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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

虎子终于肯喊左云浦为爹了。虽然虎子忘不了自己的亲爹宋承祖,虽说他也忘不了自己的三个亲姐姐,但是,现在他们都死了,是那个女邻居亲眼所见。没了亲人虎子无依无靠,他只能靠左云浦了。况且左云浦对虎子那是真不错,他长到这么大,没吃过的好东西左云浦都给他吃了。

这天,左云浦给虎子打扮得一身新,像个小公子哥儿似的。他们一同从沈阳坐火车去大连,然后再去旅顺。左云浦是作为请愿代表去见皇上的,其实,这不过是日本人导演的一出丑剧。溥仪这个原来大清国的皇帝被赶出了皇宫,现在满州国要成立了,日本人答应他,先让他当一年的“执政”,一年以后再登基当皇帝。为了堵一堵国际舆论的嘴,走个过场,来个障眼法,就说是溥仪并不想出来干,是前朝的“代表们”请愿,他才出来当这么个“执政”。

左云浦与虎子来到旅顺的大和旅馆,左云浦这个“代表”去开会,虎子在旅馆内到处走动。旅馆虽然有日本兵把守,闲杂人等不能入内,但左云浦是“代表”,虎子是“代表”带来的儿子,有走动的自由。代表们都去开会了,溥仪却故意拿捏着架子,不去见“代表”。得遮遮羞啊,他无事可干,就在楼上练书法。这时上角利一和郑孝胥走进来。

顾问官上角利一说:“阁下,有件事情通知你。”“哦?说吧。”溥仪不在意地应道。郑孝胥说:“皇上,好消息,沈阳方面来了信儿,全满洲会议已经通过决议,宣告东北独立,会议一致通过了决议,拥戴您出任新国家执政。”溥仪毫无兴趣地:“知道了。”他要的是皇位,那理会什么“执政”!

上角利一说:“阁下,会议代表已经从沈阳动身了,他们要来见你。”“还见什么?有必要吗?”溥仪兴味索然地反问道。郑孝胥说:“皇上,代表们要向您请愿,请您出任执政,您要准备一下答词。”“这件事你就办一下吧。”溥仪心想,这事儿,也要我动手吗?“阁下,答词要准备两份儿,第一份儿是表示拒绝,等代表们二次请愿,再拿出第二份儿表示接受。”上角利一好像老师教学生。溥仪无奈地说:“好吧,就按你们的意思办。”他当然明白,这完全是日本人玩的一套鬼把戏,哄人何至于此,可是,不答应能行吗?

于是由郑孝胥这个小丑领演的一场闹剧就在旅馆的会议室内开场了。郑孝胥笑吟吟地走进会议室,咳嗽了一下,会场安静了。他说:“诸位的请愿书皇上已经看过了,我代表皇上致答词。”

郑孝胥念答词:“予自经播越,返处民间,闭户读书,罕闻外事。虽宗国之玷危,时轸于秋念,而拯救之方略未讲。平时忧患余生,才微德鲜。今某某等前来……”郑孝骨那干瘪的声音慢吞吞吐吐着每一个字简直就是念悼词。

正在这时,虎子从一间屋里出来,在走廊里探头探脑、东张西望。他蹑手蹑脚地推开溥仪屋的门,溜了进去,好奇地看着溥仪。

溥仪发现虎子,问道:“嗯?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到这儿来了?”虎子口齿伶俐地答:“我是左云浦的儿子,叫虎子。”“嗯?你爹是左云浦?我认识。不对呀,我听说他没有儿子呀。”溥仪觉得这小孩虎头虎脑的挺好玩,就和他聊起来。虎子爽快地答道:“我是他捡的,我爹叫宋承祖。”

“哦,你跟你爹来干什么?”溥仪觉得有意思,顺口问道。虎子说:“我爹说要保你做皇帝,让我来见见世面。”“做皇帝?还没谱儿呢。”溥仪苦笑道。“我爹说了,你当皇帝是早晚的事。”溥仪笑了:“借你吉言,你看我像皇帝吗?”经虎子这么一说,他的心情好了一点儿。“现在还不像,穿上龙袍就像了。”

溥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也有了点笑意。“你是不是挺闷的?咱们做游戏呀?”虎子从兜里拿出玻璃球,“咱们弹玻璃球好不好?”溥仪说:“好啊。”二人做开了游戏。

会议散了,代表们走出屋子。左云浦找不见虎子,就在走廊里叫着:“虎子,虎子!”虎子开门探出半个身子喊着:“爹,我在这儿!”

左云浦走进屋里,看到溥仪,大吃一惊道:“皇上!”忙要磕头。溥仪摆摆手:“云浦呀,大礼就免了吧。你也来请愿呀?”左云浦恭敬答道:“我也是受大家的委托。皇上,我儿子不懂事,到这儿打扰您了,我知罪。”溥仪说:“没事,我和他玩得正高兴呢。”

左云浦说:“皇上,刚才海藏说您推辞了做执政?”“那都是虚应故事,不必当真,你们二次请愿吧,大瓷都准备好了。”溥仪摇摇头,面无表情地说。左云浦恍然大悟:“哦!”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猫腻。

溥仪对左云浦说:“云浦,我有件事想托你办一下。”两片眼镜片对左云浦一闪一闪的。左云浦问:“皇上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溥仪拿出一卷画轴:“我手头最近不太方便,这是苏东坡的《答客帖》,你给我搭个碴儿出手吧,值多少钱你比我懂行。”“皇上既然信得过我,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左云浦说着心里有点酸,原来皇上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这次左云浦带虎子到旅顺见到了皇上,他的心情好多了,皇上交待他办的事他心中已经有底。这天上午,天儿很好,左云浦坐在院子里,心境开阔,他一边抽着水烟袋一边对虎子说:“虎子,这回到旅顺,开眼了吧?”“那个戴眼镜的就是皇上啊?”虎子问。左云浦说:“对呀,他就是大清国的逊帝溥仪。”虎子不屑地摇头:“我看他不像皇上,倒像个教书先生。”

左云浦正色道:“虎子,皇上就是皇上,别看他住在旅馆,那也算皇上的行在,一切要讲皇宫的规矩。”虎子问:“皇宫有什么规矩?你说给我听听。”

左云浦立即讲开了:“皇宫里的规矩多了去了,就说陪皇上玩的事吧,那叫陪王伴驾,你得哄着皇上高兴。有一回,一个小太监陪着太后老佛爷下棋,老佛爷也就是慈禧太后。小太监玩得忘乎所以,说了一句,我杀了老佛爷的马。老佛爷翻脸了,说,你杀我的马,我杀你全家!结果呢,嚓嚓嚓,小太监的全家成了刀下之鬼。”虎子挺讲道理:“老佛爷不叫玩意儿,输了还耍赖皮,那谁还和她玩呀?”

左云浦继续说教:“虎子,今天爹高兴,给你说说皇宫里的有些规矩。从哪儿说起呢?就先从坐卧行走说起吧,在宫里,伺候皇上,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说着示范,“站要这么站着,双手要搭在这里,头要这么低着,走呢,要悄然无声,不能扑沓扑沓的,也不能像贼似的。来,你试试看。”

虎子学站立、行走,左云浦做着纠正。虎子问:“爹,你教我这些干什么?我也不是皇宫里的人。”左云浦意味深长地说:“这都是本事,所谓技不压人,你学会这些,早晚会派上用场!”

满洲的一切似乎都循日本人的安排在进行着,长春变成了新京,执政府就安在旧道尹衙门里,一切都已就绪。1932年3月的一天,溥仪就任“执政”的仪式就在旧道尹衙门的大厅里举行,满铁总裁内田、关东军官、伪政权官员郑孝胥父子、罗振玉、旧奉系官员张景惠等蔨聚一堂。

蒙古族宝王爷带着小女儿娜日托娅格格,出现在人群中。左云浦带着虎子,从侧面看到了这一仪式。大家互相祝贺。郑孝胥对宝王爷笑道:“哎哟,这不是宝王爷吗?也来参加大典了?”宝王爷笑中带刺道:“哟,海藏兄,你可是春风得意呀,弄了个国务总理,由你来组阁?这不是嘛,皇上复出,我怎么也得来捧捧场啊。”

郑孝胥笑道:“唉,国家急着用人,我是被逼出山的。怎么,宝王爷想不想谋个差事?”宝王爷一点也不客气:“拉倒吧,狗的聚会在骨头上,官的聚会在权势上,我可不跟着你趟浑水。”

郑孝胥倒是兴头十足:“你呀,我还不知道?老滑头一个,你是看形势呢。我可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别看现在皇上没登基,日本人都答应了,皇上执政一年为期,明年准能复位,到时候别后悔。”“我有什么后悔的?他做他的皇上,我在科尔沁放我的马,高兴了和他走动走动,他要是不理我,我还不理他呢。”宝王爷一脸不屑地回应道,“你呀你呀,不和你说了,说不到一块去。”郑孝胥和别人应酬去了。

正在这时,娜日托娅拉拉宝玉爷的手说:“阿巴吉,我要撒尿。”宝王爷说:“先憋着,一会儿皇上就要出来了。”正好站在旁边的虎子悄悄地对娜日托娅说:“你要撒尿吗?我也要撒尿,领你去。”说着,扯着娜日托娅的手就走。在厕所撒完了尿,两个小孩在院里一边溜达,一边互相打问各人的名字和家住那里。

俩人正说着,这屋里铜管乐响起。虎子说:“皇上出来了,咱们快去看热闹吧。”二人扯了手一同来到大厅里,这里很热闹,俩孩子偷在旁边看。

音乐声中,一身西式大礼服的溥仪,面无表情地站在大厅前方。记者的镁光灯闪烁。在日本要人的旁观下,“元勋”们向溥仪三鞠躬,溥仪一躬答之。司仪官高声叫道:“晋献满洲国印绶!”臧式毅和张景惠捧着黄绫包裹的“执政印”走上前献印。

司仪官继续呆板地叫道:“宣读执政宣言!”郑孝胥宣读“宣言”:“人类必重道德,然有种族之见,则抑人扬己,而道德薄矣。人类必重仁爱,然有国际之争,则损人利己,而仁爱薄矣。今立吾国,以道德仁爱为主,除去种族之见,国际之争,王道乐土,当可见诸实事。凡我国人,望其勉之。”

司仪官接着大声道:“下一项仪式,升国旗。诸位庭院里请。”众人纷纷走出大厅。虎子和娜日托娅也跟着人群来到大大的院子里看热闹。大伙在院里举行升旗仪式。司仪官宣布道:“升旗开始!”音乐声中,旗子升起来了。宝王爷看着耷拉着的旗子不禁生气地嘟哝着:“完了,完了,这是什么国旗呀,一块尿布。”

一帮子前清遗老们倒是被感动得嚎啕大哭。虎子和娜日托娅不知道这些个老头们为什么会哭,而且哭得十分滑稽,他们偷偷笑起来。二人要分别各回各家去了,娜日托娅问虎子:“咱们还会见面吗?”虎子说:“说不定呢。”娜日托娅说:“你到我们科尔沁草愿来玩吧。”虎子问:“我要真去了,你给我吃羊肉吗?”娜日托娅答:“管你吃个饱!”二人相对笑得真开心。

当天晚上在新京的大酒店里,前清的遗老遗少酒宴庆贺,大家弹冠相庆,欢欣雀跃。大伙演习皇宫里的礼仪,一个个跪地叩拜,三呼万岁……

“执政”仪式这出剧已经演过,左云浦暂时还没打算离开新京,他还有他的小九九呢。第二天上午,左云浦又带虎子来到执政府,在厢房里,他找到了大管家。

大管家态度倨傲阴阳怪调地说:“哟,左先生,找我来了?有什么吩咐啊?”左云浦陪着笑脸小心地说:“是这么回事,我这个儿子已经老大不小了,想送到宫里历练历练,请您给说说话。”大管家装腔作势地说:“哦,不好办啊,想送进宫里的孩子太多了,你也知道,宫里不是幼儿园,他来能干点什么?”

左云浦说:“知道不好办,这不来找您了吗?您会有办法的。”说着,把自己的袖筒子对接了大管家的袖筒子。左云浦看着大管家的脸色。大管家的脸色由冷转热,最后笑道:“你呀,真拿你没办法,不就是为了给孩子讨个前程吗?和我还这么客气什么?别人的面子不给,您的面子我敢不买吗?您和皇上的交情是一天半天了吗?行啊,孩子留下给皇上做个小答应吧。”

左云浦和虎子回到小旅馆,已经是下午了。左云浦要给虎子收拾带到宫里的东西,他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对虎子说:“虎子,爹的愿望总算达到了。你也看到了,进宫谋个差事多不容易,你都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啊!以后要好好伺候皇上,把皇上伺候好了,他老人家一高兴,就会封你个一官半职的,爹以后就靠你光宗耀祖了。”

虎子不大高兴:“爹,我不想伺候皇上,我要跟你回沈阳,我还要找我爹。”左云浦有点生了:“你这孩子,怎么不懂好赖呢?你以为谁都能谋到这个好差事吗?”

虎子执拗地说:“我不想干好差事,我就想找我爹和姐姐。”左云浦怕说重了虎子不干,只好耐着性子哄他说:“我也不是不让你找,我一直在为你找啊!这样吧,你先在这里干着,找到他们我就来领你回家,你看这样可以了吧?”“你可要说话算话。”

左云浦说:“那当然。好了,今晚我就要回沈阳了,你在这儿好好干,要给我长脸,听见没有?”他又接着叮嘱道,“和皇上见面,要经常念叨,我爹是左云浦,非常想念皇上。”虎子问:“说这些干什么?”左云浦十分认真地说:“傻孩子,给他留下好印象啊!说不定哪一天,他老人家一高兴,赏我件黄马褂,备不住还能放我个道台呢。”

2

宋承祖跟着冯占山的部队在舒兰与鬼子打了几仗,后来转战到了哈尔滨,部队在郊外与日本人进行殊死的战斗。隆冬季节,冰雪覆盖着原野,义勇军的部队在潜伏着。

寻找四姐弟的士兵回来了,他趴到宋承祖身旁,报告:“营长,我回来了。”宋承祖擎着望远镜观察敌情,没有说话,他真的怕听到最不好的消息。士兵小声道:“营长,孩子们没找到,你原先住的房子已经被炸塌了。”宋承祖的望远镜颤抖了一下,停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地问:“孩子们呢?”士兵说:“我打听了邻居,他们说,房子炸塌前,孩子们已经跑出去了……”宋承祖轻轻地喘了口气,心想,这真应了那句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话了,都是小日本给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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