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路上，孔祥兵不时用舌头舔着嘴巴，好像上面还留着油水一样。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肚皮像个鼓鼓的气球。要是以前，这个气球早就泄气了，还会不时地咕咕叫。
“今天的营养午餐真香！”孔祥兵说。
阳晓月回头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真替我们苗家人丢脸，带了一个大钢钵，居然吃了三大钢钵。你晓得其他人是咋个说你的吗？”
“咋个说？”
“说你上辈子是一个饿死鬼！”
“谁说的，我找他去！”
“哪个说的你不要管。营养午餐是香，可你也太能吃了，像是八辈子没吃饭了似的。”
“其实，最后的一钵，我是硬加的。除了过年，好久没有吃到这么香的饭菜了。”孔祥兵不好意思地说。
“真丢人，除了吃，你就不能把成绩搞好一点吗？”
晚上，奶奶叫孔祥兵吃饭。
孔祥兵像一个软橘子，瘫坐在板凳上，有气无力地说：“不想吃，还饱着呢！”
从学校回到家，他已经上了三趟厕所。
弟弟小米渣在旁边看着孔祥兵，一边拍手一边说：“哥哥生病了，哥哥生病了！”
小米渣这一说，引起了奶奶的注意。她急忙来到孔祥兵的身边，用手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没发烧呀，你们的营养午餐都吃了些啥子，是不是吃到了哪样不干净的东西？”
孔祥兵心里其实清楚，自己是吃多了，拉肚子了。但他怕说出来奶奶也笑话他。
“我也不晓得是咋个回事。”孔祥兵用手捂着肚皮，又去了一趟厕所。
奶奶所说的“不干净”，是指遇到什么邪气了。
以前，每次孔祥兵和弟弟小米渣莫名其妙地肚子疼或者头晕，奶奶都要为他们“驱邪”。
这次也一样。
奶奶拿来一个碗和三根筷子，准备给孔祥兵立筷子请“鬼”。
她先将三根筷子打湿，然后将三根筷子合在一起，把筷子大头的一端向下立在碗底，用手小心地扶着筷子的顶端，口中小声地念道：“如果我的孙子小兵得罪了哪个，害他肚子疼，就请你站稳。没有饭吃，我给你泼水饭；没有钱用，我给你烧纸钱。”
念完一遍，筷子不肯站稳，奶奶又念第二遍：“如果我的孙子小兵得罪了哪个，害他肚子疼，就请你站稳。没有饭吃，我给你泼水饭；没有钱用，我给你烧纸钱。”
筷子还是不肯站稳。
奶奶又重复念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
筷子仍然还是没有站稳。
“看来不是遇到不干净的了！”奶奶有点疑惑地说。
孔祥兵抬头看看奶奶：“奶奶，你就别在那里费劲了，是学校里的菜太好吃了，我吃多了，拉肚子了！”
“我的小祖宗，好吃也不能吃得太多呀！你们都吃了哪样？”奶奶问孔祥兵。
弟弟小米渣也在旁边说：“快说，快说，你们吃的哪样？”
“白白的大米饭，红烧肉、青辣椒烩白豆腐、炒洋芋，还有肉末酸菜汤。嗯，说了也是白说，反正你也得不着吃！”
“现在这个社会好啊，读书不要钱，还有饭吃。哪像我们那个年代，只有男娃娃能读书，女娃娃都没读书的命！”奶奶自言自语地说。
小米渣一边听着，口水不停地冒：“哥哥，明天带我去，我要吃，我要吃！”
“去去去，不要烦我，等你上学了，就可以吃了。”
第二天的第一节课是语文课，素素老师在朗诵一篇新课文。
突然，素素老师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窗口有一个小脑袋在那里晃动。
看到素素老师往窗口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往窗口那边看。
那个小脑袋迅速缩了下去。
坐在窗口的学生站起来，往窗外瞧了一下，说：“老师，那是孔祥兵的弟弟小米渣！”
孔祥兵一听是弟弟小米渣，脸立刻红起来，心“怦怦”直跳，心想，小米渣咋个会跑到学校来了？
素素老师望向孔祥兵，说：“孔祥兵，走，我们去看看是不是你的弟弟。”
孔祥兵忐忑不安地和素素老师走出教室门，绕过教学楼，来到教室的后窗外。
远远的，孔祥兵就已经确定，那就是自己的弟弟小米渣，小小的身子蜷缩在窗子下面。
看到孔祥兵和素素老师向自己走来，小米渣一脸害怕的样子。
素素老师来到小米渣的身旁，蹲下身子，亲切地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能不能告诉老师呀？”
小米渣更加害怕和紧张。
“你哑了？老师问你呢！”孔祥兵在旁边吼道。
素素老师轻轻地抚摸着小米渣的头：“不要怕，告诉老师，你叫什么名字，来找你哥哥有什么事情？”
“我叫小米渣。”小米渣怯怯地说。
素素老师把小米渣牵起来，问孔祥兵，“你弟弟怎么一个人跑到学校来了？”
“他昨天听说我们学校吃营养午餐，今天早上吵着要跟着我来，我不让，没想到他悄悄跟来了！”孔祥兵的脸更加发烫。
“哦，原来是这样。没事，一会儿我们吃饭的时候，给他盛一份就是了。”素素老师说。
素素老师把小米渣牵进教室，让他和孔祥兵坐在一起。
素素老师继续朗诵课文。
小米渣四处打量着教室里的一切，又好奇，又有些紧张。
孔祥兵看着弟弟小米渣，心想，昨天自己带了一个大钢钵已经被人嘲笑了，今天你又跑到学校里来，更让我丢人，等回到家里再好好收拾你。
吃饭的时间到了。大家打好饭，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高高兴兴地吃着。素素老师从学校食堂给小米渣找来餐具，盛了一份，让他挨着孔祥兵一起吃。
这时，小米渣已经不再害怕了，大口大口地把饭菜往嘴里送，一脸开心的样子。
素素老师来到小米渣的旁边，问：“好吃吗？”
“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不过，以后不要偷偷跑到学校来了，路上不安全。等下个学期上一年级了，天天都可以在学校吃饭了！”
小米渣点着头，高兴地答道，“嗯！”
看到小米渣可爱的样子，一些学生围过来，逗他说话。
“你几岁了？”
“六岁了。”
“你家住在哪里？”
“我家住在核桃寨。”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孔仁平。”
“妈妈呢？”
“熊书春。”
“那他们在哪里？”
“爸爸打工去了，妈妈跟着别人跑了。”
“你妈妈怎么跟人跑了？”
“我奶奶说，我妈妈和爸爸去打工，我妈妈嫌我们这里穷，就跟人跑了！”
“哈哈，那你就是没妈的娃娃了。”一个男孩笑起来，其他孩子也一起哄笑起来。
他们的对话正好让在教室后面玩的孔祥兵听到了，心中突然蹿起一团火。
他快步走到那个男孩的面前：“你说哪个是没妈的娃儿？你再说一遍！”
“是你弟弟说的，说你妈妈跟人跑了！”
孔祥兵气愤到了极点，用手狠狠地指着那个同学：“你……你……我×你家妈！”
那男孩一听孔祥兵骂自己，也不示弱，马上给孔祥兵胸口一拳头。立刻，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其他人急忙赶来劝架，把他们分开。
阳晓月站在两人中间，警告道：“你们再打，我马上去告素素老师！”
有了阳晓月的警告，两人虽然还是愤愤不平，但总算不再大打出手了。
孔祥兵猛地从课桌上拿起自己的书包，对阳晓月说：“晓月，下午帮我向老师请一个假，我送我弟弟回家！”
说着，使劲地拉上小米渣，匆匆地奔出教室。
刚出学校门，孔祥兵狠狠地揪住小米渣的右耳：“你这个大憨包，啥都往外说！我叫你说，我叫你说！”
小米渣用手使劲地护住耳朵，带着哭腔：“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一路上，孔祥兵拿小米渣出气，时不时给他一巴掌，同时不由得勾起了那些伤心的回忆。
孔祥兵和阳晓月家是邻居，两家的关系也很好。在阳晓月很小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就出门打工了。有一年过年的时候，阳晓月的妈妈跟孔祥兵的妈妈说：“小兵家妈，在家里种庄稼找不到多少钱，外面找钱要好找点，不如跟着我们一起到外面打工吧。”于是，孔祥兵的爸爸妈妈一商量，认为阳晓月妈妈说得在理，就跟着阳晓月爸爸妈妈出门打工去了，把孔祥兵和弟弟小米渣留在家里。
可是，一年过去了，只有爸爸一个人回来了。孔祥兵问爸爸妈妈怎么没有回来，爸爸说，妈妈的工厂很忙，请不了假，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但是，纸包不住火，一天，奶奶哭着对孔祥兵说：“娃儿啊，你们的妈不要你们了！她嫌我们这里穷，嫌你们的爸没出息，跟着别人跑了！你们以后就是半个孤儿了。”
自己的妈妈“跟别人跑了”的事情，孔祥兵最不想让人知道。现在好了，全班的人都知道了。孔祥兵想着想着，又给小米渣的头上一巴掌：“都怪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