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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只大篷船就离开了求岔码头,鼓着风帆快速朝浦市方向驶来。大篷船的船篷上挂着几条红绸,甲板上放着一顶扎着红绸的花轿,船头坐着几个身穿红上衣的唢呐手,“哩呜啦啦”地吹着迎亲曲,他们都是会吹唢呐的警备队战士。另有十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分两排面向两岸站在甲板上——这便是十一厂警备队来浦市“接亲”的船。

袁小林身披红绸,站在乐队的前面,微风不时将他身上的红绸吹得飘起。他两眼注视着前方,脸上偶尔露出幸福的微笑,偶尔又有几分迷茫。他是昨天奉姚逸才之命回厂里去的,要他今天与迎亲队伍一起来浦市接新娘——这是规矩,新郎必须从自家出发到女方家中接亲。回去之后他才发现,警备队把他结婚的一切全部准备就绪,新房早就布置好了,而且连送亲队伍的住处也都安排妥当。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就是高兴不起来。因为他隐约感到姚队长和林姐最近一段时间很多事似乎都瞒着他,可细细一想,又好像没有什么事。可那次姚队长要他“确保林姐的绝对安全”时说话的语气和表情让他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心里发怵,但玲儿她们究竟有什么问题他一直弄不明白。那天玲儿“叔叔”的出现,让他心生疑窦,当他把他的怀疑告诉姚队长时,他却出奇的平静。这更令他深深不安起来,因为他太了解姚队长了,这当儿如果他不那么平静,可能事情还不那么糟,那么平静,说明他已经掌握了全部的情况。那么这些情况究竟是什么呢?难道玲儿真的是日本间谍吗?

“咳,别想那么多吧!”他暗自想道。“既然姚队长不动声色地为我筹办婚礼,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就把今天的新郎当好!玲儿没有事,我今天就是真正的新郎,她要真是日本间谍,那我就是假新郎,在配合姚队长破案!”他这样一想,心里似乎坦然了很多。

虽然逆水行舟,却是顺风鼓帆,因此这艘大篷迎亲船不到一个小时也就驶入了浦市水域。船家落下风帆,袁小林按昨天姚逸才叮嘱的让船家把船停靠在了大码头。然后乐队和花轿跟在袁小林身后吹吹打打地上了岸,往油篓街5号走去。

当迎亲大篷船到达大码头,迎亲队伍上岸之后,姚逸才和林芳丽则在金桂巷下面的渡船口码头悄悄上了一只小渔船,钻进了船篷。此时,天色尚早,河上船不多,小渔船掉转船头,快速往对河驶去。

在船篷里,林芳丽笑望着姚逸才,不吭声。姚逸才说:“林然,想到什么了?干嘛老看着我笑?”

林芳丽说:“我在想,你应该有句话要问我,打算什么时候问啊?”

姚逸才怔了一怔,问:“什么话?”

林芳丽说:“昨天那张纸条啊?”

姚逸才哈哈一笑,说:“不用问,我知道!”

林芳丽一下子愣了,她盯着姚逸才看了半天,说:“你知道?”

姚逸才微微一笑,说:“是啊!不就是一个小男孩给你送的吗?”

林芳丽“扑哧”一声笑得趴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嘻嘻嘻地笑得花枝乱颤。

“来,我跟你说句话,”姚逸才招了招手,待林芳丽把耳朵凑拢之后,他轻声地说:“林然,你是中共地下党!那次在当江洲虽然你没有承认,但我已经看出来了!”

林芳丽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但她仍然没有承认什么,只是双眼紧盯着姚逸才,似乎想从他脸上读出他对她这个身份的态度。

姚逸才微笑地望着她,轻声说:“不过,我这个人呢,从不关心政治!我只关心你!”说完对她眨了一下眼睛,扮了一个鬼脸。然后伸出手去帮她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头发,柔声说道:“林然,放宽心!我一直很敬佩那些共产党人!像庄飞将军,我就敬佩得不得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同善社里一定有你们的人。等送亲队伍到了之后,你想办法给他们悄悄送上白毛巾,以免我们行动起来误伤了他们!”

他这番话让林芳丽把稍微有点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去。这次姚逸才来浦市侦破日本间谍案,他俩久别重逢。可毕竟这期间有着十年的空白,特别是听说他去了上海特务机构,所以一开始她并不打算与他相认。当一切真相大白之后,她才与他相认并试着接受他的感情。但由于她的中共身份,她对他仍是若即若离。随着后来的观察,她发现姚逸才还是当年的姚逸才,还是那样智勇双全,还是那样正直善良。特别是当她发现,在与自己失散近十年里,他为了等她而从不近女色,这份情感是何等的弥足珍贵啊!从那时起她便开始全身心地重新接受他了。虽然她的身份可能成为两人之间障碍,但从他的为人看,她坚信自己有一天能让他成为自己的同志。刚才他的这番话,让她更加有了信心。想到这里,她温柔地抱住他,把头紧紧地贴在他的怀里。

渡船靠岸之后,他二人匆匆来到浦峰寺,告别了师父和师叔,骑上马,朝求岔方向飞奔而去。

十一厂的迎亲队伍一路上吹吹打打地来到油篓街5号,却见大门紧闭。大门口贴着大红对联,上联云:红雨花村交颈鸳鸯成匹配,下联云:翠烟柳驿和鸣鸾凤共于飞。横批是:笙磬同谐。两扇大门上各贴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喜喜”字,在离大门不远油篓街的那一头,站着黑压压的一大群准备送亲的人。袁小林发现,在这群送亲队伍最前面的,是田本山、李梓楠、肖大雷、姚怀、唐震武、阎奎、黄五哥等人。本来按河南人的风俗,在门口会有女方的腰鼓队迎接男方前来接亲的队伍,但由于玲儿不是河南人,所以就按浦市当地风俗,大门紧闭,把男方接亲的人关在门外,本来男女方如果是少数民族的话,这时就还要对山歌,还要哭嫁。女方亲友守在门外,手上抹上桐油和锅灰不时往男方接亲者的脸上抹,接亲的人不能反抗,只能躲闪。而新郎则要往门缝里塞进一个红包,谓之“开门利是”。等女方亲友们戏弄够了男方接亲者之后,女方对“开门利是”也满意了就打开门,然后由女方的兄弟把新娘背上花轿,这时鞭炮声大作,发亲才算是正式开始。

可今天结婚的新郎新娘都不是浦市人,因此就省去了前面的很多节目。唢呐在门外吹打了一阵之后,大门便开了一道小缝,袁小林把装着意寓“月月红”的一百二十元“开门利是”红包从门缝里塞进去后,大门就开了。本来按风俗,女方上轿要自己兄弟背,可是玲儿没有兄弟在此,就由袁小林亲自进去将她抱了出来,放进花轿。而田本山和红姐则招呼送亲队伍进屋把嫁妆往外抬。在送亲的女眷中,袁小林不仅看见了肖明玉、刘巧珍,竟然还发现了身着普通女装的余华莲、苏云和另外几位不认识的女子!他大吃一惊,心想:“这余华莲和苏云怎么也在这里?她们可是在通信兵团见过林姐的!到了厂里认出她来怎么办?”他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而这边肖大雷一眼看见了从里面出来的肖明玉和刘巧珍,也大吃一惊,想:“昨晚明明跟她讲好了的,今儿她不来,怎么又来了?”这时肖明玉正朝着她扮鬼脸,得意地笑呢。原来昨晚大家软硬兼施地要肖明玉今天别来,肖明玉当时没有办法,才临时谎称不来了。但今天却早早就与刘巧珍出了门,出门前一再叮嘱姚绍轩千万莫跟肖大雷讲。

所有嫁妆搬出来之后,整个弄巷里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吹鼓手开始吹奏着迎亲曲,于是,一行人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和弥漫呛鼻的硝烟中吹吹打打地出了油篓街,从后街穿过烟坊弄,再沿太平街来到犁头嘴。这时天色还很早,街人行人寥寥,因此送亲队伍很快就来到大码头上了船。今天江运船行专门安排了两艘大篷船送亲,因此,从求岔来时只是一艘船,可现在去时就是三艘披红挂彩的大篷船。待所有人都上了船之后,船上伙计把船撑到河中间,船老大命伙计们升帆。于是,三艘大篷船载着满满的两船人鼓满风帆快速往求岔方向驶去。

姚逸才与林芳丽策马急驰,不到半个小时就进了峡谷。清晨的峡谷里,只听见他俩“驾!”“驾!”的吆马声和鼓点般的马蹄声,一黑一白两骑快马卷起峡谷大道上的烟尘向前狂奔,不一会儿就进了社塘坪十一兵工厂,一直来到厂区门口,二人一勒马缰,战马两声嘶鸣停了下来。姚逸才和林芳丽飞身下马,早在此等候的刘威上前行了军礼,说:“报告姚队长,武队长和任参谋长在队部等您!”姚逸才和林芳丽把手中的马缰交给他,然后脚步匆匆往警备队队部走去。

一进门,武思廷和任可新见他俩到来,起身与他二人握手,然后让他们坐下。武思廷问:“姚队长,你们这么早来,还没吃早饭吧?”

姚逸才端起杯子,说:“还没呢!天刚亮就出门了!”

武思廷对着门外叫了一声:“勤务兵!”

随着一声“到!”一位勤务兵出现在门口。武思廷说:“赶快到一营营房去弄两份早餐来!”

勤务兵说:“是!”转身跑了出去。

武思廷转而问姚逸才道:“姚队长,那边有什么新情况吗?”

姚逸才说:“有几个新情况!一是送亲人数比我们预想的要多,他们要来一百人的队伍;二是田本山在这一百人中又掺进了三十来个万寿山和震武镖行的人,打算万一被我们围困时就挟他们作人质;三是敌人拉来了两支土匪武装,打算今晚从正面进攻山洞通道和峡谷通道!”

“这个老狐狸!竟然也会效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武思廷骂道。“他明知两个主要通道根本不可能攻得进来,所以利用土匪武装来进攻,从而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任可新则点着头说道:“对!转移我们的注意力的同时,以便暗度他的送亲队伍!”

姚逸才说:“送亲队伍应该只是他一部分!他的‘陈仓’肯定不止一处,山岭绝壁上到时候肯定会出现敌人!只是不知道会来多少,都会从哪些垭口或山岭上来!”

“山岭上交给32旅696团的弟兄们了!”武思廷说。“他们一个加强团的兵力昨晚已经进入阵地了!他们郑团长昨晚上山前向李厂长表了硬态,决不让一个鬼子活着从山岭上下来!下来的一定是死尸!”

“好!”姚逸才高兴地说。这时那位勤务兵端来了四个馒头和两碗稀饭。武思廷说:“姚队长,你和小林赶快吃早饭,饭后我们马上召开营职以上干部会议,根据最新情况再作最后一次部署!”

等武思廷一行四人走进警备队会议室时,营职以上干部早就已经在会议室等候了。四个人进去时,他们“刷”的一声起立。武思廷他们坐下之后,他们才一齐坐下。武思廷扫视了他们一眼,说:“送亲队伍马上就要到了,姚队长刚刚从浦市回来,现在有些最新情况向大家通报一下!”

姚逸才把刚才对武思廷汇报的内容重复了一遍之后说:“送亲队伍中的老百姓我已经让他们准备好白色毛巾,因此我们在送亲队伍往外冲时第一排枪要朝天放空枪,千万注意别误伤了他们!土匪武装是敌人用来牵制我们注意力的,他们是被骗来的,我们可用喇叭先向他们喊话,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尽量减少伤亡!敌人的主力肯定放在别的进攻路线上,所以回去告诉山崖下巡逻的弟兄要保持高度警惕!其他请武队长补充!”

武思廷说:“我要讲的昨天战斗布署会上都已经讲了,希望大家回去后把刚才姚队长说的情况立即传达下去!从散会开始,各营派人到各村巡查一下,把尚未转移的工人及其家属火速转移进山洞,警备队进入战斗状态,准备‘迎亲’!”

所有军官一齐起立,高声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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