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秋天很美。收了秋的庄稼地显得空旷而辽远。农夫们吆着牛儿在犁地,很悠闲。远处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没有风,泥土的芳香却一阵阵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我和美子就这样走过村庄,走过田畴,爬上了通向秃山的那条荒毛之路。树丛间农庄的烟囱散淡着一缕缕炊烟。我和美子的情丝也一缕缕地升起。
其实,我和美子之间的事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们之间即使是爱得水深火热,也轻易不会将这种情感溢于言表。况且,我和美子是这所中学的外语教员。我们两个中国人,在这穷乡僻壤里,时常说着外语。我们在校园里几乎不避任何人,都可以用英语交谈、开玩笑,甚至约会和调情。学校里除了我和美子,再没有第三个能听得懂的人。我们之所以很多的时候厮守着一块去秃山,是因为我们需要宁静。
美子是三年前调来的。那时,美子刚结婚。新婚燕尔,美子的丈夫就走了。美子的丈夫长得高大魁梧,在部队服过役。美子和丈夫不能像所有的夫妇那样长期厮守在一块。美子有些寂寞。寂寞的美子就买了许多毛线。美子把她对她丈夫的思念和爱意全织进毛衣里给丈夫寄去。
我的妻子远在几百里之外的城里上班,也有织毛衣的癖好。手很巧,花鸟鱼虫、田园风光她都能织到毛衣上。美子很羡慕,时常就找我穿的毛衣做样子。她也想给丈夫把毛衣织得更好一些。事情的开始就是这样。但慢慢的,我们之间就有了毛衣之外的,比毛衣传情更具体的一些事情发生。我很爱我的妻子,美子也很爱她的丈夫。我们谁也不想因此而毁掉两个幸福的家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我和美子之间也发展得谁也离不开谁了。我们像掉进了一个旋涡潭里,各自都被弄得晕头转向。我们常常爬上秃山,一边情不自禁往那可怕的旋涡里跳,一边又苦苦挣扎,想从那旋涡潭里爬出来。
夏天的时候,妻从几百里外的小县城里给我捎来了一包蜜桃。蜜桃是妻娘家的特产,妻知我最爱吃。我也知道,这也是妻向我传递爱的一种方式。我把妻给我一人的爱和美子分享了。我们坐在秃山上吃着桃,自然又想到了我妻、我、美子以及美子的丈夫之间的事。美子就哭了。她趴在我的肩头哭得昏天黑地。我的心也碎了,我看着地上吃过的桃核,忽然就想到了一个听天由命的办法。
我说,美子,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咱听天由命吧。这一毛不拔的秃山从来不长树的,咱现在把这些吃过的桃核埋在这里,如果它能发芽成活,那咱就结合。如果它发不了芽,活不了,那咱就此分手吧。
美子知道我的用意。美子知道这桃是发不了芽的,但还是点了点头和我一块将桃核埋进了秃山上。
这个夏天很奇怪,年年干旱,降水量极少的乡村,在这个夏季里喜逢连阴雨。
雨尚在下时,放暑假了。一纸公文,我和美子都调离了这所乡村中学。
分手时,我们彼此心照不宣。我们没有去秃山上看那桃核是否冒出地面发了芽。我们只是相约,一年后的那个日子再一同去看。
这一年里,事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其间,我和美子还保持每个礼拜通一次信,我们在信里向对方叙说着各自对对方的思恋,叙说着到新单位的各种感受。但渐渐我发现美子的信少了。或许是时间和距离把我们的情感隔断,或许是其他原因,不管我如何猜想,美子写给我的信越来越少,直到后来杳无音信。这是事实。
但是,我没有悔约,一年后的那个日子,我还是去了秃山一趟。我明知那里长不出什么树的,明知我和美子之间情已断,我还是去了秃山一趟。
在秃山上,我没有看见美子,但我却惊喜地发现了一棵桃树。一棵长得枝叶纤弱的小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