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落地，朴宏远刚走出教室，就被人喊去教务处。教务处在操场的另一端，朴宏远穿过操场的时候，发现有两个女生正叼着烟嘻嘻哈哈地闹，看姿势，抽烟技法已日臻纯熟。俩女生瞅见朴宏远，便客气地把烟藏到背后，眼睛扫着他，那意思就等他赶紧通过。朴宏远就赶紧通过。
办公室的门开着，教务主任神龛一样正襟危坐在里面，不抬眉毛地想心事。朴宏远就找到门敲了敲，同时说：“申主任你找我？”
申主任像被激活了，浑身痉挛了一下并立刻抬起眼皮，热情地招呼道：“宏远啊来来来，就找你呢！”
朴宏远规矩地坐下，开始预测接下来的谈话内容。
申主任说：“宏远啊咱们省点事儿，就长话短说吧，魏老师调走了，你知道吧？”
朴宏远知道是谁，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询问道：“是哪个魏老师啊？”
申主任笑：“还有哪个啊，‘胃必治’魏老师呗！”
朴宏远也笑，笑完了问：“他为啥调走啊，调哪儿去了啊？”
申主任眉头骤紧又骤松，似乎颇为不满但又用很能理解的样子说：“人各有志嘛，人往高处走嘛，胃必治去了市一中，据说要接手那个啥尖子班。”
朴宏远说：“一中尖子班我也早听说过，里面都是全市中考的牛叉学生啊！”
申主任点头：“当然牛叉了，不出所料的话，明年高考的时候这个班肯定出状元的，一中的校长也是费了心思了，居然还把咱们的胃必治给挖过去，这是想要放颗大卫星啊！”
朴宏远连连点头，感慨，感慨完了暗想：难道要我去接胃必治的班？
申主任起身给自己茶杯添水，同时问：“你喝水不？不喝？哦，宏远啊，你想不想接这个11班？咱有什么说什么，我想先征求下你的意见。”
朴宏远赶紧说：“主任，我可从没当过班主任啊，我怕干不好，影响了升学率那可就砸了。”
申主任摆手：“不至于不至于，谁不是都有个第一次？再说了，估计你也清楚11班的一些情况，也不是传说的那么糟糕嘛！当初没让胃必治带1班，他就老大不痛快，其实咱们孙校也有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想让胃必治放个卫星，把11班这个二流班搞一搞，就当试验田了，万一能小获丰收呢？咱惠林中学明年大考不也提高点儿百分比啊！好老师就该去带破班，宏远啊你说对吧？”
申主任一口一个“宏远啊”地叫着，让朴宏远感受到一种危险般的亲切，他已经懂了，11班这块试验田准备丢给自己这个小白鼠了。
见对方犹豫，申主任接着鼓动说：“你不要有什么压力啊，任何压力都不要有！咱们不妨说开了，带得好带不好，最后都不怪你，更没人追究你责任，本来也没当重点班扶持嘛，宏远啊你就死马当活马医吧，怎么样？”
朴宏远有点儿小绝望，自己教书生涯中第一次当班主任就摊上个二流二手班，而且被定性为“死马”，即便最终没人嘲笑他，可也总觉得不是滋味。不过他马上就想起了昨晚秦敏的教诲，多挣一百是一百啊。当班主任责任是大些，可待遇也提高了些嘛。
看朴宏远略微点头，申主任放声大笑，表示自己十分成功，大笑完了立刻说：“那好！那就先这么定了，我汇报给孙校王校，都没意见的话，你下周就走马上任了。”
朴宏远没给11班代过课，但也颇有耳闻，这个班从高一到现在没得过任何奖励，没拿过一回集体荣誉，上课的时候曾经把一生物老师打得抱头鼠窜，让一英语老师骂出过美式脏话，多次查寝中，不是发现烟酒就是发现黄色画报，男生宿舍里搜到过望远镜（对面是女生楼），女生宿舍抓到过夜不归宿的，还有，这个班里的几号人物也是享誉全校的，富二代官二代都有，王校长外甥也在里面，说一不二，牛得不行啊。朴宏远起身，有些不安地问：“主任，学校对11班未来的升学率有个什么预期呢？我想听听，要不心里真不踏实啊。”
申主任马上严肃起来，想了一下回答：“宏远啊你看，咱们一共十五个毕业班，除去一个体育班一个艺术班，你能保证这个11班不拖后腿就行了，具体来说吧，就是别当第十三名，最好能确保两成的学生过本三线就可以了，怎么样，难度不大吧？”
朴宏远并没感觉到丝毫的轻松，不过还是点点头。临出门的时候，又被叫住。
申主任故作神秘道：“宏远啊，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能让你更踏实点儿。”
朴宏远眼巴巴瞅着对方，几乎不敢相信还有什么可以称之为“好消息”的事儿了。
申主任靠前一步，近乎耳语般说道：“胃必治走之前，曾经去附近县中挖过一个学生来，好像是叫刘小彤的，县里的状元啊那是！家里穷死，咱们学校开的价也不高就同意过来了，为了防止把他再挖到一中去，孙校曾经找胃必治谈过话，私下定妥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痛快就放他走人，这个刘小彤啊下周就过来了，就撂在你们11班了，有这么一员大将压阵，你还怕啥？万一明年他给你考个全市状元出来，你不就成了母以子贵黄袍加身啦？”
朴宏远就追问：“真能放到11班来啊？不会来了之后又给了1班吧？”
申主任连连摆手，并信誓旦旦：“不会不会！这都是说死的事了，我说话绝对算数，人肯定给你！何况1班现在都62个学生了，再塞人进去就得跟老师拼一个桌子了，没地方坐了嘛，这也是实情。再说，像刘小彤这样的尖子生，摆在啥样的班里都不会耽误了，没准儿还能带动几个好强的学生呢，真把他请进1班里去，也没啥特别的意义了啊！”
从申主任嘴里，这个刘小彤就像一尊被镀了金的佛像，搁在哪里都闪光啊。朴宏远想，别看是孩子，仅仅十七八的岁数，就都已经有了身价，同比，自己的身价似乎不够乐观。
申主任该说的都说了，就准备送客：“宏远啊，咱老校长身子骨还硬朗吧？”
朴修田是惠林中学的创办人之一，第二任校长，也曾是大大有名的人，现在退休多年了，学校里只有领导班子的人似乎还记得他。不过这种“记得”和祭祖的牌位差不多，并无实效。朴宏远赶紧肃穆地点头：“硬朗硬朗，都挺好的，就是有点儿耳背了。”
申主任很宽慰地说：“那就好那就好，耳背？耳背正常啊，老了嘛！啊哈！”
客套了两句，朴宏远就出来了，边走边想，自己的父亲在别人嘴里和一只马戏团老掉牙的黑猩猩差不多了，可怜他当年那么上蹿下跳勇敢地钻火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