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镜子里的少年额头宽阔，眉毛浓黑，鼻梁高挺，头发微微卷曲，是沧流水郡人的样子；而眼睛细长柔媚，唇红齿白，下颌尖细，却已是江南俏公子的雏形。云焕仿佛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样子，贪婪、羞涩、而又不可置信的看着铜镜，良久，方才低声说道：“干娘，不管谁是生我的人，你永远都是我的干娘。”
红铃含着眼泪笑着：“我从来没有说你不是我的儿子。”
她小心擦干自己和云焕脸上的眼泪，对小珠儿说：“叫哲哲进来吧。”
哲哲进来行礼后，垂手站在红铃面前。红铃道：“哲哲，从云焕开始习武，你就是他的师傅。对他来说，你是他的半个鄂伦（父亲）。他一个人去沧流帝国人的地方我不放心，你跟他一起去吧。你武功好，不会让人欺负了他。”
哲哲瓮声瓮气道；“红铃把世子交到我手上那天，我就发誓要作他的矛，作他的盾。红铃放心，即使我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世子吃半点苦。”
红铃点点头，道：“我相信。郡王还有事要交待你，你先去吧。”哲哲出了殿。
红铃又对小珠儿说：“小珠儿，在这沧流水郡雪原上十几年了，愿意回去么？”
小珠儿哭着跪倒在红铃脚下：“自从公主死后，我就来服侍红铃，红铃给我好吃好穿，从来没把我当仆女看过。我愿意一辈子跟着红铃，哪里都不去。”
红铃示意云焕去把小珠儿扶起来：“傻孩子。你来沧流水郡雪原的时候，比初开的雪奇花还要娇艳，要再守在我这老婆子身边十几年，女孩子的好时光就都赔进去了。你跟云焕一起回去吧。再说，沧流帝国人的礼节多，我们都是不懂的，云焕身边差个细心的人，没有人比你再合适。“
红铃又对云焕说：“这些年瞒着郡王让小珠儿教你汉文，现在总算有了点用场。不过你到了沧流帝国人皇帝身边，跟着别人多学，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不喜欢的别说，都先放在心里——那里不比沧流水郡雪原，沧流帝国人的肠子都长了九道弯，你父汗当年可吃了沧流帝国人不少苦头。”
红铃把话都说完了，一时间殿里三人沉默下来。红铃笑道：“不早了。云焕去收拾一下东西吧，还有几个要去见的人，赶快去见见。我现在累了，要先睡了。”云焕恋恋不舍的点点头，出了殿子。
小珠儿走过来，服侍红铃躺下。红铃看着眼前的小珠儿，和颜悦色道：“我给你置了些东西，就当你的嫁妆。什么时候不用再守在云焕身边了，你自己，或让你的旧主子跟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到时候别忘了给我送个信就是。”
小珠儿脸上一红，忸怩道：“红铃……我谁也不想嫁。”
红铃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可他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你。你为他守在沧流水郡雪原上这么多年也看到了，他的心就像那三弥山上的雪，已经不能融化了。”小珠儿深垂着头不说话。
红铃闭上眼睛，沉默半晌，道：“我第一次抱着云焕，好像就是昨天似的。”
凄厉的惨叫，撕裂般的疼痛，满眼都是触目惊心的鲜血——小珠儿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睛，低声道：“时光如飞梭，谁也逃不过。”
红铃伸手在小珠儿手背上拍了两下，意味深长道：“有些话，一辈子都不要让云焕知道。”
小珠儿替红铃盖好被褥，细声细气答道：“奴婢这条命是红铃给的。红铃叫奴婢怎么做，奴婢就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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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焕从红铃殿里出来，先去找伊玛。伊玛已经睡下了。云焕把她伸在褥子外的手臂放进去，伊玛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云焕。”云焕“嘘”了一声，小声道：“睡吧，睡吧。”自己蹑手蹑脚走出殿去。临出门那一刻回头再看，伊玛又已睡去，酣睡的小脸微微带着笑意。
云焕再去找湘湘。湘湘已经从干娘那里听说了云焕要走的消息，见到云焕进来眼圈就一红。云焕笑道：“你比我大，又是个男子汉，怎么老是像女孩子一样哭哭啼啼？”湘湘把眼泪使劲憋了下去，大声道：“你只管去。每年雪奇花开的时候，我去给红铃采。”云焕“嗯”了一声。
“还有伊玛，我天天陪着她，不会让她闷。”云焕又“嗯”了一声。
“郡王出去打仗，我一定守在他身边，谁都伤不了他。谁伤他，我跟谁拼命。”云焕又“嗯”了一声。
“我会去沧流帝国人的地方看你的。你要去的那个地方，有多远？”
“我不知道。不过等我到了我会送信给你。“
“来，我们再来比一把摔跤，这次让你赢。”云焕看湘湘仍然愁眉苦脸，主动伸出了手。湘湘却扑上去抱住云焕：“我永远都赢不了你的。”
云焕按着湘湘的后背，在他耳边郑重道：“帮我看着巫朗，别让他动我父汗、干娘和伊玛一根汗毛。”湘湘哑着喉咙道：“有我在，他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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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准备停当。郡王可普敦骑着马，跟在云焕一行人的车后。
“云焕，云焕，你什么时候回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云焕回头喊道：“伊玛，我过两天就回来。我不在的时候，湘湘陪着你。”湘湘追到伊玛身边，和伊玛一起使劲挥手，在云焕眼里，渐渐凝成两个小点。
眼看就要进山，是和父汗干娘道别的时候了。云焕跳下车去，按小珠儿教的在郡王红铃面前庄重的磕了三个头。郡王微笑道：“去吧。父汗答应你的不会食言。你也要答应父汗，早日回到沧流水郡雪原上来。”
云焕朗声道：“父汗，我是沧流水郡雪原的儿子，我一定会回来。”
——因为这是我的沧流水郡雪原，我是沧流水郡雪原未来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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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辘辘，马蹄得得。一望无垠的沧流水郡雪原渐渐消失在身后。云焕恋恋不舍的放下车帘，看看身边怔怔出神的小珠儿，问道：“小珠儿，我娘……我是说金城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珠儿回过神来：“金城公主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有红铃美吗？”
“红铃是沧流水郡雪原的美女，可是公主是全天下的美女，谁看到公主都再也忘不了她。”小珠儿看着车外马上的一个魁梧身影，低声说道。
“那……公主……我是说……我娘……她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小珠儿艰难的吐出一口气来，在云焕那双和母亲一模一样的眸子的凝视下，默默的转开了视线。
“小珠儿，沧流帝国人的地方有什么？有沧流水郡雪原吗？有马吗？”
“沧流帝国人的地方没有那么大的沧流水郡雪原，也没有那么多马，但是有很大的房子，有很高的树，有很平很静的湖，湖上到了夏天开满了花，女孩子穿着鹅黄的衫子，撑着小船，唱着悦耳的小调，在花中慢慢的划，慢慢的划……”小珠儿喃喃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渐不可闻。低头再看，云焕已经趴在一边闭上了眼睛。
小珠儿偷偷拭干眼角的泪珠，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前方，城镇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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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路远，云焕是最后一个到京城的世子。一行人到京城由人安排住下，只等着大帝召见——可是等了两日也没有动静。终于一日宫里送信来，说大帝当晚在宫里设宴，同时召见四位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