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东边升起,春寒料峭,带着湿气的阴冷寻着各种机会钻进你的骨头里。
堵塞的路况,嘈杂的城市。
和往常一样的在下班前五分钟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完,小冕给我打电话说得晚些回来让我自己买外卖,我说好,就和同事说说笑笑的走出公司的门口。
“尽欢,那个人好像在看你。”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穿着浅灰色的羽绒服,手上拿着一卷东西,面目清癯,有些憔悴的苍老。
虽然确定自己不认识,可是又依稀觉得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他走了过来,说了两句话。
“你好,你是韩尽欢吧?”
“我是于意须的父亲。”
啊,我有些恍然了,脑子里瞬间闪过之前在意须的相册里见过他的父亲,一样的飘然绝尘,只是比起相片,本人老了许多。
“叔叔好。”我吞了吞口水,有些局促的招呼着。
他浅浅笑了笑:“你好。”他看了看我身旁好奇张望的同事,“可以和你说几句话么?”
同事知机的同我告别,笑着离开。而我和于叔并肩而行,走到广场的喷泉旁,因为位置有些偏,人并不多。
一起走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思索,他为什么会来找我。真奇怪,是意须有什么东西要带呢,还是有什么在杭州要办的事需要我帮忙?
“叔叔,您吃饭了么?我们公司旁边有家大盘鸡不错。”有客远来,不招呼不符合我的礼仪。
他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说完话,把东西给你就走了。”
“那怎么行啊,你来了都不请你吃顿饭,意须会骂我的。”
他突然垂下了头,笑了两下:“不会了,再也不会了。”然后他深吸了口气,对我说:“小意过世了。”
五个字。
小、意、过、世、了。
真可笑,我当时居然还能数出是五个字。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那些车辆的声音人流的声音飞机划过天际的声音,仿佛突然从这个世界里抽离。
我的大脑甚至无法分析这五个字究竟代表什么意义,身体就已经先有了反应,眼眶发热,脸颊一阵冰凉。
全身的水分无法控制的从眼眶里前赴后继的涌了出来。
后来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有印象又觉得不真实,模模糊糊的,记得些什么又总是记不全。
于叔说:“是遗传病,和他妈妈一样。”
于叔说:“他最后留了幅画给你,本来想来之前给你打个电话的,后来才发现他手机找不着了,只能冒昧的直接来了。”
于叔说:“小意说他还有封信放在一个姓丁的娃娃那里,托他在这时候给你的。他又没说清楚,我也不知道姓丁的娃娃在哪里,你认识姓丁的娃娃么?”
于叔说:“没什么,家里人都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最后走的很安详,没受多少罪。”
于叔说:“傻孩子,别太难过了。”
后来——后来我是如何和他告别的?后来我是如何走回家的?我的记忆里永远缺失了这块,再有清醒意识的时候,是自己趴在家里地上用力的拿着抹布擦地板。
我必须做些什么来防止自己回想,回想那五个字,回想……那些年。
只要哪怕一秒的回想,就会陷入无法遏制的哭泣,哭的好像整颗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整颗头都疼的要爆炸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个消息会有世界末日的感觉,我明明向前看了,不是么?
大概是因为生老病死虽然是人生必经的路途,可上天你不觉得这对我们来说太早了太早了太早了么?
小冕回来的时候,我几乎已经将所有能擦的东西都擦过一遍了。
他将自己的包放下,笑嘻嘻的说:“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唔。”我低头着绕过他去洗抹布时,脑海里闪现出那句“还有封信放在意个姓丁的娃娃那里”,然后闪现那个让我彻底死心的蓝色云纹信封,我猛然返身抓住他的手臂,“信呢?”
“你说什么?怎么了,怎么眼睛肿成这样?”他没听清楚我的话,但看清楚了我脸,手抚了上来。
我没有理会他的话,依旧语不及义的问着:“信呢?”
他停在半空的手缓缓的收回去,弯下腰看着我的神色,眉头微微皱起,明悟一寸一寸的爬上他的脸:“是那个人走了是吧?”
好像是开关被触动了,眼泪哗一下的泻了出来。我哽咽的问着:“我的信呢。”
他的脸色铁青,嘴唇紧紧的抿着。
“小冕,他放你那的信呢?”
他抿着唇,死死的盯着我,酝酿了许久才低低的问:“如果我扔了……”
“别闹了。”我头疼的快裂了,只想快点拿到信。
“我没闹。”他的双手抓在我的胳膊上,细细的看着我的每一分神情,一字一顿的问着,“我现在只想知道,如果信和我只能存在一个的话,你到底会选要信,还是要我?”
“真的别闹了,快把信给我。”我抹着脸上的泪,不耐烦的说着。
“先回答我。信,还是我?”
可在我张口就要答的时候,他打断我的话:“只有一次机会,想好再回答,别后悔。”
“信。”他说完的瞬间,我清晰的回答着,没有任何犹豫。我早已完全无法思考,当想到那封信就是这封信的时候,我满心满眼里都只有“拿到它”这个执念。
他咬牙切齿,被他抓着的胳膊传来钻心的痛。他狠狠的说:“最后一次,你想清楚,信,还是我?韩尽欢,不要做自己后悔的选择。”
“信信信信信——”我挣开他的手,大声的喊着,丝毫不退让的回视着他。
他不可置信的看了我一眼,旋风一般的转身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门内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尔后他拎着一个大包走了出来,将一封信甩在了我的面前,眸光里是燃烧的怒气。
“半秒犹豫都没有的在我和一件死物之间就做出了选择,我真想知道,如果他在信里叫你陪他去死,你是不是想都不想就会割脉?”
“你在瞎说什么啊。”我弯腰捡起信,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感觉有些晕眩。
“你真的有喜欢过我么?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你的喜欢还真是不值钱。”他看我的眼睛里隐隐折射着水光,带着几分讥诮,不知道对我还是对他自己。
“你好吵。”他在说什么啊,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头好疼,我想不出来啊,我抚着额头回了他一句。
“……韩尽欢,我们完了。”
他将大包甩上了肩头,大踏步的扯开门走进了一片夜色之中。
徒然留下茫然的我,面对着敞开大门灌进的寒风。
目光移向信的时候,有那么几秒,突然不敢去打开。
我抱着双膝,下巴抵在膝盖上,怔怔的看着那封信,脸因为发烧而通红。
——“还有什么,我同学给我姐的情书呗。”
——他不放弃,那就只有我放弃了。
我无法自己的将脸埋进了膝盖里,泪水打湿我的睡衣,腿都能感觉到那份寒冷,隐隐预感到信中所写的内容,那种悲痛几乎将我整个人撕裂。
韩尽欢:
现在是凌晨三点。
西围墙的窗户真是不挡风,我握着笔的手都快僵了。一旁还有玻璃先生深情的呼噜伴奏。如此艰苦的条件下,我的字体依然是这么的俊逸不凡,我自己都快爱上自己了。你看着这些字,不会爱上我么?
操场上看流星雨的人还没有全部散去,从窗口望出去,能看见很多情侣依偎在一起。
其实我想,如果我邀请你一直陪我在操场上坐到天亮,你那喜欢胡思乱想的小脑袋瓜子会有会有那么一点点能猜到我喜欢的你?
我喜欢你,一直,只有你。
有的时候,真的觉得和你呆了一辈子。
只要你坐在我的身旁,只是清浅的呼吸着,什么也不说不坐,我心底也会油然生出安宁。
我以为,你是知道我的。
就像我以为,我是了解你的。
我以为,有些事是不用说出口,你也会知道的。
呵,我大概就错在太自以为了。
觉得他们开我和丁灿的玩笑反正我们两个当事人都不当回事就不去反驳,觉得我喜欢的是谁没必要和别人说,觉得反正你是肯定知道我的心意的……
才会让我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想表白的时候,只一句,就被你岔到了我喜欢丁灿上。
看着你回的那些“帮忙”的短信,我真的吃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像我后来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一样。
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你还是一门心思的把我和丁灿扯在一起。
人再迟钝也有个限度吧,我想,这大概就是你怕破坏我们的友谊而给出的无言的拒绝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喜欢我,明明我们那么合适,为什么你就是不喜欢我呢?
我这辈子估计是得不到答案了。
也许是上天惩罚我明明有着这样的身体还想拖累人吧。
一直没和你们说过,我有病,所以注定成不了你喜欢的汗水型帅哥,真遗憾——也许下辈子可以,总不至于我转世投胎都REROLL不到你喜欢的类型吧。
我想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告诉你我有喜欢的人。
明明知道和你相处的日期是在倒数计时,偏偏为了那一点点的妄念,让你开始疏远我……
无能为力又无法改变。
没有学过时光倒流,真是遗憾。
我真是懦弱的,不敢在亲自把这封信交到你手里。就怕你看过信以后,从你那得到明确的“不喜欢”三个字。
起码什么都没有明说,起码我还可以幻想,起码我还有妄想。
虽然用自己的心情来骚扰你有些可耻,可是还是想要让你明确的知道,有一个人,很爱很爱你,一直到死都爱你。
很短很短的信。
我却几次都读不完,哭一阵又从忘了看到哪,只得从头再来。其实就算是从头开始看,很多的时间里,我都不知道那些字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一连串的字体就像一枚枚的针,刺的我生疼。
我想起他仰着头说:“我几乎时时刻刻都能听见钟摆声。”
我想起他在台球桌旁慢悠悠的摇头:“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想起他坐在司令台上伸着懒腰:“真想赖一辈子。”
我想起他笑嘻嘻裹着被子和我扯着:“意会,意会。”
我想起他不正经的调侃着:“男人也需要美容。”
想起他一字一顿的说着:“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来没喜欢过丁灿。”那时刻,为何我没有看出他眼眸里溺死人的绝望?
最后想起的,是那个阳光艳绝的午后。
我和他肩并肩走在阴凉的教学楼里。
他浅笑着说道:“帅到让你心动了么?”而后无所察觉的大步走进了阳光里。
阳光真的好烈,烈的要将他晒化了一般。
从门廊里看出去,人影虚晃的那么不真实。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说:“有有有有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