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炫说，他可以既往不咎。
萧炫说，只要展家交出皇位，有他，保他们不死。
萧影洛说的不错，处处都是利，处处，都在进行着利益的交易。
我原以为会是一场山河变色的刀兵交接，如今，竟然这样平静地落下了帷幕。
我只是好奇，很好奇，种种事迹都表明了，展郇分明是筹划了许久要谋朝篡位的，如今就这么乖乖地听从萧炫的话，把到了手的皇位再拱手给让回去？
我凝眉不解，澧姐姐走了进来，带来了让我愈发惊诧的消息。
她说，萧炫派人出城了，指明了，要快马迎接程溆程大公子进宫。
我怔了一怔，脱口道，“萧炫接溆哥哥做什么？”
所有人尽知，叛军是以萧影洛和我这个前朝的倾城公主为头目，倘若是为了责罚，应该先行擒下我们两个才对，而就算是要迎，更应该是把我们都迎进城吧？
萧影洛手里的酒盏同样一顿，显然也有些不解，那双狭长的凤眸眯了眯，再眯了眯，修长如玉的手指又开始轻轻地敲打着玉质的酒案了。
“程溆……程溆……”他低声呢喃，忽地抬头，盯著我的脸，“落城里面，有什么和程溆特别亲近的人么？”
他问得奇异，我不由地一怔。
还是身边的澧姐姐反应快，秀丽的眉毛蹙着，声音却是微微走了调，“漪、漪儿？”
我心里一颤，漪儿，会是漪儿出了什么事么？
萧影洛曾经对我说过，天成帝萧御并不是我的师父陆凛祺亲手害死的，而是……我妹妹漪儿。
也就是说，漪儿，是萧炫的杀父仇人。
我越想越是害怕，冷汗涔涔而下，漪儿那么小，她自己根本不可能作出这样的事，一定是……一定是有人设下的圈套。
我慌了，身边澧姐姐的脸色同样苍白，我下意识地朝萧影洛看过去，我想要笑一笑，声音却掩饰不了地走了调，“萧炫他……他不会伤害我家漪儿的，对不对？”
漪儿一心要为程家报仇，就算是杀了天成帝萧御，这笔债也大可算在程家头上，由我们来承担。漪儿她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萧炫他……应该不会多加责难的吧？
我攥着澧姐姐的手，心里忍不住泛过一阵又一阵的寒意，我师父呢……当时我是把漪儿交到了他的手里，如今的所有事，怕都和他脱不了干系吧？如今，他又跑到哪里去了？！
我正忍不住地轻颤着，萧影洛忽然抬起眼睫看了我一下，那一眼，淡淡的，却像是含了千言万语一样，只是一眼，居然让我一下子冷静了几分。
他沉吟了几秒，缓缓地开了口，“未必……落城里，和程溆公子关系亲密的，不只是他妹妹一个人。也许是……”
也许是谁，他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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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本来不及多想，因为萧炫派来迎接我们的人已经到了营房外面。
皇太子殿下萧炫虽说已经控制住了落城的局势，行事却依然小心翼翼——他特意嘱咐了，不许带一兵一卒，甚至，还要我们悄无声息地潜进去。
这个“我们”，是指青原王萧影洛，和前朝倾城公主。
听到萧炫派来的人是这么称呼我的，萧影洛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那双狭长的眸子朝我淡淡看过来一眼，眸子里有些欲言又止。
我没心思去想这些称呼上的玄机，不避嫌地扯了萧影洛的衣袖，急急往外走，漪儿在落城里面，就算是溆哥哥已经快马加鞭地赶了去，我仍然不放心。
我和萧影洛坐在一辆马车里，夜色沉沉，车轮辚辚，每一声，都像是碾在我的心上。
落城，落城……我回来了。
我要亲手揭开，程氏满门被灭之后真正的谜底，我想知道，那个害得程氏蒙受血海深冤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马车外风声萧瑟，马车内静寂如死，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手掌，被一只凉凉的手握住了。
我挣扎了一下，萧影洛不仅不松开，反倒抓得更紧了。
“怕么？”
他低低地开口，像是在笑，声音里居然听得出丝丝温和的味道。
我有些别扭地挣了挣，挣不开，也就不再徒劳费力了。马车里很昏很暗，我看不见萧影洛的脸色，却察觉得出他应该是在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怕……”我低下头去，忍不住苦笑开了，“我早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滋味了。”
萧影洛沉默了几秒，忽地也笑开了，声音里，分明多了几分调侃的意味，“在我的面前，你不用装成什么强硬的样子……你的丑态，我可是看多了。”
我抬眼，瞪他，“丑态？！”
“不是么？”萧影洛那个方向传来细细碎碎的声息，他的身子往前凑了凑，映着车帘随风翻起的空隙里渗进来的光，我能隐隐约约看到他那张邪肆俊美的脸的轮廓。
他仍是抓着我的手不肯放，伸出另外一只修长的手，开始历数我曾经有过的各种失态行为。
“从青原回来后第一次见你，是在绮寻殿，你那天吓得面无人色，别告诉我那样的神色不叫害怕。”
我动了动唇，要反驳，他捏了捏我的手指，继续说下去。
“之后……又听说了我回来之前那场宫宴，说起来，你和展夕轩的事，恐怕全皇宫没有人不知道吧？”
再听到这三个字，我的心依然忍不住颤了一颤。
萧影洛清雅如水的声音百般清晰，一滴一滴砸在我的心尖上，“也真难为萧炫了……他那样的性子，居然能忍着，还把你回护得好好的，实在不易。”
我的嘴角僵了一僵。
不错，我几乎从来都没有想过，萧炫会是怎样的感受。——身为他的侍妾的我，心心念念地想着另外一个男子，而对他，除了满腔的恨，再无其他东西。
我居然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怎样的感受。
在他伸出手指为我理一理鬓发的时候，在他温和地看着我的脸、柔柔地唤我“乖”的时候，在他眼睁睁把我从皇宫前送走的时候，在他心知肚明我对他有多恨的时候……
他，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