这,秋哥,这完全是小学生画的嘛!你真行!”
杜润秋脸不红,心不跳,十分淡定地说:“我不就是画个样子给你们看看?只要像那么回事就行了,要画那么好干啥呢?”
馆长拿过了速写本,仔细地看。“你是在哪里见到这鱼的?”
杜润秋直接扔出了两个字:“梦里!”
他又解释了一番。“自从到了这里,我就老是做梦,就算是白天也会做梦。梦里老是出现那月牙泉,可是,又跟现在的月牙泉有点不一样。罗布红麻不是红的,是白的;现在的月牙泉里没鱼,我的梦里却看到这种鱼。好吧,我承认,我也有那么一点神经不正常了,随便你们怎么想吧!”
杜润秋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但出乎他意外的是,却没一个人嘲笑他。正在这时候,屈渊的电话响了,屈渊接了,一边听,一边面色沉重地点头。
“喂,屈渊,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杜润秋心惊胆战地问。
“你这乌鸦嘴!”屈渊骂了一句,“没事,是我那两个同事,已经验尸完毕,家属想要尽快落葬,叫我也去。”
丹朱皱着眉头。“落葬?这种奇怪的凶杀案件,会这么快就让家属安排葬礼吗?”
“按理是不能的,没这么快。不过,既然是家属强烈要求,又是同事,自然也可以通融……”屈渊说到这里,突然察觉到丹朱话中有话,警觉地说,“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丹朱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能带我们一起去参加葬礼吗?”
屈渊迟疑了一下。他笑了笑说:“可以,不过,你们未必能接受这里的风俗。”
杜润秋一向自认自己还是“有些阅历”的,虽然年纪轻,但走过的地方也不少,见识也不少。可是,当他见到T县的墓地的时候,还是吃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公路旁边(一点都不夸张,就是公路旁边!)一大片简直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地上,全都是墓!有的墓“占地面积”比较大,用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头砌成了一堵围墙,还修着石门石窗。有的墓则十分简陋,就是一个上尖下圆的坟堆,用各种石头垒出来的。
“这里……这里的墓,是不是不要花钱买啊?”杜润秋嗫嚅着问出了这样一句。屈渊叹了口气,说:“很稀奇吧?没见过吧?普通的地方,像我们那,那墓,你也知道,可贵着哩,都是修得很好环境也很好的墓园。可这里,自然是不要钱的。”屈渊做了个手势,“听说他们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的……这一大片地,都是墓场。一族人就在哪一块地,他们都有划分的。时间越长,墓就越来越多……”
杜润秋吐了吐舌头。“奇观,真是一大景观。我的天哪……”他指着远处,“这坟也太多了吧,简直看不到头!”
“当然了。”屈渊把警车停在了路边,“T县的风俗,凡死人一定都要埋在这里。你想想,千百年来,死人有多少?就算T县人口不多,累积下来,也够吓人的!”
杜润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抖着声音问:“这……这里……是火……火葬……,还,还是……”
“以前当然都是土葬。”屈渊说,“这十多二十年,各地都要求火葬,T县也不例外。”
杜润秋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还好,还好。”
“好什么啊好,秋哥。”丹朱正透过车窗,向外张望,“这地方很诡的,也不知道当年是哪位高人选了这里作墓地。哼哼,这可真是个阴气聚集的地方,好地方啊。”
她说得也阴森森的,听得杜润秋冷汗都在往下掉。“丹朱,你说什么呢?你这是在胡说些什么呢?别吓我,别吓我啊!”
屈渊看了丹朱一眼。“迟小姐,你可别开这种玩笑。”
听他的语气,分明觉得这并不是个玩笑。晓霜指着一块墓地前聚着的一堆人。“是不是那里?”
“应该就是吧。”屈渊拉开车门,“走,我们过去。”
杜润秋还没走到那块墓地前,他就看到了某些让他觉得怪异和不安的东西。有一小块墓,周围砌着大约有半人高的石墙,修着一座石头的建筑,像一座缩小版的石楼,但却没门没窗。一条粗糙的铁制的锁链,绕着那堵石墙,围了一圈。
杜润秋捅了丹朱一下。“丹朱,是不是有点古怪?”
“是啊。”丹朱若有所思地说,“看来,这家人很害怕哟。”
杜润秋怔住。“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