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季才怪。近期国际造型大赛就快在本市举办了,他该是忙到昏头才对,这一点从他经久不褪的黑眼圈和疲倦神色可以看出,不过既然当事人都认为是淡季,她勉强接受他的说法好了。
沈忱又踢了几脚,才满意离开,一转身的时候,裤腿却被小爬虫抓住。
“还有……”小爬虫小声地说。
“还有什么?”她皱眉道。
“还有……”小爬虫开始扳他又肥又短的手指,“妈、妈咪,母亲大、大人,令、令堂……”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说话还很费力,总是喘大气,听的人比说的人还要花更大的劲。
念完被教的词语,小爬虫仰头看着沈忱,脸上满是期待能听到只字片语的表扬的表情。
沈忱是明白的,心一揪,默了默,最后还是简单地哦了一声,举步走开。
小爬虫的神色暗淡了下来。
好多天了,他们的关系和小爬虫来时一样,毫无改善。
总是他一脸期待,而她默默转身。
星期三的时候,沈忱一进门就瘫在了沙发上,连着拜访了好几个客户,连喘气的力气都快没了。
沈母在厨房做着饭,客厅里只有小爬虫在玩他的魔方。
小孩子对这个世界总是充满惊奇和探索,一点点的小东西,都可以翻来覆去把玩许久。
眯一会儿吧。
她动了动身子,侧躺在沙发上,打算合眼睡觉,眼角的余光却发现小爬虫离开了他心爱的玩具魔方,晃晃悠悠往桌几的地方挪。
他又想搞什么?
她越看越不对,坐了起来,微皱眉看着。
小爬虫很专心,所以没注意到沈忱已经起身。
他拼命地踮高脚,努力够着水壶,用短短的手指抓着,将水杯移到前面,然后一推,再一推……
“小心!”沈忱跳下沙发,扶住差点翻倒的水壶,倒出一杯水递给他,口气不是太好地说,“要喝水就和婆婆说,自己倒出了事怎么办?像刚刚一样把水壶打翻了怎么办?”
他没有接,低着头,抬眼小声地说:“是给妈妈的……”
她心里一下像打翻了什么瓶瓶罐罐,各种滋味都漫了出来。
小爬虫真的是很可爱的小孩,喜欢他比讨厌他来得容易多了。
可是她真的很害怕这些忽然被扔到生命里的东西,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上天忽然收了回去。
“不管了。”热气涌上了她的眼,又被她生生逼了回去。不管了,收回去就收回去吧,起码在拥有的这段时间,不要有遗憾。
“小三,你在干吗?”过了一会儿,听见笑声而走出来的沈母举着锅铲在厨房门口发愣,她没看错吧?她女儿居然抱着小星。
沈忱回过头对她笑:“在抱我儿子啊。”脸上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神色,决定了,就从不回头。
照惯例来蹭饭的欧阳随看见她们的亲近,眸子里闪过略略惊讶的神色,但是什么也不问地加入了调戏小孩的队伍。
她的房门开始为小爬虫敞开,他随时可以骚扰她。
经常是她还在午睡,小星就被欧阳随扔到她床上,举起胖胖的手在她脸上爬行。
她闭眼装睡,在小星的小手游弋到她的嘴边时,啊呜一口吞下。
小星愣住了,呆呆地看看她,然后看看自己少了一截的胳膊,嘴巴一瘪一瘪,眼眶里泪水说冲就冲了上来:“哇——”
欧阳随忙帮小星把小手拔出来,还抓着他的手去打她,嘴上嚷着:“打死坏妈妈。”
小星的眼泪收放自然,脸上犹有泪痕,已是眉开眼笑的神色。
“救命啊救命啊。”她滚进床里面躲避追击。
他就一膝盖跪在床上,更近一步地带小星殴打穷寇。
三个人都开心地笑着闹着,直到玩不动了就一起躺在床上休息。
日子忽然变得轻快了起来。
小星的家人一直都没有出现。
“你那什么头?”沈忱在打开门的时候,就对欧阳随的新发型皱起了眉。
欧阳随抱起一早跑到门边来高高举起双手迎接他的小星,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很得意地挑眉展示:“父子头。”
沈忱不给面子地嗤笑了声。
“不好看?”他一挑眉,不认为自己的审美观会退步。
她摇摇头:“不会,只是一时有些不适应罢了。”其实并无太大改变,只是他又将头发剪短了罢了。
曲卷凌乱的头发,一如十几年前。
剪去长发的他,少了些轻佻的沧桑,多了些居家的沉静。
初开门那刹那,几乎有时光倒流的错觉,心陡然漏跳。
“可以走了没?”他询问着。今天答应了小星带他出去玩,所以他才一早出现在了沈家。
“马上就好。”她随便抓了风衣围巾关上了门。
天气一天天地转暖了,路上行人的衣着也轻薄了起来。
他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凌乱有秩的头发柔软地曲着,幽黑的眸子电力十足,引来许多路人的注意,但是他的注意全都在身边的女人和肩膀上的小孩子上。
她穿着白色的风衣,橙色的围巾让她看上去暖色了不少。她的头发素净地绑在脑后,脸上挂着轻轻的浅笑,只有在转向小爬虫的时候,唇边的弧度才会加深。
小爬虫今天套了件白色的带帽杉,很神气地戴着小墨镜,他在欧阳随的肩膀上也不安分,总是动不动去黏沈忱。
就向此刻,三个人在路旁等车,他也要从欧阳随肩膀上弯下身子去亲沈忱下。
欧阳随为了让他够着沈忱,也倾身了下来。而沈忱则稍稍踮脚,侧脸向他。
他们都穿着一样的白衣服,脸上是甜蜜的笑,就像一家人一样的温馨。整个城市也因为他们而亮丽了起来。
而这一幕,被人偷偷摄了下来。
“忱。”欧阳随蓦然捏了一下正专心看路面有没空车的沈忱的手,引她去看路旁花坛上坐着的一个男人。
那个路旁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面色平静地坐在路边,他的面部棱角很分明,不苟言笑使他看上去有些冷厉。
“司徒?”她回头一看,立刻脱口讶道。
“很像对不对?”所以才会让她看,但是那个人,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过去看看吧。”她先他一步走了过去。他挑挑眉,很认命地跟上。
他们走到他身前的时候,那个男人依然毫无反应,仿佛从来没见过他们一般。
最后还是沈忱试探地叫了一声:“司徒?”
男人侧脸向他们的方向,目中却毫无焦点,微皱眉思索了下,才笑开,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起来:“忱少?”
“果然是你!”沈忱哈哈大笑了起来。司徒是当年他们学武的那家武馆的大弟子,脾气别扭,又火暴,年少的时候一起打过不少架,但是感情还是很好,只是武馆结束后,便再也没见过面了。
“司徒,你的……”欧阳随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询问。
“我这里长了个肿瘤。压迫到了视神经。”司徒不甚在意接口,比了比脑子,而后大笑出声,“欧阳随你小子也在?”
“是啊。”见他不在意,欧阳随也轻松了不少,“你这样都不能找你打架了,免得我胜之不武。”
“在我手下一场没赢过你还敢说这种话?”
三个人都大笑起来,好像回到年少那种热血一激便想干架的时光。
“我前几年好像听说你去了外地。”沈忱忽然想道。
司徒垂眸笑了笑,抬头说:“有些东西放不下,就回来了。”
“嗯。”欧阳随点了点头,“回来后见过小西吗?”欧阳西,武馆主人、欧阳随四叔的二女儿,他的堂妹,从小便爱追在司徒后面,他们一直拿这个笑他。后来笑着笑着,就忽然所有人都不见了。
就像一出戏,正演得热闹,演员突然不见了。整个剧场就这样冷清了下来,观众错愕之后,也渐渐散开。
司徒摇了摇头,笑里不知怎么添了些苦涩。
沈忱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见过她。”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清晰道,“你知道她哑了吗?”
“你见过她?”欧阳随有些惊讶。
“她哑了?她真的哑了?”司徒的反应更大,猛然站起,仿佛他能看见般准确地抓住沈忱,脸上的表情夹杂着惊喜和疼惜。
“司徒,我没必要骗你呀。”沈忱微笑着不甚在意地拉开他的手,捏了捏被他抓得生痛的手臂。
“原来那个人真的是她……”司徒放开她,嘴边嗫嚅着。
欧阳随肩上的小星乖了许久,终于不耐烦了大人的对话,不满大人对他的忽视,有些委屈地出声:“妈妈……”
“嗳。”沈忱笑着过去抱他,对欧阳随语道,“我先带他旁边逛一下,你和司徒再聊下。”
“嗯。”他对她笑笑。
司徒侧耳听着她们远去的脚步,脸上浮起会心的笑:“你们果然还是在一起了。”
欧阳随在他身旁坐下,哈了一声:“我们没有。”
“没有?”司徒怪道,“那孩子……”
“不是我们的。”欧阳随很简短地答着。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实在太花费时间,这样回答才最简便。
曾经很多人都认为他和她会在一起,包括他们的父母、亲戚、朋友,可是岁月一年年地碾过去,也将这些“认为”都碾到了年轮上,不复有人提起。
“她身边有人?”问题在沈忱身上吗?
“没有。”
“你身边有人?”那就是欧阳?
“没有。”
“那为什么不在一起?”他真的不信他们什么都没有,“你们明明……”不用说什么就明白对方的想法,只消一眼就知道对方打算从哪个方位出拳,他真的不认为这叫什么都没有。
“因为,这辈子,她都只会是我的青梅竹马。”欧阳随的声音很轻松随性。
比友情多,比爱情少,只有站对了位置,才能在对方身旁一生一世。
司徒欷歔不已。
他的双眼已经不再能看见,所以不知道欧阳随唇边惯常的倜傥笑容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些无奈,一些些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