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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某日负磁器出东郭,时将暮薄,夕阳作淡金色,灿然耀目,乃隐隐反射于山溪。溪声激流涓涓鸣,如琴筑,清音至可听,而群山万壑,且其郁郁葱葱之佳气,衔五华山脉,蜿蜒而来噫,此何地?则即前文之所谓云涛观也。生背负竹篓,额涔涔出汗,出素巾,拂拭之。在势以书生长行,服劳负贩,当非其所在。幸苦殆弗胜,然而生乃优游,一路仰跳山光,俯听泉韵,不觉行近古阑若中,即云涛观之山门地点也。忽闻半天起笛声,鸣鸣然如龙吟,如虎啸,其声凄以悲。生倾耳听之,此心怦怦大动,念此地胡得有此声?咄咄,大奇事!又自语曰:“此为铁笛之声浪,吾信滇中乐部,无一人能吹之。即能之,无如时之悲凉澈楚。是声也,惟吾江南老友吴某独能之,然吴某乌能到此者。彼固党人,亡命江淮间,落拓与我同,万里越关山,履此险戏地?咄咄,真奇事!吾不可不侦之。”虽然,云涛古观,原为方外境,惟自吴王开府以后,已圈为禁地。圆圆夫人,岁时令节,辄而临幸此间,烧香礼佛,汲山泉,泡清茗,时作竟日游,以故守卫森严。行客过此,如睹蓬莱宫阚可望不可即,生欲踵门,殊非易事,一涉足,历阶升,门前有满洲兵,狞狰如厉鬼,疾声呵之。生却退两步,既而从容为曰:“老将,恕我冒昧、我负贩,日暮至此,吻喝甚,拟觅一盏清茶,无他意也。”满洲兵立举枪,攀机直指之,生俯首行。纵声狂笑曰:“老将戏我,乃欲以弹丸饷我。我知老将仁慈,必不击我。盖击此小羊,有何意味!老将,勿相戏,我孝敬汝酒。酒杳冽,殊可人意也。”言次,止步勿进,出酒一瓶,亦以磁瓶载之,更出磁碗,巨可容一升,注酒满其中。酒香散林薄,兵引鼻嗅之,馋延欲滴,立收其枪,镖之柄甚长,隆然插于地。狞笑曰:“那小厮,忒知意,乃以美酒献老子。老子不击汝,不用慌,不要忘,来来,拿酒来。”生暗自好笑,愈勉为孝敬欢愉之状态,双手捧巨碗,进于满洲兵。兵有头目,按之而牛饮之,遍以饮诸兵。饮讫,玩其竹篓之磁器,有悦目者。生窥意意,拣三数事,慨然奉赠之。兵大喜,加拇指于生额,奖之曰:“好小厮,知人意,但汝云吻渴,胡不自饮?而乃以酒饮我,殊过急不去。小厮,汝欲得茗乎?”生笑应曰:“然。行远而口渴,饮酒不如饮茗之良。”兵笑而哄应曰:“然也。”引生入观,呼道士出,以茗饮之。生亦痛饮苦茗,且饮且挥扇,用自舒其备。坐既定,笑央诸满洲兵,为之响导,入游观之别墅。兵曰可。掖之以遍游诸上方,斯观也而积至广,幽深曲折,以山为垣。山石皆峭削嶙峋,累累如钟乳。千寻瀑布之水,悬空而下。相激相荡,大类鞺鞳钟声。满洲绿营兵,蠢蠢如鹿豕,导生入内,绕回廊,登危偻,天然石梯,上陟崇献。生之目的,志在穷笛声之所起,乃经历几许禅房丈室,除一五缁流追侣,此外绝少闲人。生固疑其为次尾,即非次尾,系同声相应之党徒,故尤不敢动问。心生计,谓满洲兵曰:“吾负贩,跑腿跑不了,肚子饥饿。老将,吾欲解腰缠,烦劳君等,为我杀鸡作食,其可乎?”于是出银饼,凡三数枚,作慨慷状,以授满洲兵。兵固从饥鬼道托生而来者,欢呼拍掌,为适市,购彘肩鸡子,及面条包各等,归而烹饪之。其气蓬蓬然,供以巨瓦,捉生臂,使团坐,黥吞虎食,饮且醉。拍髀狂歌,歌云南之俚讴,生亦畅饮开怀,谬引为知己。酒酣矣,生忽闻马嘶,萧萧凄咽,北风猎猎和之。猝问曰:“此地胡有马,君等壮士,喜乘坚策肥乎c”兵曰:“否。我为何人,胡能乘马?即乘马,胡能乘此佳马?生愕然,又问曰:“吾不信此间有佳马。吾负贩游人间牝牡骊黄,吾见马伙矣,马未必佳。”兵乃嗤之以鼻曰:“若何知?死大王龙厩之马也。马之超群轶伦者,为金鬃马,当世少其伦。大王爱马,尤爱斯马。马有金鬃项领有毛,光灿灿,若金丝,性异绝,天矫如游龙,仆夫圉人,无有能制之者。若眼眶子窄,曾见若干马,而敢谓此间无马耶。”生驳之曰:“既有之,大王胡弗御,而豢之于幽阒寥琼之境。是间非他,道士观耳,孰能豢之?而孰能驯之?老将,殆欺我矣。”兵等皆醉,语言渐失检,率尔对曰:“大王爱马,尤爱士,前月有肮脏书生,自他方来,大王聘之,为写凌霄宫三字,写讫称旨,遂辟观以居之。赐之以名马,赍之以仆夫,其仆夫。”言至此,截然止。群兵以目慑之,使不敢尽其调。生大疑,益步步留神,以探听此书王仆夫之名氏。既醉矣,生佯为呕吐,倚于石柱,为势若不支。兵乃拍掌揶揄之,群哗笑曰:“卖货郎醉矣,拊之横西廊,有稻藁,席地为卧处,让其一以与生,使安睡,而置磁器竹笠于其旁,所以报酒食之惠也。

半夜,生潜起,窥诸兵熟睡,蛇行而出,绕回廊,经佛殿,出后角门,有一菜畦,杂野花其中,荒废殆无人迹。维时风高月黑,树声呼呼,远远见粉墙矮屋,琅玕翠竹,掩映当窗,中有灯,半明灭如豆,然灯光摇摇不定。心异之,即欲探究竟。行近矣,咄咄,窗内乃有人,背窗而坐,伏为案,似作字,如圈点然。既而俯唱低吟曰:“人乞酸余羞妾妇,士甘焚死不封侯。蓑翁为隔竹林。”灯影模糊,其人恰背窗,面目庐山,一时末能辨认。自语曰:“此宋邵尧夫清明扫墓诗也,突冗离奇,牢骚抑郁,与杜牧清明时节一首,纤逸与悲壮,自尔不同。然此间何来此人?乃萧寺哦诗。与我南京落拓时,仿佛相似。噫,吟杜诗者此人,吹铁笛者亦必此人矣。”几欲隔窗而呼之,忽闻放声高诵,其声琅琅然,读至“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二句,其音高以冗,渊渊如裂金石。又诵曰:“荆轲虽从于酒人乎,然其人沉深而好思。”此语未完,淅沥一声,灯光乍暗,读声亦中断。其人咄嗟曰:“灯花爆发,乃阻我清兴,殊可恼也。”既而笑曰:“我方读刺客传,岂亦有第二之刺客,深夜来相枉顾耶?若然,差甚破岑寂。”言未既,突有破扉而入者曰:“有一不速之客一人来,余为第二之刺客,贸然枉顾君。”其人亟起立,拈案上利器,力拔而高举,晃晃如冰霜,咄咄,此何人?此何物?盖次尾方读夜书,闻恶声,立警备,是物也,铁而扇也,抑扇而剑也。次尾曾一度用之,著者称文事兼武备。阅者亦记之乎?一矫首间,瞥觉来者太陌生,乌衫窄袖,酷肖卖货郎疾喝曰。其人退数武,吃吃笑曰:“次尾,勿作戏我也。”次尾闻呼其名,则大惊,维时灯光大明,毫发皆现。次尾失声曰:“噫,汝耶?”蓑庵亦失笑曰:“汝耶?”彼则用剑指一指,注目不少瞬。良久良久,次尾大笑曰:“汝来,甚善。”遂掷铁扇,子径执蓑庵手,回身走于粉壁。壁隆然而开,二人倏然入。入者何地耶?云涛观之复室也。粉壁上有机关,按之而即辟,次尾洵异人,故随地皆异。盖夙昔与猎叟订交,而密谋于此者。次尾诟蓑庵曰:“君亦太寡情,金陵一别,地角天涯,生死不相闻问,何其恝也?蓑庵叹曰:“次尾,汝乌知之。余自返佗城,灾难重重,头颅几不保,何暇作寄书佣?然君也亦太离奇,胡为莅于斯?岂君有护身符,抑有隐形术耶?”次尾因问岭南同志,近况何如?有何举动?蓑庵太息,摇首不言,既而扼腕悲吟曰:“网罗世界皆险恶,群龙戢翼将安之。”相对寂然,不觉泪下。蓑庵为诉往事,言陈子壮张家钰屈大均陈严野等,或首义丧师,或临危殉难,而何不偕兄弟。召集志士,潜隐于橘柚村之不去庐。下走厕身其间,事泄被擒,几陨首于羊石,次尾以手击桌曰:“天下不祚朱明,南北兄弟,同兹厄运,亦举两江烈士之殆难史。屈指数之,累累如贯珠。”相与欷歔不止。次尾忽正色曰:“吾儿忘问汝,汝有忘年友,其名曰猎叟者,君果识之耶?”蓑庵变色曰:“某何止识之,此某之生死交也。某之冒险入滇,良为彼故。猎叟乎?今何在?”次尾惨笑曰:“君来迟一步,否则当相会于此。今则不然矣,铁锁琅珰,牵向虎狼监狱矣。”蓑庵曰:“彼入狱,我知之。但彼缘何入狱?狱于何所?我正欲访之。不期而遇君,君必知其详。”次尾具告之庵庵曰:“叟,诚愚,忒轻举妄动,叟能纵狮以杀之。叟不能脱身而逃之也。且戮吴藩一人,彼耄老,何能为?而彼之悍将谋臣,云集五华天下,能一尽歼之乎?甚矣叟之不智也。”次尾叹之曰:“不然,荆轲入秦,所刺者秦王耳。秦王苟被刺,国必大乱,蛇无头而不行,诸侯蜂起而乘之,天下事未可知耳,滇中坐大,惟彼夜郎,余皆厮养义子,奸淫昏暴,其何能为?叟以老命博之,下此孤注,殊值得也。”庵蓑猝问曰:“聆君言,君之来也。圆圆夫人贯招之。然则圆圆夫人,彼能庇君,亦能为君成大事乎?”次尾摇首曰:“此语诚难答君,盖彼自彼而我自我也。”蓑庵笑曰:“圆圆与君,有情正自不薄,彼能召君,且袒君,独不能助君伟举耶?”次尾色变。捕而曰:“妇人见且难,何有于助我?”蓑庵曰:“此一节,当君谅之。圆圆侍逆藩,如身陷虏中,举动何能自便?况彼逆藩者,明知圆圆为君之腻友,此一块禁脔,胡能与君同味?”言巳,吃吃笑。次尾懊丧殊常,默不一语。蓑庵旋叹曰:“人生实难,忽论为巾帼,为须眉,分道与驰,各走极端,无非为感恩二字。我辈之为胜朝,固世受胜朝之恩也。彼圆圆之为逆藩,亦身受逆藩之恩也。既以身计人矣,又焉能再为别一人,为破室毁巢之举?圆圆今日,其感慨悲愤,殆无异于吾人,而惜夫吾人之不及见之也。今当筹救叟之策矣,足下有何奇策?愿闻之。”次尾曰:“吾准未出山门半步,然吾巳秘密函请圆圆,为之营救、彼亦惧祸,函复我,劝勿于与其事。否者,两败俱伤,祸将及妾云云。今宜计出万全,万勿躁暴,盖以匹夫而与王侯敌,如虎狼然,彼捕兔,入口中,而我欲夺之于口中,非用计不可。容徐图之。君住居何处?幸以告我。”蓑庵告之,坚订后约而别。著者今当从省文,简称蓑庵曰生,阅者或当谅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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