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进三轮车厢里，何啸天坐在一堆快递盒子上面，很舒服，隔着小窗，他看见胡炳亮坐进了一辆很大的轿车里面，还跟刘老师招手再见呢。他想，胡炳亮的爸爸原来也是司机呀。妈妈按响了喇叭，电动三轮原地调头，何啸天赶紧朝老师招手——刘老师再见！可刘老师似乎没有听见，刘老师应该是看见他了啊。
上了马路，何啸天又瞅见了丁懿漪坐在一辆警车里被爸爸接走，他想，假如她不是被爸爸接走的就好玩儿了，她被警车拉到监狱里去就更好玩儿了，这个想法一定要告诉梁马，他肯定会哧哧笑！何啸天想到这儿，自己就哧哧笑出声来。
不到半个小时的工夫，新华街小学门前已经清静无比。
刘老师对旁边的另一个班主任说：“最麻烦的就是新入学的小孩了，狗屁都不懂，什么都得从头教，咱们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那位老师却说：“我看你们班上条件不错的还不少呢，还有开宝马车的家长呢！”
刘老师苦笑：“那又不是我的。”
老何刚把饭做好，就见儿子进了家，跑过去笑着问：“怎么样啊大学生？”
何啸天把校服放好，又把书包放好，腼腆地笑了一下。老何见状，完全放心了，就钻进厨房端菜。戢梦楼说：“还有几个快递现在就得送过去，不远，一会儿回来再吃！”说完就是一记关门声。
老何对儿子说：“你瞧，你妈忙得连饭都顾不上了，还不是为了你啊！”
何啸天夹了一口菜，嘟囔着嘴说：“爸爸，妈妈的职业是什么啊？”
老何一愣：“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何啸天答：“老师让问的，让我们每个人写一个表，把你们都写清楚写仔细。”
老何懂了：“噢，原来是这样，职业就是问我们是干啥工作的，你爸爸我是司机，应该算是工人，你就写运输工人吧或者卡车司机也行，‘输’字你会写不？”
何啸天摇头。
老何说：“那我帮你写，先吃饭！你妈是送快递的，可是送快递的怎么说职业呢？噢，邮递员！”
何啸天笑嘻嘻问：“我们班的梁马，爸爸是卖鸡蛋灌饼的妈妈是卖夹肉馍的，他该怎么写呢？”
老何说：“你不要管他怎么写，他爸妈都是小商贩，这样的同学不要交朋友。”
何啸天对爸爸的教导很诧异，仿佛梁马的爸妈都是恐怖分子。
老何想了想又说：“你要学会找好的同学交朋友，学习好的，调皮捣蛋的不要和他好。”
何啸天默默地点点头，他觉得下午就不再搭理梁马是件很难为情的事，再说鸡蛋灌饼和夹肉馍也很好吃啊。
老何见儿子变了脸色，就转移话题道：“你们刘老师还要你们做什么呢？”
何啸天恢复了情绪，如数家珍：“老师让我们写日记，所以你要给我买个日记本！还有，我们下午要开学典礼，要穿新校服哪！还有……”
老何匆匆进了卧室，翻腾了片刻，找出两本工作手册来，放到儿子面前：“日记本咱家有，你瞧，非常新，一篇儿都没用过。”
何啸天噘嘴：“这个不行的！老师说的不是这样的！”
老何不屑：“日记本还有什么这样那样的啊？”
何啸天非常严肃：“反正不行！”
老何以退为进：“那好！可以给你买，但我下午得问问你们刘老师去，为啥这样的就不行，看她要的日记本是啥样！”
何啸天不吃了，声音颤抖道：“你不给我买，我自己去买！”
老何笑问：“你去买？你有钱吗？”
何啸天眼泪汪汪说：“我把玩具卖了换钱去买！”
老何见状，有些不忍，儿子第一天上学，要个日记本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嘛，于是连忙安慰：“那好，老师让买什么样的爸爸就给你买什么样的，你听老师的话也是对的，这回行了不？吃饭吃饭！”
何啸天含泪点头，重新拿起筷子。
老何收起本子，暗自叹气，这两个本子存放了好几年都没舍得用，一心想留给儿子上学用呢，结果还白费心思了，后来又和颜悦色道：“今天你们排座位了吗？你坐第几排了啊？”
何啸天闷头答：“第三排，我的同桌叫穆梓蕾。”
老何坏笑着问：“她长得好看吗？”
何啸天摇摇脑袋，无意中提起同桌，让他陷入一股无奈的惆怅。
看儿子表情越发凝重，老何想笑，可还是憋住了，于是也坐下来拿起筷子，边吃边说着自己上小学时候的一些有趣的事，说着说着，感觉自己是在编造，儿子似乎也没注意听，索性闭了嘴。
戢梦楼跑了三家，有两家有人，顺利交了货，一家敲不开门，打电话也没人接，无奈只好下楼返回。楼下垃圾箱旁有个可乐罐子，她忍不住想捡起来，怎么说也是两毛钱啊，可又一想，儿子大了，会慢慢注意面子，要是知道妈妈还捡破烂，肯定有意见。这样想着，可乐罐子已经拾了起来，随手丢进车厢里去。
进了自己的生活小区，戢梦楼看四下无人，又捡了两个矿泉水瓶子，这才痛快回到家。
老何爷儿俩已经用罢午餐，正在填一张表格，戢梦楼翻看儿子的新校服，感慨道：“就这么一身衣服就敢要咱80块啊！瞧，还不是纯棉的，化纤料！”
老何回头瞥了一眼说：“饭在锅里。”
何啸天也回头喊：“妈你别把我新衣服弄乱了！我们下午还要开学典礼！”
戢梦楼撂下衣服，想起了什么就问：“下午是你送他上学还是我送？”
老何停下笔，举头思忖道：“今天上午我就是请了假的，要是下午还晚到，单位里显得不好嘛，又不是只有咱一家有孩子上学。”
戢梦楼没说什么，端起饭碗在厨房里站着就吃，脑子里盘算着下午的行进路线。这个时候，手机忽然响了，她一看是姐们儿的号码，就赶紧接了。
这个姐们儿是戢梦楼的同村闺蜜，姓彭，目前也嫁到了城里，据说是跟了一个退休的丧偶老教授，日子过得挺不赖，全职主妇，老教授有房有存款就是没子女，原因不明，各种猜测，眼下一心想要老来得子呢，可是两年过去了，毫无动静，闹不清问题出在谁身上。戢梦楼倾向于老教授的无能，这个几率要大于80%，但她又不能明说，闺蜜毕竟是闺蜜，总不能说人家老公是太监啊。所以电话一响，她就知道对方要诉说什么，而且这段诉说往往要持续一两个小时，可又不能不接，谁会拒绝一个比自己过得好的朋友的联系呢？
于是戢梦楼打算一边吃饭一边收听诉说，再不时指点几句，孰料，这个电话的内容完全超出她的预期，彭闺蜜说，她新认识了一个男的，而且彼此感觉非常的好，只是这个男的目前有老婆，自己也有老公，偷偷来往很不方便。
戢梦楼几乎是在眼珠凸起的过程中吃完了那碗饭，她惊讶地想，这件事不该在电话里讨论，应该见面细说。于是她把自己的惊讶告诉了对方，然后就是商量下午在哪儿见面的事。
父子俩合作把表格填完，老何又仔细看了看，认为还算有面子，就起身问老婆：“又和谁打电话呢？又是那个小彭啊？你说她过得挺好的怎么还这么无聊啊？”
戢梦楼揣好手机说：“这回不是无聊了，是真碰上事儿了，我得给她出出主意去，怎么说也是我老乡，不能不管。”
老何说：“那你就管。”
戢梦楼稍微想了一下说：“那我现在就走，把天天也带上，等聊完了正好送他去学校，顺路不耽误。”
何啸天就开始收拾书包，然后抱着新衣服进了卧室。戢梦楼等了片刻，不见儿子出来，有点儿不耐烦，推门探头一看，何啸天正望着新校服发呆呢。
戢梦楼问：“你把衣服摊在床上不穿，还等啥啊？”
何啸天答：“妈妈你说我们的校服好看吗？”
戢梦楼说：“好看好看，赶紧穿上让爸爸也看看吧！”
何啸天点头说：“那你先出去，我要穿衣服啦！”
戢梦楼退出来，对老何说：“咱儿子长大了，换衣服都不让我看了。”
老何笑：“再过些年，你就能当奶奶了。”
戢梦楼感慨：“这日子真是快啊！想当初生他的时候，那么一小点儿！”
老何也感慨：“可不嘛，一转眼我都奔五去了，我都忘了自己怎么过得这么快了，光看着天天长，忘了咱们也跟着老呢。”
戢梦楼并不觉得自己老，她才37，虽然风吹日晒皮肤不怎么好了，可身体健康，身材也相当凑合，只要好好捯饬捯饬，拉出去照样很像个人样，人啊，都是先从心里开始老的，等到了不服老不行的时候再说吧。又等了片刻，戢梦楼努努嘴，示意丈夫进屋瞧瞧。
老何好奇地推开房门，见儿子已经换了一身新装，正对着镜子愣神呢，就问：“咋还不出来？你妈还等你呢。”
何啸天问：“爸爸你能看见我后背上的字吗？”
老何打量了一眼：“能啊！‘新华街小学’嘛。”
何啸天认真问：“真的和以前那些大哥哥们是一样的字吗？”
老何不明所以：“真的，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