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是楚萱,楚国的楚,萱草的萱……”
原本就沉默的气氛因她这句无心之话霎时冰封万里。唯一听得到的是一名男子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越来越艰难……到最后一刻终是爆发了——
玉飞倏然捂胸立起身,狠瞟一脸茫然的她,下一刻带着异常灰败的脸色迅疾走到她面前,嘴角稍一动,却困难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深深吸一口气,重重闭上眼,如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一点点流逝。
几乎又是过了一段令人煎熬的冗长沉默,玉飞干涩的喉咙一浮动,生硬而威冷道:“你跟我来!”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往营外大步走去。
“将军,您的伤——”未及嘱咐,那人已消失不见。
楚离呆愣片刻,下意识连退好几步,倒抽一口冷气:怎能忘了,他才是最重要的人啊,对楚国至关重要的人啊……怎能忘了……
由着前面那个面色愈加难看的男人将自己的手攥得生疼,狼狈地像逃似地将自己拖出大营,楚萱不禁歪头去看,隐隐发觉那具健硕的身看上去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是哪里。
“您的伤还没好。”楚萱秀眉微微皱起,好意提醒道。
玉飞猛停下踏开去的脚步,骤然转过身,凌厉的目光打落在她身上,仿佛听得到寂静的回音,棱角分明的面庞有一刻微颤动,像是挣扎着在与自己的对峙中。下一刻,突然从他深邃的眸底涌来一抹琉璃的光亮,迅速蔓延到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鼻……
楚萱本能后退几步,却见他已鬼魅般闪至跟前,微一踌躇,即刻又躬下身子,伸手将她拦腰抱起,朝自己的马匹大步走去。
楚萱手足无措木愣许久,待回过神欲要挣扎时,却被他胸口渗出来的大片鲜血怔住:明明刚才还是一块雪白的纱布,何时已被浸染成红色?如他们所说的,这位将军大人果然不安分!
“您的伤……”还未及把话说完,玉飞已将脑子有些迟钝的她用力抛向马背。
冷不丁,一滴血打在自己脸上,楚萱心一震,迅急抚去,欲要开口劝诫,但那名活得不耐烦的大将军已轻松跨上马背,双手一绕,将她牢牢固定在胸膛,缰绳用力一抖,威冷一喝叱,骏马已快速奔出很远。
任漠北西风在自己耳边呼啸而过,由着他将自己带入广袤沙漠,楚萱定定神,捋开自己眉间凌乱纷飞的碎发,在颠簸的马背上稍立起上身,微斜睨向他阴晴不定又惨白异常的脸,问道:“将军,我们要去?”
清丽悦耳的音色里没有一丝丝的苛责,有的只是对他突如其来一连串闷声不吭动作的迷惑不解:这位大将军,他怎么了,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明明就是伤得很重,为什么不乖乖躺在那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兴致出来吹冷风?
玉飞俊眉紧皱,微瞄她一眼,扬扬嘴角,仍始终没有开口,任胸口的伤痛一再再跳动,再一下下的麻痹,却仍不及内心某处涌来的恐惧和无助:她,就在自己眼前,就在自己眼前啊,可是自己要怎么去面对,怎么去诉说!
陷入窒息的沉默之时,这匹枣红的壮硕战马已何时将他们带入了刚才狼烟四起,此刻却萧索悲凉异常的战场。空气中浓稠的血腥味刺激着楚萱的味觉,而各种面目狰狞的尸体更是挑战她的极限——
血,到处都是鲜血;人,到处都是死人……
突然马身一颤抖,楚萱一个踉跄跌进了玉飞的怀里,往下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马蹄正一步小心踩在一具尸体上。尸体若有似无动了一下,翻过一张鲜血满面的脸,一双瞪得如同铜铃般的眼睛毫无生气望着她,缓缓举起一只已段去半截的胳膊,痛苦呻吟道:“救我……”只是,说完这句话,血脸又无力往一边一撇,气息重重一咽,没了动静!
楚萱胃里霎时翻江倒海,用力捂住嘴巴,艰难复望那具尸体,心里涌起一股酸楚,瞟向自己身后的玉飞。
玉飞读懂了她黑白分明双眼里的那种无助哀求,默不作身翻下马背,一手将她轻轻捋下,小心放在地上——只是,他的胸口一直在淌血,一直在淌……
身体得了自由,楚萱毫不犹豫地狂奔向不远处的空地上,微一躬下,小脸一憋红,胸口涌来的酸液“哗”得一下全部吐了出来。擦擦嘴角的渍液,扭过头去看玉飞,秀眉拧成一团。
“将军……”吃力地看着他淡漠的眼神,踌躇一下,继续道,“您想干什么?”
玉飞微垂眼睑,瞄向插在地上的一把沾染鲜血的长剑,冷眉轻轻一横,伸手将其用力地拔了出来,那健壮的身体竟然有些踉跄,往后轻退几步,脸亦跟着煞白许多,下意识紧握住那把闪着暗淡的光芒的剑,慢慢想楚萱走去……深重的步伐,冷冽的面容让人觉得这名刚硬的男子像是走在刀山火海里面。
“将军……”
那种冷冷的目光打在自己心上如此掷地有声,被血渍覆盖去的暗淡剑芒却不及他眼底深邃的眸光,深沉得令人倒抽冷气。
他,是想杀自己么?闪现这样的念头,让楚萱不禁按住自己胸脯向后退了好几步,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拼命地摇头。
不信!明明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好人,当初笃定了他不会伤害自己,才自私且厚颜地赖了下来?可是他这样的严厉的表情明明是这样令人生畏,那双眼睛明明是吃人的目光?可是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不是么?
但是,这场战争……不可能,不会是自己引起的,柳轩祺不会那么傻!一定不会的……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将两国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你们一个个想把楚萱逼疯么!
摇头越来越使劲,越来越快,姣好的面容却一层层惨白下去,目光越来越混浊,但是心里闪过一阵执念,狠狠握紧自己的手心——
凛凛向前一步,用力直起身子,目光里闪着令人心疼地坚韧,毫不避讳地与他艰难走来的身躯努力对峙。
“那么,杀了我吧!”
那么,杀了我吧……
大漠西风骤起,将那银铃般的清亢女音飘得浩渺萦绕,散落在黄土细沙,海角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