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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海与海(1)

温亚军

风沙一刮起来,就预示着塔尔拉的春天要来了,这时候,新兵该下中队了。

高阳子是随新兵一起来到塔尔拉的。因为她的未婚夫刘新章今年在新兵连里担任指导员,只有等到新兵连训练结束了,她才能从海滨城市——青岛来到新疆的塔尔拉。本来,他们商定今年“八一”建军节时在部队举行婚礼,但高阳子一心想着到塔尔拉来看那个被刘新章描述得神乎其神的沙枣花,就要求提前来部队。刘新章劝不住她,就叫她在新兵训练结束时再来好了。所以高阳子就算好日期,在三月底上路来新疆喀什,没想到这个路程一走就是六天,先是三天火车,然后又坐了三天的汽车,似乎走到了天的边沿,才终于到了喀什。这一路的艰辛高阳子先不说,见到刘新章的第一句话却是:“我没有耽搁看沙枣花吧?”

刘新章永远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样子,腼腆地笑了笑,说:“还早着呢,塔尔拉的春天要到五月份才能到来。”

“怎么可能呢,在我们青岛,五月都快是夏天了!”

刘新章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说了句:“这是塔尔拉,塔尔拉会使你失望的。”

高阳子当时心想,还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对塔尔拉的了解,只有在两人的通信中,塔尔拉只是一个很重要的话题,高阳子真正的对塔尔拉还真不知道多少。

但高阳子还是不顾一切的来了,在她心里,塔尔拉一直是一个充满了无穷诱惑力的地方。她就想搞明白,当时别人给她介绍刘新章,和他见面认识时,他一提到塔尔拉,神情是那么凝重,目光里全是让人难以捉摸的内容。从那一刻起,高阳子就在心里琢磨,塔尔拉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单从这个奇怪的名字上就有种想了解它的欲望。高阳子的骨子里注入了太多的“十万个为什么”,导致了她的固执和好动的性格。所以当他们到了该谈婚嫁的时候,她在信中提到要到塔尔拉来举行婚礼时,刘新章犹豫了,回信说塔尔拉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好,一点都不浪漫,而且这里根本不适合女人生活,她回信告诉他不要这样吓唬她,她是长大的,不是吓大的,她既然选择了要和当兵的过一生,就不会顾及别的,她要到塔尔拉来办婚事,并且当时就定下在“八一”建军节这天办事,让他们的婚姻更有纪念意义。她不顾父母的的劝说,一个人毅然登上了西行的列车。

一到新疆,高阳子就被新疆粗犷、雄奇的的自然环境惊呆了:“原来世界上除过大海之外,还有这么苍茫、辽阔的地方?”尤其是一看到天山,高阳子简直不能控制自己奔涌的感情,真想大喊大叫一番,抒发出一直憋在胸中的郁闷。高阳子是一心致力于绘画专业的,从省美术学院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谋生的职业,她对职业要求不是太高,只是想有一个能接纳她的地方发挥她的特长就行了,可现实总是不尽人意,她不但找不到一个能施展她才能的职业,而且她还受尽了许多人情世故的冷遇,包括她的亲人,为此她一直很苦恼。自从认识刘新章和他交往后,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一直促使着她,她做出自己的选择后,毅然来到了新疆。

天山在高阳子眼里,是这个地球的脊梁傲然挺立在中亚腹地,像一个坚硬刚强的汉子展示着雄性裸露的蓬勃肌体,给人一种力的美感。但天山在许多人眼里,它没有能力撑到天上,就在苍茫的荒野上堆起一座气势非凡的高地,使东方大地从此有了高度,有了一片明净的天空和圣洁的厚土。从此,晶莹的雪再没有消融,冰封千里,承受着阳光的厚度,也吸引了世人的目光,作为仰望,能够掂量出天空下的天山沉甸甸的誓言一般的重量,这些誓言焦灼了千年万年,很难改变,就像人的信念。高阳子心里就这么想着,刘新章他们在这么苍茫的地方当兵,一定有这样的信念,才使他们毫无怨言,心态平静的。

卡车载着新兵一大早从喀什出发,向塔尔拉开进。一路上几乎见不到人影,四周全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浩瀚如海,偶尔出现一些土沙包,连绵起伏,似大海上的波涛一样。预示着春天就要到了的风沙,刮得还不算太猛烈,沙尘像大海上的层层水雾,迷迷蒙蒙,又给这个瀚海增添了一种神秘感。卡车行驶在石子铺就的土路上,就像一艘小船在大海上航行一般,看不清方向,也望不到海岸线。

最初走进塔尔拉的人都会有种进入海洋的感觉。从小在海边长大的高阳子更是惊奇地感觉到这无边无际的荒漠确实太像大海了,只真正地看到了荒漠,才能明白为什么人们把它叫做瀚海了。高阳子第一眼看到这个瀚海,她有了一种奇特的被两个海分裂了的感觉,在心中与她熟悉的大海作了比较,这个海和那个海还是不一样,虽然它们都很苍茫、壮阔。但它们除过在实质上有所区别外,还有另一方面的含义,到底是什么含义,她一时还说不清楚。

高阳子坐在专门留给她的驾驶室里,早被颠簸得头脑发胀,一路上她的胃里都在翻腾,有几次快要吐了,但又吐不出来,她昏沉沉的靠在靠背上。刘新章和新兵们坐在卡车大厢里,高阳子看到开车的老兵一副认真驾驶的样子,也不好和他说话,刚好她也难受得不想开口,一路上觉得特别难过。高阳子是比较乐观的人,虽然身体不适,但她还是很天真地想着,只要到了塔尔拉,一切都会像她想象的那样充满了诗情和画意,会使她大开眼界的。

因为塔尔拉在高阳子的心目中已经幻想过无数遍了,真正快要见到它了,难免心里会激动的,卡车越往大漠深处进入,她越有种又走进另外一个大海之中的新奇感,这些正符合高阳子的好动性格和好奇的心理,她强撑住疲乏的身子,望着前方和天连在一起的茫茫荒原,不由自主的感叹道:“这个大海说不定更奇妙。”

高阳子就这样走进了塔尔拉。

天快黑的时候,卡车像一艘饱经苍桑的旧船,在茫茫的瀚海中行驶了将近一天时间,终于靠到了码头一般的塔尔拉。

准确点说,塔尔拉就像荒漠中的一座小小的孤岛,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塔尔拉像一个温暖的家,正等待着外出的人们归来。

早迎接出来的中队长一边大声叫老兵帮新兵们往下搬行李,一边叫值班员吹哨子集合新兵,准备开饭。

营房里一片吵杂声。

当高阳子从驾驶室里跳了下来,她像一道明亮的闪电,在营区里“滋啦”一声划过,所有的吵杂声都被击成碎片,悄无声息的落到了地上,所有的目光都像谁下了口令似的,“唰”地一下全聚到了高阳子身上。

高阳子很难为情,要不是夜色渐浓,高阳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还是中队长老练,他走上前来,笑呵呵地对刘新章说道:“老刘,真有你的,不但带了一帮新和尚,还接来了一位天使,塔尔拉今年可真是交了好运了。”

中队长中等个头,微胖,看上去壮壮实实的,脸有些黑,有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特别有神,并且里面包含着很多内容,一看就是个有头脑又干脆利落的人。

第一次几面,高阳子就感觉到中队长这个人有军人的气质,并且不失风趣。高阳子就礼貌地把右手伸出去,对中队长大方地说道:“我叫高阳子,是……刘新章……的未婚妻吧!”她一直没有想过该怎样介绍自己,猛然碰上这个问题,就有点语无伦次了。

“知道,我是余明远,我们对你太熟悉了。”中队长大着嗓门说着,却没有伸出手来和高阳子握一下。

高阳子的手已经伸了出去,有点尴尬地侧过头望了望刘新章。刘新章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就示意中队长快伸手去握高阳子的手。

中队长好像没看到似的,旁边人一看都明白他这是装出来的。

高阳子心里咯噔了一下,咬了咬嘴唇。

中队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值班员,集合家伙们去吃饭,不饿是不是?愣看个啥呀。”

值班员集合队伍走了,中队长才转过身来,对高阳子说:“实在对不起,让你难堪了,家伙们在这里看着,我要和你握手,他们会有想法,今夜就得全体失眠了。”

高阳子一听中队长这样说,心里也没有想法了,觉得有意思,刚才的尴尬也消失得不见影子了,好奇地说道:“没这么严重吧,中队长。我也知道你是三中队的中队长。”

“是不是?你虽然没有来过塔尔拉,却对塔尔拉了如指掌,那我们算是早认识的老朋友了,”中队长笑着说,“不是我故弄玄虚,过阵子你就知道这些家伙们的心理了。”

把高阳子让到中队部坐下后,中队长余明远把刘新章拉到外面的房子小声说:“老刘,你这家伙咋不事先打声招呼,她说来就来了,也没有准备准备。”

刘新章说:“我也没有想叫她来,她说来就来了,纯属‘突发事件’,也只好将就将就了。”

“胡说,”余明远瞪了刘新章一眼,“人家可是大姑娘,能看上咱塔尔拉的人,算是咱们塔尔拉的天大幸事,虽是‘突发事件’,咱可不能随便处置一下呀,怎么能说将就呢?”

说到这里,余明远又压低嗓子说了一句:“我看这个高阳子真不赖,漂亮又会说话,你算是给咱塔尔拉争光了呵!你不是说她是个画画的吗,算是个艺术家了,离婚期还有几个月时间呢,她这么早就来,不是要采什么风吧,是不是她等不及……”

“胡说什么呀,她是想早点来看沙枣花。”刘新章说,“她算什么艺术家?要采风,塔尔拉的风多的是,随她怎么采都行。”

这时,指导员程炜新走了进来。程炜新是八中队的指导员,刘新章是副指导员。刘新章在新兵连担任指导员,算是低职高配,因为新兵连是临时单位,新兵训练一结束,集训干部和班长都各回各的单位,恢复原先的职务。程炜新一进来就说:“老刘今年你给咱挑的新兵怎么样?”还没等刘新章回答,又小声说道,“我刚才听说,那个高阳子来了,快叫我看看,她一定比照片上更漂亮吧。”

余明远扫了程炜新一眼,说:“你的用心我知道,你问新兵情况是假的,主要是想看人家高阳子是吧?这会先别急着看她了,先给人家小俩口一点亲热的时间吧,咱俩就一起先去看看新兵吧。”说着,拉着程炜新就走,嘴里还说着,要叫伙房给高阳子加两个菜。

余明远给伙房作了安排,和指导员来到饭堂看新兵。

十七个新兵一群狼似的围着一大盆汤面条吃得声音乱响,用来盛面条的勺子传来传去一直就没有停过。几个老兵站在旁边笑着欣赏新兵们的吃相,被余明远轰走了,余明远对几个老兵说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原来不也是这样?猪黑笑乌鸦。老兵们轰散后,程炜新转着圈子把每个新兵都看了一遍,新兵们只顾忙着吃,顾不上理会他们身后的人是谁,也有的偷偷用眼睛瞄一下程炜新,搞不清谁是谁,没有一点反应。

余明远看着新兵的吃相,估计饭不够吃,便又到伙房叫炊事员再做些汤面,一定要新兵们吃饱。

回到中队部,程炜新对刘新章说,你今年带来的这批兵比去年的新兵能吃多了,一群狼一样。

刘新章因为是副职,这几年支队新兵训练,总把他抽到新兵连去任职,所以这几年三中队的新兵几乎都有是他带回来的。

刘新章咽了一口饭,说:“新兵连一到分兵就全乱阵了,今天早上炊事员都顾各自单位的兵了,没有做早饭,中午又没有地方吃饭,一路上就这么来了,你说这些新兵能不狼一样吗?”

程炜新说:“分完兵应该到饭馆去吃点饭,家伙们还年轻呢,身体要紧。”

刘新章说:“我也这么想,但参谋长像个吃人的狼一样在后面催着,哪还能有吃饭时间。”

余明远接过来,笑了笑,说:“参谋长也成狼了,那他就是一匹老狼。”

正在吃饭的高阳子一直听着他们在说“狼”呀“狼”什么的,这时实在忍不住了,噗哧一声笑了,幸亏嘴里没有饭,不然非喷出来不可。

“你们说话真有意思,把兵们都比喻成狼,那你们是什么?”

余明远说:“我们也是狼呀,在塔尔拉这地方,把人比喻成狼不是贬低他,而是找着法子在变相褒扬呢。”

高阳子看着余明远说:“这就是塔尔拉表扬人的规矩?”

“是的,塔尔拉有塔尔拉的词典和一定的特点。”

“我倒要看看,塔尔拉到底和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高阳子住在指导员程炜新的宿舍里,这是中队长余明远的主意,指导员暂时搬到队部去住。余明远说全中队只有指导员的宿舍最干净了,把最好的住处让给高阳子住理所当然。在高阳子怎么住这个问题上,余明远有自己的观点,他对刘新章说:“老刘你小子可不要着急,人家现在还不是你正式的妻子,你就忍耐一下,别叫人家看低了咱塔尔拉人。”刘新章脸红得像块布,说你别再胡说了。

指导员也乐意让出自己的宿舍,说如果他们就在他的房子里结婚都行,他愿意让出房子来,况且高阳子像天使一样能降临塔尔拉,是塔尔拉的幸事。塔尔拉能有这样的喜事,他牺牲一下算个啥。

高阳子听指导员这么说,她的心里慌了一下,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她含糊的笑了笑,找了个话头说:“我算什么天使呀?我只是一个灰姑娘而已。”

“天使的到来并非这样的恳请,”余明远说,“而是为了心中一个闪动的念头自然降临,你怎么能说自己是一个灰姑娘呢?”

程炜新说:“是呀,高阳子,你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到塔尔拉来的姑娘,并且是一个美丽的不带任何偏见的姑娘,对我们塔尔拉来说,你就是天使。你看你的到来,都激发出中队长的感慨了,他刚说的那句话像做诗一样。”说到这里,还转过头,表情很认真地问余明远,“你是从那里临时背了几句诗歌?今天倒用到点子上了,说得这么深刻。”

余明远打趣的说道:“你以为呢,别看咱平时不看那些什么诗歌之类的东西——当然咱也看不懂,但在关键的时候,咱也能来几句高雅的,唬唬人。”

几人哈哈大笑。

高阳子笑着说:“你们在一起这么快活,真有趣,塔尔拉果然很有意思,看来我这次算是来对了。哎,刘新章,你怎么老在信上给我说塔尔拉枯燥寂寞呢?”

一直没有吭气的刘新章望了望余明远和程炜新,说:“你初次来塔尔拉,对塔尔拉还不了解,时间一长,你肯定会觉得很无聊的。尤其是这里的自然环境暴露出真面目来,你看这风沙就像欢迎你似的,吃了不少沙子吧,今后,你就知道塔尔拉是什么样子了。”

“那我倒要看看。”高阳子一脸纯真的说,“我这个人天生就好奇,这次看来收获肯定会不小的。”

余明远叹了口气,点上一支烟,说:“但愿你能有所收获,塔尔拉对外人是很苛刻的。”又转向刘新章说,“老刘你可要照顾好高小姐,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高阳子最先感到塔尔拉和别的地方不同的,就是拉肚子。她从来没有过这样拉肚子的经历,她几乎快拉得虚脱了,晚上也没有办法睡觉,一趟一趟的往厕所跑。为了减少拉肚子,她连饭也不愿意吃了,几天下来,高阳子整个瘦下来了一圈。

这可急坏了刘新章,坚持要把高阳子送到场部的卫生队去看看。高阳子怎么说也不愿去卫生队。余明远就叫刘新章劝高阳子吃些沙枣,在塔尔拉只有吃沙枣才能止住拉肚子。高阳子从没有听说过沙枣会治拉肚子,她只听刘新章给她无数次讲过沙枣花有多么多么香,比桂花都要香,她没想到比桂花都要香的花结的果子还有这么大的用处,她就吃沙枣了。

沙枣像它的名字一样,有沙的那种意象,但不是沙子,在牙齿的咀嚼下,像一堆细沙子,干涩无味,又是放了一个冬天的沙枣,干得只剩下了一层淡黄色的皮,包着一堆细沙似的枣肉,没有了水分。高阳子似吃沙子一般,感觉着粗糙的沙子,磨擦着她牙齿、喉咙,要吞咽下去非常难受。但吃了沙枣,过了半天,就减少了上厕所的次数,为了不再受那种蹲得腿酸麻,头晕目眩的罪了。高阳子对沙枣有了浓厚的兴趣,她左看右看,弄不明白这个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的沙枣怎么会比药都要灵验,就能止住拉肚子呢?

高阳子刚摆脱了拉肚子,刘新章就对她说,你看到塔尔拉的情况了,趁苦水期还没有到,你——还是先回去吧,到时他再请探亲假回去办婚事吧。

高阳子歪着脑袋说:“怎么,要赶我走呀?”

刘新章忙说:“不,不是这是个意思,看你的体质根本承受不了塔尔拉的恶劣环境,怕你吃不消,才……”

高阳子说:“我这么大老远跑到塔尔拉来,还要看沙枣花的,现在沙枣花没有看上,就这样回去,我不亏死了?再说沙枣有这么神奇的功效,我没有看到沙枣是怎么结出来的,怎么会甘心呢?”

“沙枣花在别的地方也可以看到的,塔尔拉这地方,不是——女人呆的地方!”

“你这样说,我还偏偏要呆在这里,等着沙枣花开了,我们再办事呢。”

刘新章无奈地说:“你就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你会吃不消的,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有提醒过你,这里的情况你不知道,到你受不了了,我帮都帮不上你。”

高阳子歪着脑袋,说:“谁要你帮了?谁说我是小孩子了,我一个大人不信就过不了这种生活,这么多的战士在这里,不是都好好的?我才不怕呢!”

刘新章只有叹气摇头了。

高阳子却说:“你叹什么气呀,一个小小的拉肚子就值得你这样子,有什么可怕的?我就不信还没有法治了,不是有沙枣可以对付嘛。”

余明远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后说:“塔尔拉的水质有很大的问题,到了苦水期,沙枣会不够用的,为了治拉肚子,办法都想过不知有多少了,可都没有成功。”

高阳子思忖着说:“哪就在沙枣上下下功夫。”

刘新章摇了摇头。他告诉高阳子,自从部队驻扎到塔尔拉开始,关于治苦水的事,他从老兵那里听到了不少,支队和总队也想尽了办法,请教了有关单位,要治塔尔拉的苦水,最后总结出,只有打井引出地下水,但在塔尔拉测量过后,才发现,这个地方没有地下水源。上级也曾想过,给塔尔拉运水,可塔尔拉距最近的喀什,也有二百多公里,运水根本行不通。好在塔尔拉的苦水期只有个把月,别的时候,气候一变,盐碱会淡些,水是不太好喝,可饮用了其码不经常拉肚子了,况且世居塔尔拉的人,不是一直生活得好好的,也就罢了,用土办法能治拉肚子,度过苦水期就好了。

高阳子心里却翻腾开了,她就不信能没有治拉肚子的法子。

没有一片树叶在风中摇晃,树枝光秃秃的,还未曾抽芽。塔尔拉的春天迟迟不肯降临,像一个高贵的妇人,把自己隐藏得深不可测,一点儿也不在乎旁观者,更不用说去顾及等待她的这些人的心情了。

高阳子在盼望沙枣开花的日子里才觉得时间的漫长,无形中有一双大手把她推到了期待的前沿,她有种对美好事物强烈的热爱感。早上起来,她嘴里哼着歌,一边抹着房子里惟一的一面固定在墙上的镜子,一边乜斜着眼瞅着自己晃动的影子。

到塔尔拉这些日子以来,她才感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她不熟知的另一面,那就是什么是纯净!就像这个简单却富有情趣的军营一样,所有的人都把她奉若天使,对她恭恭敬敬,她的一言一行都受到百十号人的关注,使她感到有种受宠若惊的自豪感。这几年来,自从她走上社会,没有找到一份正式职业,一门心思想钻研绘画艺术时,她受到了多方面的压力,家庭的、社会的那种正规的想让她有个固定工作,才算她是个好女孩的标准,让她喘不过气来,一下子到了这么一个特殊的环境里,和这么多同样年轻的,并且是处处充满青春气息的军人们在一起,她不必顾忌任何人了,她能够恢复她的自我,不为他人所左右了,所有那些向外扩展、闪闪发光的和吵杂的东西,都已不存在了。现在,受部队气氛影响,在她的内心里,带着一种严肃的感觉,返回她的自我,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心灵内核,正是在这样的状态中,她感到了自我,而这个自我,是摆脱了羁绊的自我,是自由自在的,是可以认为经历最奇特的冒险一样,当生命沉淀到心灵深处的瞬间,人的本身认为是经验的领域是广袤无限的。她心想,在此之前,她对每个熟悉的人都存有一种猜想,人人都有无限丰富的内心感觉,但现在看来,这个感觉在她身上体现得更加充分了,尤其是到塔尔拉这一个多月来,她认识了除刘新章以外的军人,像中队长余明远、指导员程炜新,给养员佟志林以及后勤班的那些兵们(她去后勤班的时候比较多),她觉得他们都有一颗正直善良的心,有其独特的内心世界和不同一般的个性。初到军营的新奇感稍微淡了一些之后,高阳子就有了另外一种好奇心,她想了解这些当兵的人,真正知道他们的内心世界是怎么一种状况,他们能够心平气和地在塔尔拉默默的奉献着青春。正是在这样想法的促使下,她突然想到自己应该思索一下了,究竟要思索什么,她却说不清楚。

高阳子热衷于绘画,凭着她对艺术的感觉,她的观察能力比较强,她先注意观察了她现在熟悉的这几个人,对每个人大体上都有了个了解,她突然有种感觉,她了解这个人的时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要了解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

有时,她从刘新章那里了解他们的个人情况,刘新章知道这是高阳子的好奇心使然,便故意逗她说,你了解这些干什么,在塔尔拉所有涉及塔尔拉的人和事,都是秘密。

高阳子说,不会是军事秘密吧?

那倒不至于。

只要不是军事秘密,我就想知道,我了解他们,就等于对塔尔拉有了全面的认识,今后提起来,我也好有话说呀!

你都想到了以后,你是画画的,你还打算写书?

这倒说不定呢。高阳子这样说时,觉得自己很有这种可能,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有时受一些场面的感染,会突发奇想,如果把这些场面记录下来,肯定很感人。比如这些兵们在一起训练的时候,扯着嗓子比赛着喊口号,吃饭前的那场必不可少的吼歌,都叫她心里痒痒的。这些都刺激她的潜意识——沉睡在流沙似的心灵底层,笨拙而羞怯,一旦受外界的刺激,便会冒上来,犹如一个小孩子突然伸出胳膊,一种冲动,一种启示,使她对部队上的这些人产生了敬仰心理。

了解这些人,对高阳子来说,已经不单纯出自于一种好奇了,在她心里,有种特别的感觉,自从她到塔尔拉后,她觉得这里的一切在冥冥之中似乎与自己有种牵连,这种感觉导致她想走入他们的内心世界,对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有所了解。她坚信,塔尔拉的每一个人,都很有特点,他们的背后都有一段不平常的故事。

她想知道他们每一个人不平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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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6年琼瑶创作的小说,在开始写作的时候,就已经预计到了改编电影的可能,是专为导演的设想而写,1977年在意大利实景拍摄。志翔(马永霖)怀着梦想飞往罗马去投奔学声乐的哥哥陈志远(秦祥林),本想已功成名就的志远,必定在各大著名的舞台上意兴风发地表演着歌剧,却不料,志远只是歌剧院内抬布景的杂工。真相一旦呈现,志翔顿时惭愧自己利用志远的钱,读着贵族般的学校,更深深感到人在天涯的悲恐……
  • 在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120周年座谈会上的讲话

    在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120周年座谈会上的讲话

    2013年12月26日,中共中央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120周年座谈会。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发表重要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