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紧抱着怀里的貂儿，刻意忽视掉身后如芒刺在背的灼热凝视，仪态万千地穿过绵延古雅的回廊，向御书房走去。
“……阿澈。”
犹疑不决的嗓音，在我的身后轻轻响了起来。
我心脏一阵收缩，脚步也不自觉地顿了一下，我想我大约是在颤抖，我几乎抱不住怀里小小的貂儿了。
展夕轩快步上前，一把扳过我的肩膀，他的语气焦灼万分，直直盯着我的眼，“你是阿澈对不对？你不是什么苏未央，不是太子侍妾，对不对？！”
我的心底是一阵阵呼啸而过的叫嚣，娇弱的身子在他有力的双臂控制之下抖个不停，我艰难地启唇，呢喃出一句话来。
“我是苏未央，展统领……你认错人了。”
“你不是！”展夕轩的语气突然激烈起来，那双黑水晶一样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你是阿澈，你那日就是给我跳的舞，你为什么……要进宫做这该死的侍妾？！”
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失态的展夕轩，他再不复往日温文尔雅、雍容华贵的豪门公子模样，反倒像是一头被激怒了的兽，浑身散发出浓浓的怒气与懊恼。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嘴唇颤了许久，才挤出一句不完整的话，“我……我真的不是公子说的什么阿澈，我……”
展夕轩双眼泛红，狠狠地抓住我的手腕，我失声痛呼，仓皇地抬起眼，就看见他的神色突然变成浓浓的悲伤。
他盯着我的脸，黑水晶一样的眸子里是层层泛滥的悲伤，“你对我说，你绝不允许你的良人有三妻四妾……你骗我。”
我脱口而出，“不是的！”
“不是？”他脸上的悲伤渐渐弥漫开来，嘴角挑起，盈出苦笑的弧度，“太子殿下他，有多少妻妾？如今的他，就是日后的皇上，他又会有多少妃嫔姬妾？！”
我哑口无言，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只会喃喃地重复着一句“不是的，不是的……”
“阿澈。”他突然双手捧起我的脸，我一惊，张皇地朝四周扫视一下，急急往后退。
“阿澈！”他抓得极紧，猛烈地摇晃起我的身子，我只得与他对视。
“跟我走。”展夕轩盯着我的眼，水晶一般璀璨的眸子里，神采灼灼，“阿澈，我带你走。”
我的大脑突然有一瞬间的空白。
愣愣地看着他俊逸悲伤的脸，耳畔，是他字字坚定的诺言。
他说，跟我走。阿澈，我带你走。
他要带我离开这个只有陷害没有温暖的地方，他要带我离开这个处处都是敌人的地方，他要带我离开这个修罗场一般的地方。
明明是深秋，我的眼前，为何有朵朵蔷薇绽放——繁盛如星，灿烂如阳，嫣红的颜色如荼如糜，温暖得，就像展夕轩的眼神一样。
他终于笑了起来，笑容温和明朗，眸子里的悲伤缓缓褪去，他拥住我的肩，在我耳畔低徊呢喃。
“阿澈，我带你走……我们去没有别人的地方，建一处和暖园一样的庭院，只有你我二人和貂儿，你说……好不好？”
我神情空茫地听着，脑海里，居然随之现出了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圣地。
“我们不管什么利益纷争，不管恼人的家族争端，甚至不管今世是何世……”
我恍然梦醒，身子立刻僵硬如死。我不能，我不能走……程氏满门的鲜血，程氏满门的冤屈，我要报复，我已经想好了计谋，我不能走！
我开始激烈地挣扎起来，展夕轩重又悲伤地看着我的脸，他的神情有些凄苦，那是，我从不曾见他展露过的神色。
“林婉容。”我慢慢恢复了冷静，提醒他。
他神色丝毫不变，“我本就不愿娶她。”
“……展氏。”我盯着他的眼，一字一顿，“展家一族。展相他，怎么会允许你和一个没有名分的女子……私奔？”
展夕轩的神色开始松动，我静静看了他几眼，冷笑着挣开了他的怀抱。
“展氏……有琳儿就够了，琳儿会成为皇后，会是展家最大的荫蔽……”他仓皇地抬起眼帘，嘴角微微苍白，他不停地说着，不知道是要说服我，还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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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阿澈。”我看着他的眼，声音平静如水，再无一丝波澜，“不管以前是不是，以后……再不是。”
他动了动嘴，我不耐，面上带了薄怒，出言提醒，“展统领，陛下……怕是要等急了吧？”
他的面色苍白起来，水晶般的眸子里泛起层层的阴郁神色，秀美的唇瓣一翕一合，声音低得几乎如同呓语，“阿澈，你变了……变了。”
我眯起了眼，猜测出声，“陛下根本没有召见我？”
他的睫毛忽闪了几下，我心中一颤，扭身就走。
“阿澈。”他在身后唤，声音焦急。
我站定身子，慢慢转过去，直直看向他的眼，笑得得体大方，“展统领，我虽然不过是个太子侍妾，好歹也是皇家的内眷，这般亲昵的称呼……怕是不大合适吧？”
他睫毛一颤，脸色又是一白。
我笑靥晏晏，“若是无事，未央先回了。”
“簪子……那个簪子你还留着！”展夕轩的声音很焦灼，他似乎努力想要留住我，脸上神色惊喜，又有几分执拗的孤注一掷。
我愕然，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说的簪子，是我发间插着的那只碧绿发钗。
“你还留着它……那就说明你还念着暖园，阿澈，你还是阿澈！”他上前半步，握住我的双臂，声音里居然有点点恳求的意味，“阿澈……我不要你变成后宫的葬品……我不要。”
我的眼眶居然有点酸，忙忍住，重又勾起嘴角。
“这个么？”我伸手取下，审视一番，抬起眼睫看他，“展统领看着喜欢？”
他的神情开始渐渐转变，俊逸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黯然，尤不放弃地劝我，“后宫这样的地方，根本不适合你，阿澈，你会受伤的！”
我置若罔闻，伸手把发钗递给他，“展统领喜欢，那便送给你吧。”原本就是你的东西，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展夕轩面色煞白，我若无其事地抚了抚怀里的貂儿，“展统领温和善良，未央多谢你的好意了，只是……公子既知后宫难以立身，不若好生顾惜太子妃。”
展琳琅是他的亲妹妹，人虽然娇贵了些，心地却是不错的。她虽然有太后顾惜，如今可是怀了太子的孩子，娇滴滴的一朵牡丹花，怕是要变成后宫争宠夺势的众矢之的了。
扔下这句话，我施施然转身，貂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居然低低呜咽起来，我没来由地一阵心烦，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转过曲径通幽的回廊时，我飞快地朝身后瞥了一眼，展夕轩仍然站在当地，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他是何神色，只觉得眼眶一阵干涩，伸手一摸，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是一脸的泪。
我的长指甲掐入了掌心，心底是一阵阵揪扯着的钝痛，痛得我凝眉吸气，几乎要弯下腰去。
展夕轩……
对不起。
纵然你肯舍了荣华弃了权势，我却已然不再是那个被逐出家门时孤身一人无所拘束的阿澈了。你是散发着莹润光芒的温玉，而我，身负血海深仇，注定要……坠入地狱。
我曾卷起纸团儿砸向静静躺在檐下的你的那双手，注定要，沾满血腥。
我已然狠下了心，筹划了一步步的复仇，就连你，都不再能够成为阻力。
展夕轩。
我配你不起。
我看着他，静静的，嘴角冷笑的弧度渐渐扩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