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效虞叹息了一声,退出了儿子的房间,突然之何,他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前世,今生,这到底是前世还是今生?若是前世,为何世界、家庭是如此陌生?若是今生,为何一种似曾相识的神韵总是萦绕他的左右?
上午,欧阳一帆和慕容依琳来到了张家,还未踏进大口,得到消息的张效虞就吼叫着冲了出来:“回去,回去!你们统统给我回去!”
“伯父!”慕容依琳脸上泪光闪闪:“今天,我们不是来大闹的,十几年前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是我们慕容家欠了你们,欠债当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也要看怎么个还法?十几年来,我父亲受尽了良心的折磨,他心中的苦痛并不比你的少!”
“闭嘴!不许再提!”张效虞怒吼道。
“伯父,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勋杰的痛苦并不都是慕容伯伯造成的,现在,谁也无法改变事实,恨没有用,报复更没有用。伯父报复后,你心中真的快乐吗?你难道真的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残忍?”
张效虞的眉心抽动了一下,他又沉默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沉默,只是这次沉默里多了许多深深的思索,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悸动。
“张伯父,原谅我爸吧?十多年都已经过去了,没有时间冲不淡的东西,一切仇恨都可以在时间中化解,现在,您和我父亲都已经老了,仇恨难道非要背负一辈子吗?”
“原谅?”张效虞苦笑了一声:“我用什么原谅他?我凭什么原谅他?他害死了我的儿子,害死了我的儿子呀!有谁知我内心的思念,有谁知我内心的痛苦?有谁知道无数个漫漫长夜,我是怎样度过的?有谁知道我是怎样把自己沉醉于酒中?你们快走吧!下一步,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那好!下次我们一定会再来的,告辞!”
张效虞呆呆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两个好漂亮、好年轻的孩子,他叹了一口气,那段孽债真的应该在他们的身上延续吗?那段仇恨真的应该笼罩自己一生吗?难道自己以后的生命都是为了仇恨?“报仇”能高于一切吗?可是,他的儿子,他的勋杰,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下午,欧阳一帆和慕容依琳又来到了张家,他们苦苦敲了半天门,但无人应答,显然张效虞早已决定把他们拒之门外。
欧阳一帆叹了一口气,对愁眉苦脸的慕容依琳说:“看来,我们一直这样下去,没有用!”
“欧阳一帆,那个张纪元到底是不是勋杰,你能确定吗?”慕容依琳担优地说。
“怎么?你还在怀疑?”
“现在,我简宜都有些六神无主了,对任何人,甚至对我自己、我都产生了怀疑。我不相信我的眼睛,不相信我的耳朵,对什么都不相信,我怀疑张纪元是勋杰的弟弟,也正巧又瞎又瘸。而勋杰。早就已经死了!”
“这——我投有想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人世间哪有这么多的巧合呢?”
“欧阳一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们不能说服张伯伯原谅我爸,下一步他又不知想出什么恶毒的办法来对付我家。即使没有,我也不希望父亲在继续自责之中郁郁寡欢,到底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哪!”
“不要害怕,相信只要我们有诚心,就一定能够感动张伯父,人都是至性的动物。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情之所至,金石为开?”
慕容依琳轻轻地点了点头,可她的眼前仍有一丝担忧闪过。
以后的日子,一有空余时间,欧阳一帆和慕容依琳就去张家门口等。只要有人出来,他们就走向前:“请对你们老爷通报一声,门外有两个人求见!”多次遭受拒绝之后,他们依然坚持着,终于有一次,张效虞走出门外:“又是你们,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张伯父,我是代表我爸来赎罪的,只要你肯来见我们就表示还有希望,我还是那句话,恨没有永远的恨,希望您能够放下心中的恨,打开心中的结!”
“放肆!你以为你是谁?上次如果不是我放过了你,现在,你能和他站在这儿吗?”
“如果上次你没有放过我,即使上次我死了,你得到的又是什么?只是全上海人民的笑柄。上次,那场婚礼已经把全城闹的沸沸扬扬了,你知道人们在背后怎么议论你吗?他们说你有戏弄少女的嗜好!”
“你……”张效虞气得脸色发紫。
“伯父,请不要生气!”欧阳一帆忽忙辩解:“慕容依琳年少气盛,说话不经思考,请您多多见凉,对我们来说,您是长辈,您外历的比我们多得多,我们理应该听取您的意见!”
张效虞张了几下嘴,但没有说出话来。最后,他朝他们摆了摆手:“你们回去吧!”
“不,我们不能走!”欧阳一帆正欲捂住慕容依琳的嘴,她已经叫了出来:“我们还得见一个人,见见勋杰!”
“疯子!”张效禹怒喝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
“你怎么能够这么心急呢?你明知道他不会答应,在他心中,勋杰!已经死了,他根本没有承认过张纪元就是勋杰,你这样说,不就是正犯他的忌讳吗?”
“我有办法了!”慕容依琳的脸上突然泛起万分惊喜:“唤起他们的父子亲情,给他一个全新的勋杰!”
“慕容依琳,你不要太傻了,你连张效虞都见不到,又何谈见到张纪元呢?”
“我知道该怎么做,记得小时候我们去沙滩上玩,有一群鸽子飞过来,当时勋杰就说,他要把它们培养成信鸽,这次,我们就用飞鸽传书。虽然他看不见,但我相信他能感觉得出来,我相信终有一天,勋杰会回到我们的身边!”
接下来的日子,常常有鸽子莫明其妙地落到张纪元的窗台上。他们咕咕地叫着,似乎在唱着一首首轻柔的乐曲,张纪元的心,常常在这些轻柔的咕咕声中,落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是一片浅黄色的沙滩,上边有黄昏、有日落、有夕阳,还有一个忧伤,如黄昏般的小女孩和一个早熟如黄沙般的小男孩。
那该是童年,童年的沙滩、童年的梦。
童年?他的心剧烈地痛起来,童年那么遥远,仿佛已经是前世的事,可是,那是一段挥之不去的前世。只有在“前世”里,他才真正活出了人生,活出了快乐,只有在前世里,他才是真正的勋杰。“勋杰!”他叹了一口气,这该是一万年前的名字了吧!一万年是那么的漫长,多么的悠久,仿佛是一段冗长而又繁乱的历史,现在,他再也不可能回到那段历史中了,生命仿佛是一艘远行的船,早已载着他驶出快乐的港海。而现在,他将随着岁月的流逝,陷人深深的孤独悲哀之中。未来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他只是机械地随着生命旋转旋转…
“咕咕”,“咕咕”鸽子又开始叫了起来,他听得出,窗台上有许多只鸽子,前世的鸽子,一万年前的鸽子,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只鸽子,随着云儿在天空中的翱翔,带着信使,带着希望,可是这些信使、希望都已经是前世的事了。
他轻轻地捧起一只鸽子,解开了他右腿上的线被它缠绕着的是一张硬纸,上面坑坑洼洼地刻着两个字“勋杰”,是他们,是他们,一定是他们!七年了,七年了,他们不知有多大变化?还是当年的女孩和男孩吗?还是像以往那样忧伤和成熟吗?他好想说:“一帆,慕容依琳,多想和你们相认,多想和你们互诉衷肠,可是他已经不是勋杰,勋杰早已经死了,他是张纪元,张纪元,世界上再也没有勋杰,没有前世,没有!”
每天,张纪元都会从窗台上捧起一只鸽子,后来他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硬纸板。勋杰,我们等你!勋杰,你不要把生命陷入孤独之中!勋杰,求你加入我们,!勋杰,一个人的世界好累!勋杰,你永远都是我们的朋友!勋杰,梦虽打碎,但可得圆!勋杰,生命只有一次,要快乐!勋杰,你要做我们真正的勋杰!勋杰,不要再逃避!勋杰……
最后,纸板上竟完全成了慕容依琳一人哀哀的诉讼:勋杰,你好狠心,勋杰,我们煞慕容苦心,你却不为所动,勋杰,你知道此刻这些字,我花了多长时间吗?勋杰,在你眼中,我真的一文不值吗?勋杰,难道你要我“以血明志”……
张纪元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收起纸板,把它们放在橱柜的最底层。是的,结束了,一切早该结束了。前世,只是镜花水月,悠悠而逝,尘世的风景也属于空楼阁。滚滚红尘,只是一场空梦。梦过后,一切尽虚。只有遁人空门,才是永恒,才是生命最终的归宿。
他太累了,尘世的繁杂、尘世的悲衷、早已把他折磨得筋疲力尽。他要离开了,五年前,他就决定要离开,放下丝绸山庄,放下父亲,放下弟弟,放下尘世间一切值得留恋的东西,皈依佛门,可是那时,他心中总有一股隐优,一股难舍难分的情绪,尽管如此,五年来,他一直都修身养性,几乎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而现在,尘世又一步步地向他逼近,他必须要走了,不能有任何的留恋,任何的不舍……
接下来的几天,张纪元一直在悄悄打点自己的行装,窗台上也不再有鸽子飞过。一切都似乎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