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儿惊叫道：“这个该死太监确实萎靡不振并且一晚不睡的，他再来的时候，小女子一定好好向他推荐你，让他以后睡得像个死猪一样，不再缠我。”
李孜龙道谢后，回到自己房间，静候王翠儿的好消息。
自大明朝建立时，明太祖朱元璋就在乾清宫门口立了一块铁牌，上写着“内臣有干政者，杀无赦”。可惜，只传到皇帝朱祁镇手中就被太监王振毁掉了。明朝开始对太监管理极严，可传了几代皇帝后，管理越来越松了。宦官机构有二十四衙门，分掌司礼、御用、御马、惜薪、钟鼓、宝钞、混堂、兵仗、银作、御酒、御药、盔甲，还有的被派充任外地守备、监军、织造、市舶、仓场、陵监以及采办、粮税、矿税、关隘等使。上万人的太监队伍，哪能管得紧、管得细、一点差错不出？李孜龙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定下这大业。
三天后，韦舍又是前来。王翠儿将“蛊邪”等事添油加醋，把李孜龙吹得像神仙一样，甚至撒谎说自己母亲死去多日了，竟凭借李孜龙一张符纸就起死回生。这韦舍也是极为相信巫术之人，另外有病乱求医，听王翠儿说到一半，便亲自前来拜见李孜龙了。
一番相见礼仪后，李孜龙将左手中指及无名指向内弯，将大拇指压住中指及无名指指尖，然后在韦舍额头一番轻揉，李孜龙边揉边说道：“这是暗月猎手符咒之印，今夜你便可睡个安稳觉。”
揉完额头，李孜龙又将一张画满了符座、符脚、符窍的符纸交给韦舍，嘱咐他：“公公今晚将符纸放在胸上，心中默诵‘参、井、鬼、柳、星、张、翼、轸’这八星宿之名，便会不做噩梦，并且延年益寿、精神大振。”
韦舍记牢了，这夜顾不上欺凌王翠儿，将八星宿之名念了不到三遍，就酣然睡去，第二天早晨一醒，果然精神矍铄，心中暗暗佩服起李孜龙的法力来。韦舍回到宫中，便觉李孜龙是他的贵人，又记起王翠儿说的“蛊邪”之事，便恨不得立刻向李孜龙求解。好容易盼到黄昏，韦舍便急匆匆赶到西院。
李孜龙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他向韦舍道：“蛊术是一种以毒虫作祟害人的巫术。你早在十年前，就被人种下了蛊邪。如果没有这个蛊邪，你现在不是在直殿监清洁卫生，而是在司礼监秉笔了。”
韦舍比李孜龙还清楚，秉笔太监是仅次掌印太监的最好司礼监宦官之职。明朝初年，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宰相胡惟庸造反被杀后，明太祖朱元璋彻底取消了丞相制度，自己兼职当了丞相。干了一阵儿，把朱元璋累坏了，工作太累了吃不消啊。再设立丞相，朱元璋不放心任何人。朱元璋聪明啊，发明了内阁制度，就是挑出一些有才华的人组成一个秘书班子，代表皇帝阅读大臣们的奏章，并对国家的一些事情提出意见，写给皇帝，叫作“票拟”。皇帝要是同意了，就用红笔批示，叫作“批红”。票拟的权力当然在内阁手中，批红的权力开始在皇帝手中。慢慢地，皇帝懒了，就培养一些太监读书识字，学文化，然后挑出些可靠的，代替皇帝用红笔批示，这个宦官衙门就叫司礼监，负责批红的太监叫作秉笔太监。
韦舍与王振一样，早年中了秀才，为了尽早出人头地，便自残身体，入宫做了太监。以他的墨水，早就该做秉笔太监了，可到现在却只做了个打扫卫生的头儿，所以委屈、不满，又导致自卑、失眠！
韦舍激动地问：“李先生，有解蛊破蛊之道吗？”
李孜龙答道：“有，俗话说，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要想破蛊，必须找出宫中埋蛊之地。”
韦舍又是一番激动，喃喃说道：“李先生，您能跟随咱家到宫中查找吗？”
李孜龙当即答道：“遵从公公之命。”
韦舍不知，李孜龙说出此番话，正是为了进皇宫看一看。他一是想看看自己的养子张忠，二是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二人约定，第二天晚上，李孜龙扮作太监，由韦舍领进宫。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这夜，皇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一名女扮男装的人，到宫中到处打听一名叫王敬的太监。兼管刑狱、侦察、缉捕盗贼的，是锦衣卫。明朝锦衣卫号称鹰犬，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觉得这人形迹可疑，便抓住审问。这人很快便一五一十交代，原来她是一名烟花女子，有个名叫王敬的太监包占了她，欠她的夜度之费。王敬不想还这笔钱，便躲在宫中不再出去。烟花女子只好改装，偷偷混入宫中找这个王敬要账。
成化皇帝正在万贵妃处，闻听此事，便传旨把那位名叫王敬的太监交司礼监处治，把烟花女子拖出宫外处斩。
却说小太监汪直虽然年纪轻轻但却聪慧狡黠，非常善于奉承万贵妃，因此常常侍奉左右。此时，汪直斗胆插言道：“万岁爷，既然有一个烟花女子擅入宫内，说不定还有她的同伙或者另外不良之民混入呢。万岁爷应该传旨，让司礼监会同锦衣卫认真查一查。即使查不出什么，也给那些滥领滥放宫外之人的内贼一个警告。”
成化皇帝一听，觉得汪直说得有理，便再次传旨，命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组织人员仔细排查皇宫。
李孜龙伪装成太监进了皇宫确实不是个时候，进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见锦衣卫不停穿梭。李孜龙误以为自己行踪被发觉，便急忙从皇宫北门出去，躲到了万岁山。这锦衣卫紧跟着搜到万岁山，发现了李孜龙。一声呼喊，几名锦衣卫校尉冲上去，按住了李孜龙。
怀恩急忙向成化皇帝禀报。成化皇帝不由暗暗吃惊，想不到一夜之内，戒备森严的皇宫内竟然有两个刁民潜进来。
汪直又进谏道：“万岁爷，这个人不同于那个烟花女子，一定怀着惊天的目的，需要交给法司严加审问。”
成化皇帝此时非常欣赏小小的汪直，当即令汪直会同刑部严加审讯。刑部尚书张蓥瞧不起这个小太监，只派刑部郎中李士实会审。
大堂内，汪直半少年腔、半娘娘腔问李孜龙道：“你是何人？竟敢闯入皇宫禁地。”
李孜龙嘿嘿一笑，慢声道：“我是神人，难道不能来到这儿吗？”
李孜龙走南闯北，明白自己已难逃一死，用神人之说或许少受些罪，或许觅得一线生机。李孜龙虽然老练，但也露出江西南昌口音。
坐在大堂上的刑部郎中李士实就是江西南昌人，他哈哈一笑，大声道：“如果你是神人，那么本官就是神官啦。哈哈！”
汪直闻听二人口音相似，知道是一个地方的人，立刻明白了很多，跟着李士实呵斥李孜龙道：“大胆贼人，竟敢妄称神人，咱家觉得你人间的皮肉之苦受轻了。来人，给咱家狠狠地打！”
李孜龙是经历世面之人，经受再多的酷刑，也是咬牙不说一句实话。汪直见李孜龙脸上有一道刀疤，便怀疑其是乱民出身，当即叫锦衣卫中参加过平叛之人前来观认。说来也巧，锦衣卫千户吴绶看见李孜龙脸上的刀疤，便记起他是乱匪李胡子的谋士。汪直又叫把守宫门之卫士前来辨认，有锦衣卫校尉认出李孜龙是跟随在太监韦舍之后。
一切明了，汪直不由欣喜异常，当即禀报成化皇帝，说这个李孜龙原是乱匪谋士，南昌人士。成化皇帝立刻觉得脊背冷飕飕的，心想：乱匪李孜龙分明是来弑君的。成化皇帝当即传旨刑部，将韦舍、李孜龙在菜市场正法。
韦舍望见了李孜龙，立刻低下了头，什么也不想说了，是后悔，是愧疚，还是埋怨？或许都有，但他什么也不想说了。李孜龙依旧一言不发，他什么也不能交代，一交代，养子张忠的命就没了，已经筹划五年的大业也没了。想起“大业”，李孜龙不由壮志陡生，大喝道：“我李孜龙是南昌茅山术士，我一定作法，让南昌人的子孙也做做皇帝佬儿。”
李孜龙是张忠、张茂的干爹，如果“大业”成功，皇帝佬儿真的是南昌人李孜龙的子孙了！李孜龙不知道，张忠现在就在直殿监，担任一名清扫卫生的小太监。行刑这天，汪直令直殿监的小太监们前去观看，算是一次警示教育。小小张忠就在太监人群里，两眼泪汪汪，看着养父被正法，他不敢喊养父，一喊命就没了。养父有话在先，小张忠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旁边的小太监还以为张忠胆小，被这正法场面吓哭了。
这一天是成化十二年七月初七，午时三刻一到，行刑之人一刀下去，李孜龙脖子上一股血柱喷出。在场的几千人，一点声息不敢出。突然间，天越来越黑，北京城突然发生日全食了。
从这时，北京城内，都传言茅山术法师李孜龙变成了一只金晴长尾、长得既像狗又像狐的怪兽，将太阳吞掉了；又传言这只怪兽能够穿窗入户，不但能自由出入皇宫，而且能够直达百姓家密室，怪物所到的地方，人一遇见就昏迷。
李士实本是个儒生，成化二年中了进士，进入刑部，先是主事，后是员外郎、郎中。他本来不信什么邪术，现在不由心神不安起来，他心里嘀咕：“这茅山术够邪的！李孜龙所说南昌人的子孙成为皇帝佬儿，该是谁呢？”
不只李士实等臣民心惊胆战，成化皇帝也胆战心惊。上朝的时候，奉天门的锦衣卫卫士都在议论宫中也见到了这个怪物，吓得成化皇帝几乎逃跑。
成化皇帝虽然三十岁了，可胆小得很，这与他从小就担惊受怕有关。此时的成化皇帝感觉到处都布满危险，不由疑神疑鬼、大为紧张。成化皇帝不再去上朝，整天躲在万贵妃宫里，战战兢兢。
万贵妃抱着成化皇帝说道：“万岁爷呀，有臣妾在呢！”
成化皇帝结巴道：“贵……贵妃呀，要是你不在了，朕……朕怎么办呢？”
万贵妃撇起嘴说道：“臣妾要是不在了，万岁爷肯定另有新欢了。”
成化皇帝叹口气道：“哪……哪能呢？贵妃要是不在了，恐怕朕……朕也不能活了。”
汪直此时在旁，向成化皇帝谏道：“万岁爷，神秘的事还要神秘地去查。如果了解宫外的民臣动向，那宫中自然安定了。”成化皇帝觉得言之有理，便令汪直从锦衣卫中选人，乔装成平民，出宫伺察。
得到圣旨后，汪直便穿着普通百姓布衣，戴着小帽，乘坐驴子，在京城内外走动，没有人知道他是个小宦官。汪直善于打扮，行动诡秘，处处留心到许多情报。上自朝中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凡有什么街谈巷议，汪直无不奏报成化皇帝。这过程中，汪直查出了王翠儿，得知韦舍领李孜龙进宫的目的，便断定李孜龙并没有武装团伙。成化皇帝对汪直的判断非常满意，虽其年少，但却破格任命其为御马监掌印太监。
宦官衙门中，也有冷热轻重之分，重者权倾天下，轻者轻如鸿毛。司礼监专门掌管内外奏章的，御马监是管理御用兵符的。司礼监和御马监一文一武，是最为显赫的太监部门，宫中宦官无不尽心竭力，想进入这两个部门。汪直年纪轻轻，就成为御马监掌印太监，不能不令太监们眼红眼热。
汪直的秘密情报，竟让成化皇帝越来越有兴趣。成化十三年，成化皇帝在灵济宫前，设置了西厂，任命汪直为提督。不管是国家大事，还是百姓小事，西厂都要监视，甚至连亲王府邸，都在其侦察范围之内。汪直从锦衣卫的官兵中，选出大批善于刺探情报的人员，效力西厂。
在西厂之外，还有个东厂。这东厂，是明朝第三位皇帝、永乐皇帝朱棣所设，专门刺探弄奸不轨的事情。在东厂内，摆设大幅岳飞画像，以提醒东厂办案毋枉毋纵。东厂权力在锦衣卫之上，只对皇帝负责，不经司法机关批准，可随意监督缉拿臣民。东厂设提督、掌班、领班、司房等管职，具体负责侦缉工作的是役长和番役。现任东厂提督是尚铭。
成化皇帝设立西厂，目的是想与东厂有所区别，并使它们互相争竞。成化皇帝独树一帜，西厂人数比东厂还要多几倍，声势上也超出东厂。
不管是东厂、西厂，还是锦衣卫，管事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其余的人靴帽相同，但穿直身，甚是威风。
这汪直年纪虽小，倒也是能干之人，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接连导演了几出大戏。
大明律典，贩私盐者罪至死。尽管如此，为了谋取高额利润，还是有人铤而走险，而且这些人多是有权有势的官宦。为了制止，成化皇帝特下旨重申，内外官员，如有夹带私盐，不分是否知情，一律问罪。皇帝的圣旨只吓唬住了胆子小的，南京镇守太监覃力朋就没拿法令当回事。这覃力朋原是周太后身边的太监，有周太后做靠山，覃力朋便作威作福。
成化十四年正月，覃力朋趁到北京进贡之机，装了百艘私盐。人人知道覃力朋是皇宫中的红人，因此到各个关卡时，官吏不敢多加盘查，一路倒也相安无事。当船队到达武城县时，偏偏有个叫王安的典史不识时务，对覃力朋的船队阻拦查问。覃力朋火冒三丈，不由分说打掉了王安的两颗门牙，还一箭射死了王安的一个随从。
生性耿直的王安哪能受得了这种气？他亲往北京城鸣冤告状。王安先告到东厂，东厂提督尚铭老练，一听是告覃力朋，吓得不敢接案子。王安便又告到西厂，汪直年轻，不清楚覃力朋的后台，心想虽然和覃力朋同为宦官，但为了立威取信，也应该公事公办，于是下令逮捕覃力朋，追查覃力朋殴打大明官吏、滥杀无辜、贩卖私盐的罪行。审理完毕，汪直奏请成化皇帝处死覃力朋。覃力朋手下小太监急了，想方设法拜见了周太后，向她求情。这周太后找到成化皇帝，成化皇帝一时软了心，便宽赦了覃力朋，但是成化皇帝认为汪直能秉公办事，对自己忠心耿耿，就更加信任他了。
汪直恩宠日盛，地位巩固，就结党营私，收锦衣卫百户韦瑛为心腹，狼狈为奸，屡屡制造骇人听闻的冤狱。
二月，汪直制造了宣府总兵官杨晔冤狱。汪直指挥韦瑛，先是诬告、后是严刑逼供、制造假供，将杨晔与儿子杨泰等人逮捕下狱，杨晔受尽酷刑惨死在狱中，杨泰问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