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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作为国家的统治者,必须要对政治风波的征兆有所了解。当一个国家发展到无上下尊卑之分的时候,也就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这就如同自然界在季节交替之际,会孕育出最猛烈的暴风雨一样。在一场暴风雨来临之前,海底总会出现暗潮涌动,空谷里也会骤然刮起大风。在政治风波中,也同样会有征兆:

太阳时时向我们发出警报,

告诉我们暗潮正在涌动,

这是阴谋与叛逆出现的征兆。

当背叛国家的言辞、诽谤与蔑视法律的现象出现,并且屡见不鲜的时候;当人们四处散播不利于国家的谣言的时候,预示着这个国家即将出现祸乱。在叙述谣言之神的家世时,维吉尔把谣言之神说成“巨人的妹妹”:

由于对天神的憎恨,

地母生出了她,

她是巨人族的最后一位成员,

是凯恩拉都斯和科乌斯的小妹。

这似乎在说“谣言”是众神叛乱留下来的遗物。不过,维吉尔说得很对,谣言的确是叛乱的征兆,而且,叛乱的谣言和叛乱的举动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它们就像男女与兄妹之间的差异一样。特别是当国家推行本该得到称赞的富国强民的政策,却被恶意曲解受到诽谤的时候,这二者之间的差异就几乎不存在了。另一方面,这也表明了嫉恨之心的强大,就像塔西佗所说的:“一旦人民对政府产生憎恨之情,那么无论政府出台的政策是好还是坏,都不会得到人民公正的对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因为谣言是叛乱的征兆,就可以使用高压的手段对其进行无情的镇压。其实,对待这些谣言,让它们自行消失的最好办法,就是不予理会。千万百计地禁止谣言,不仅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反而有可能推波助澜,使自己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

塔西佗有一句意义深刻的话:“他们虽然服从长官的命令,但是这种服从远远不及对命令的议论。”对于塔西佗所说的服从,也不能够掉以轻心,因为是否执行到底更为重要。而对命令和指示吹毛求疵、争论不休的现象,则属于叛逆的尝试和不服从管束的行为。假如指示下达后,对此持反对意见的人无所顾忌地大声议论,而对此持赞成意见的人谨小慎微,那情况简直太糟了。

此外,马基雅维利提出的,君主是全民的父母,假如他们不能保持公平的话,那国家就会像一条因载重而不平衡的船,极易翻入水中。他这句话说得很有哲理,这一点在法兰西国王亨利三世身上得到了证实。这位君主先加入神圣同盟,打算将新教徒彻底消灭,可是没过多久,他本[5]就成了这个同盟要消灭的对象。这是因为,假如君主用他的权威来当作实现某种目的的手段,同时,有束缚力更大的势力出现,且可以左右局势的发展时,那等待君主的将会是受到驱逐。

此外,当谣言中伤、势力冲突与党派之争,明目张胆且肆无忌惮地进行时,政府也就彻底失去应有的尊崇。按照常理,政府里的大人物,应该把老派天文学中所说的第九重天之下的各种行星的运行,当作自己行动的指南。所以,如果大人物在私下里激烈地自转,像塔西佗所说的“行动有违臣子的本分”之时,就会出现众星越轨的乱局。因为上帝用“尊崇”来维护君主的地位,所以当上帝对君主发出警告之时,也是以此作为手段的。“我要把诸王的腰带放松”,就是指这个。

政府有四大支柱,分别为法律、财政、议会和宗教。当这四者之中有一个遭到削弱或者出现根本性的动摇的时候,和平就会变成一种奢望。关于叛乱的征兆,我们暂且讨论到这里,下面来谈一下导致叛乱的因素、叛乱出现的原因及根治叛乱的方法。

先来谈一下导致叛乱的因素。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因为如果想防止叛乱出现,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根本上杜绝导致叛乱的因素。因为,一旦叛乱的因素出现,那它早晚会演变成燎原之火。

一般来说,导致叛乱的因素有两个:一是,普遍的贫困;二是,广泛的不满。可以肯定地说,有多少破产者,就有多少支持叛乱的人。卢坎曾描述过罗马内战前的情形,我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

从此有了吃人的高利贷,

人们贪婪的欲望被勾引出来,

从此信用出现了动摇,

那害人的战争也紧随其后。

这个“害人的战争”,就是指国家出现叛乱。假如上流社会出现贫困与破产的状况,并跟普通百姓的贫穷共同存在的话,那严重的祸患也就迫在眉睫了。因为最厉害的作乱,莫过于因饥饿而引起作乱。

至于不满情绪,它们在政治团体之中,就像人体中的体液那样,它们越积越多,就会引发非常危险的叛乱。这些不满情绪是否正当并不是衡量它们危险程度的标准,统治者一定要注意,因为那样容易把百姓想象得过于理智了,他们并不总是是非分明的。不满情绪引起的痛苦程度也不是衡量是否危险的标准,因为不满有好几种,当畏惧之情远远超过痛苦之时,这种不满是最危险的。

俗话说:“痛苦有限,恐惧无限。”再者说,在高压的统治下,那些能够激发百姓耐心的事情,也能磨灭勇气。然而,遇到恐惧的时候,那就另当别论了。任何国家或者君王,也不能因为怨恨时有发生,且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危害,而掉以轻心。因为,尽管不是每一股雾气或者水气一定会酝酿成暴风雨,而且暴风雨一般情况下都会很快过去,但终究是会狠狠地下一场的。就像西班牙谚语所说的:“最无力的拉扯往往能使绳子折断。”

叛乱出现的原因有很多,如压迫、赋税、饥馑、宗教改革、党派之争、特权的废除、风俗与法律的变更、异族的入侵,或者其他各种激怒百姓,使他们为自身的利益而团结起来的行为。

至于根治叛乱的方法,我们在这里只探讨一些普通的方法。而那些特别的方法,则只能对症下药了,它们不是理论能够讲清楚的,就留给统治阶级去讨论吧。

第一个方法,就是尽一切手段去消除我们上面所说的导致叛乱的因素,即国家积贫积弱。减轻贡赋、调整物价、保护并鼓励工业、改良并开垦土壤、便利并均衡贸易、提倡节俭、制止消耗与浪费等措施,都能有效地改善经济状况,杜绝叛乱的出现。一般来说,首先要注意的是人口数量,尤其是在和平时期,国内的人口最好不要超过这个国家所能容纳的范围。当然,人口除了以数量来计算外,还有其他的计算方法;因为跟人数多但是生活水平低、收入多的人群相比,开销大而收入少的小群体更容易耗损国力。因此说,贵族与其他高官的数量绝对不能多于普通百姓,否则国家很快就会由富变穷。僧侣也不能过多,否则国家同样会陷入困境。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们都不从事生产活动。同样道理,假如一个国家官位少而读书人过多,结果也会拖累国家。

有一点非常值得注意,那就是当一个国家必须依赖外国来增加自身财富的时候,那这个国家能够拿来跟其他国家交换的,只有运输、天然的物产和人造物品这三类东西。如果人们不断地卖出这三类东西,国家就会得到源源不断的财富。更为重要的是,与天然材料相比,人造物品和运输能够给一个国家带来更多的财富。荷兰人就是凭借着工业和贸易,让国家变得更富有的。

身为君主,积极推行有利于国家发展的政策,保证不让少数人垄断国内的大部分财富,是最为重要的。假如不能做到这一点,即便国家财富充盈,也会出现百姓挨饿的现象。金钱好比肥料,如不撒入田中,本身并无用处。而普及财富的方法,最主要的就是严厉约束或禁止类似垄断、高利贷、广大的牧场等贪婪的生意。

如果要消除不满情绪,则首先要消除不满中的危险成分。每个国家都存在平民和贵族两种臣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当这两种臣民之中,只有一种怀有不满情绪的时候,危险还不算大。这是因为,假如心怀不满的是上流社会,仅凭他们的力量对国家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而假如心怀怨恨的普通百姓,没有贵族阶级的挑唆,他们就会迟迟无法展开行动。因此,对一个国家来说,真正的危险是:贵族阶级在普通百姓暗潮涌动的时候,积极予以响应。古希腊神话中有一则故事:朱庇特得知众神打算把他抓起来后,就听从帕拉斯的建议,召来千手神阿瑞欧斯来保护他。尽管这只是一则神话故事,但是它却表示,统治者只有得到百姓的拥护,才会使国家长治久安。

那些明智的君主,懂得给予民众适当的自由,让他们的不满与痛苦得到发泄的机会,并且能确保他们发泄的时候不会造成太大的破坏。这不失为一个非常安全的办法。因为把脓血堵入体内,把苦水憋回肚里,是最容易生毒性脓疮和恶性溃疡的。

谈及对不满情绪的预防,厄庇墨透斯的做法比较值得称道。尽管厄庇墨透斯打开了盒子,把痛苦和灾祸放了出来,但他又及时地关上了盒子,给世间留下了希望。毫无疑问,消除不满的最好办法,就是用适宜的方法来培养希望,把百姓从这个希望引向那个希望。当一个政府,已经达到无法满足百姓欲望的时候,它还能够用各种希望来控制他们。那样的话,在处理事务的过程中,就不至于显露出不可收拾的态势,并且能让人们觉得还有解决的希望。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因为不管是党派还是普通的民众,都热衷于自我奉承,而且都乐于装出一副满怀希望的样子。

还有,当国内出现不满情绪时,要尽量避免有人登高一呼,把那些人聚集在一起。那些登高一呼的人,往往是名声显赫且心怀不满的大人物,深得不满民众的信任和尊敬,而且会让民众误以为自己跟其有共同的利益。这类人对政府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君主应该想办法将其拉拢过来,让他跟政府和好,进而站在同一个阵营之中。在拉拢的过程中,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他们的内部制造矛盾,以削弱对方的声名。一般来说,对各个不利于政府的党派进行分化瓦解,让他们彼此失去信任,甚至使其互相仇视,对治疗不满仍然有一定的作用。与之相反,假如政府的支持者分崩离析,纷争不断,而政府的反对者齐心协力的话,那局面恐怕就无法收拾了。

俗话说:“祸从口出。”历史上,经常出现因为君主出言不慎而导致的叛乱。加尔巴说:“我只征募士兵,从来不会买兵。”这句话断送了他的命运,因为士兵们知道自己没有希望获得犒赏了。恺撒说:“苏拉不懂文采,因此无法实行独裁统治。”这句戏言同样贻害无穷,因为它让那些认为恺撒可能会放弃独裁统治的元老们彻底绝望。普罗布斯说:“只要我活着,士兵对于罗马帝国来说就毫无用处。”这一句话让士兵们陷入绝望,而普罗布斯本人也因此枉送了性命。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所以说,在动荡不安的时代里,君主在敏感的话题上一定要出言谨慎;尤其是那些简短的言辞,它们就像射出去的箭,杀伤力极强,而且它们还会被认为是统治者的真心流露。而那些长篇大论,它们的影响力会小很多,甚至不太容易引起世人的注意。

最后,为了稳妥起见,君主应该在身边安排一位或几位智勇双全的大将,以便将叛乱消除在萌芽状态。假如统治者的身边没有这样的人,那么一旦出现叛乱,朝廷就会惊慌失措,乱作一团。而且,政府将会面临塔西佗所说的那种危险:“尽管这种穷凶极恶的叛乱行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敢做的,但是大部分人在内心深处盼望着这种局面出现,因为他们觉得这种局面早就应该出现了——这就是人们的看客心理。”当然,这样的大将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胜任的。要想胜任这个职位,除了之前所说的智勇双全外,还要德高望重,忠诚可靠。他们绝不能拉帮结派,更不能参与党派之争,他应该跟政府中的其他大臣相互配合,相得益彰。假如那个人无法做到上述几项要求,那他就有可能成为叛乱的元凶。

谈殖民——世间最大的罪恶就是抛弃正在发展的殖民地

建殖民地是远古时代的英雄业绩之一[6]。在世界年轻之时,它孕育过无数的儿女,但如今世界已经年迈,所生子女也日渐稀少。所以,我们不妨将新建的殖民地比作那些年迈国家所孕育的儿女。

我觉得殖民地最好是建在处女地上,这样便不会为了殖民而将原有居民根除,因为那样做并非是殖民,而应叫作屠民。建立殖民地就像人工造林,至少要持续投资20年才能有利可图。许多殖民地之所以会毁灭,主要原因就在于殖民初期的急功近利。当然,对早期获利也没必要一概弃之,只要不破坏殖民地的良性发展,就完全可以采用。

把本国的流氓、恶棍及囚犯送去殖民地作为移民,这种做法不仅可耻可恶,而且无益于殖民地的发展。因为那种人将继续过其败类的生活,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滋事启衅,白耗粮食,并很快心生厌烦,于是便写信回母国败坏殖民地的声誉。殖民地的首批移民应该是具有一技之长的人,如园丁、农民、小工、铁匠、木匠、渔夫、猎手,以及少量的医生、药剂师、厨师和面包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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