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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订姻缘留住东床客恋情欲挟走西子湖

月下红绳系一丝,牵成连理玉交枝。

怪他祗绾姻缘事,不为人间绾别离。

匹马如龙走浙江,任教折翼要成双。

关山看得如门阈,似此情魔未易降。

上回书中,说到秦白凤奉了叔父绳之之命,连夜到镇江避祸去了。他从八里铺起程,要走竹西亭,过瓜州镇,渡过长江,才到得镇江。一路上还有些耽搁,说书的且把他按下,等他到了镇江再说他不迟。如今先说寇四爷,这天暴跳如雷,一定要拿刀去寻杀秦白凤,被寇四娘再三按住,四爷迄自怒骂不了。阿男起先听得,也有点心慌,躲着不敢出来,后来听得父亲怒骂不了,自己仗着父亲钟爱,便按着羞耻,老着脸皮,捱了出来。走到父亲跟前,意思要想伸诉两句,谁知见了父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有掩着面啼哭。四娘见阿男啼哭,不觉也抽抽咽咽的哭起来。寇四爷见此情形,也就不骂了,狠狠的叹了一口气,在竹榻上一躺。四娘哭够多时,方才止住了抽咽,叫一声:“我儿,你……”只说出一个“你”字,便又哭起来。阿男更是哭个不住。寇四爷忽然冷笑一声道:“你们干得好事,这是哭得了结的?”阿男听说,便哭哭啼啼的走到四爷跟前,双膝跪下。四爷忽的一下坐起来道:“这算是了却你的事?”阿男转身对四娘哭道:“母亲,请你替孩儿做个主罢。”说着,便膝行而前。

四娘迎上一步,双手把他搀起,搂在怀里,不知不觉的便大哭起来。寇四爷跳一跳脚道:“你们干下这些好事,还要在这里哭。我看你们明哭到夜,夜哭到明,可能哭得了结?”说罢,站起来往外就走。吓得寇四娘撇下了阿男,上前一把拖住四爷道:“官人,你往哪里去?”四爷道:“你们怄的我还不够?还要我在这里听你们哭热闹呢。”四娘道:“不是这等说,人命关天的事,官人,你不要出去闯祸啊!”四爷道:“许你们丢丑,就不许我闯祸?”四娘听说,越发扯住不放。四爷没法,依旧坐下。三个人六目相看,默默无言。阿男只是低头弄带;四娘一手支颐,靠在梳妆台畔;四爷手捻着两根新留的髭须,在哪里默默的出神。歇了半天,四娘叹一口气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我看上去,不如将错就错,成就了这件事罢。”四爷听了,并不言语。又歇了半晌,四娘再说一遍,四爷恨恨的道:“随你们去搅罢,我不管这件事了。”说罢叹口气,扬长自去。

阿男倒在母亲床上睡了半天,四娘仍是默默无言。这一天的晚饭,母女两个都不曾好好的吃。阿男一早便到自己房里去睡了。心中忐忐忑忑,翻来覆去,如何睡得着?到了二更时分,依旧换了结束,开了房门,到白凤哪里,意思欲商量一个善后办法。到了哪里,只见窗里面漆黑,暗想今天为何睡得这般早?轻轻弹了两下,不见答应,不觉大生疑惑。要想撬窗进去,又怕到别有事故。转身到耳房外面一听,只听得里面鼾声大作,心中迄自疑惑不定。又蹩到正房门前,无意中用手轻轻一推,谁知那门便开了,不觉心中一惊。一步跨了进去,走到房门外再轻轻一推,却也是虚掩的,便想跨步入内。忽然转念一想:我和他往来了两个月,向来他是留灯等我的,何以今天忽然如此?莫非这边也闹穿了,把他调开,另外换个人在这里?我且不可造次。想定了,在身边摸出闷香火种,点了一枝,轻轻吹了一口气,把香烟送进去。歇了半晌,才挨身进去,把火种吹起了火苗,举向床上一照,不觉吃了一惊,原来帐褥俱无,只剩一张空榻。呆了半晌,回身向书桌上一照,只见笔墨等东西都没了,案头摆着几本书,是白凤天天看的,也不见了。暗想:这件事莫非两家同时发作?这边把他挪到哪里去了?为甚昨天晚上还不曾提起半句呢?呆呆的站了一会,不觉扑簌簌的落下泪来。想起昨天晚上,还是有说有笑,相亲相爱的何等有趣,今天晚上变了这个情形。况且我白天里受了多少气,满意晚上到这里来申诉,谁知跑一个空。还不知他是到哪里去的?字条儿也不给我留一个。想罢了,又拿火种在桌上地下照了一遍,意思要想白凤有个字条儿留下,谁知影儿也没有一点。只得回身出去,轻轻的依旧反手掩上了两重门,飞身上屋,蹿到绳之住房院子里落下。向房窗上一望,也是漆黑的。走近去侧耳一听,也是声息全无。闷闷的站了一会,只得仍旧回去。

可怜他这一夜真个是彻夜无眠:心中想到事情弄穿了,不知如何结果?又是忧愁。凭空的一个意中情人不见了,又是疑虑。满心的委屈没有伸诉的去处,又是苦恼。心里头有了这三件事,来来往往,不知不觉的便又哭起来。眼睁睁看到天色微明,便坐了起来,在哪里出神。也不知坐到甚么时候,四娘过来了,看见他一个人坐着动也不动,那眼泪和断线珍珠般落个不住,却没有哭声,也并不抽咽。四娘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我儿,你这是傻甚么。”阿男猛的一下惊醒了,回过头来,见是母亲,便搭讪着道:“不做甚么?”一面拉过检妆,对镜梳洗。四娘坐在旁边看他,一面说道:“孩儿,你这件事,我也不来追究你是怎样弄成功的。昨天晚上我对你父亲说了个舌敝唇焦,劝他就把你说给秦家,一则是将错就错,二来是家丑不出外传,好容易说得你父亲答应了。你今天好好的出去,不要还是哭哭啼啼的,反要激得他动怒。你快梳洗好了,我们一同吃早饭;吃了早饭,我便去央李姆姆做媒。孩儿,你看可好?”阿男只管低头不答,半晌才道:“孩儿吃不下早饭。”四娘道:“孩儿,你不要会错了意。这件事原是你的不是,我只为止有你一个,从小儿是千依百顺的,所以不来责怪你,反来迁就你,并且代你向父亲跟前讨了人情,做娘的自问不过如此了。你再是使脾气,啼哭不吃饭,拿自己的身子去怄气,那我可不管了。昨天晚上已经没有好好的吃饭了,今天早饭又说不吃,你究竟饿得了几顿?”阿男也不言语,默默的梳洗过了,四娘便拉了他出去吃早饭。阿男勉强吃了两口,便自回房,尽力去想他的心事。

四娘便到李姆姆家去,托他做媒。李姆姆道:“四娘好眼力,秦家二官和你们姑娘,真是天生成地配就的一对好夫妻,我便去和你们说合。”四娘道:“大凡亲事,总是男家求女家的,姆姆过去,总求说得好看些。”姆姆道:“四娘放心,我自然说得两面好看。”四娘大喜,千拜托万拜托的去了。李姆姆送过四娘,便换过一件青布外衫,蹩到秦家去。绳之娘子迎着笑道:“姆姆,今天是甚么风把你吹来了?”李姆姆道:“一向少来和相公、娘子请安。”恰好绳之也在家里,便接口道:“好说、好说,姆姆这么大年纪了,如何敢当?”李姆姆道:“像我叫做老不死,留几根骨头累人。”绳之娘子道:“姆姆说哪里话,此刻孙子也长大了,应该要享福了,不知几时娶孙媳妇,请我们吃喜酒?”李姆姆道:“嗳唷唷,茶饭也不曾弄得周全,还谈这个呢。到是你们二官长大了,大相公又没有第二个,要早点打算和他成家了。不知可曾定下人家?”绳之道:“早呢,今年才十七岁。”李姆姆道:“不知一向可曾提过亲事?”绳之娘子说道:“提……”只说出这一个“提”字,绳之便抢着道:“没有呢。”李姆姆道:“不知可要提亲?如果要提,我来做个媒人,赚两个媒人钱用用。”绳之道:“不知是甚等人家?想来姆姆的眼力定然不错,就怕我这个顽侄没有福气罢了。”李姆姆道:“我前天到寇四娘家去,看见他家那姑娘,生得十分齐整,和你们二官正是一对,我问起来,知道他还没有人家呢!”绳之道:“好是好极了,只是我这个顽侄,我是不理他的了。前两天他犯了家法,我把他赶了出去,不许他回来。此刻不知他到哪里去了?”李姆姆道:“嗳呀呀,这是哪里说起!他小孩子家犯的甚么大事,怎么便赶了出去,叫他到哪里去投奔?”绳之恨恨的说道:“他是我的侄儿子,我念在先兄一脉,才赶了他,放他一条生路;如果是我自己生的儿子,我早就是一刀了。”李姆姆道:“嗳唷唷!阿弥陀佛!说说也罪过。他到底甚么事激恼了相公?”绳之道:“无非是些无耻下流的事,还说他做甚么!姆姆难得过来,请在这里吃了中饭去。”说罢,自出去了。

原来绳之看见李姆姆进来,不多几句说话,便提到白凤亲事上去,便有点疑心是寇家打发来的,后来听他提到寇家,所以就顺口撒个大谎,免得他再来乱琐。秦、寇两家,历代乡邻,一家有个男孩子,一家有个女孩子,都生得十分秀气,一向岂有没个联婚的意思?便是绳之娘子,也曾向丈夫提及。绳之总嫌他是个走江湖的女子,一则怕名声不好听,二则怕他的脾气举动,怕有不妥之处,所以一向搁起不提。今番又干出这件事来,闹得八里铺无人不知,如果将错就错成了亲,这个先奸后娶的名气,是终身赖不掉的。绳之虽是乡下人家,却还读过两句书,守着点廉耻,不像那个讲究自由结婚的人,只管实行了交际,然后举行那个甚么文明之礼,不以为奇的。

闲话少提。且说绳之娘子也是个极聪明伶俐的人,听得丈夫这番话,早就会意了。绳之出去之后,李姆姆不住的念佛,又问:“到底为甚事赶出去的?”绳之娘子道:“我也不知道为的甚么事?那天无端的叫了进来,骂了一顿,便撵出去了。我问过他两三回,他也不说。”李姆姆道:“可怜!可怜!他一个小孩子家,身边又不见得有钱,叫他投奔到哪里去呢?”

绳子娘子道:“想来他也没有投奔之处。只有邵伯镇有个远房姑夫在那边,常常都有信来问起他,或者他到姑夫那边去,也未可知。”诸公,这一个谎又是绳之娘子玲珑的去处。他因为昨天听见寇四爷要杀白凤,白凤昨天晚上走了,今天就有个李姆姆来做媒,这里头不免有点可疑,恐怕是来打听白凤往哪里去了,要去追杀,所以白凤明明往南走镇江,他偏说是往北走邵伯镇,以免他追着的意思。这也表过不提。

李姆姆看见做媒不成,虽然绳之娘子留他吃饭,也觉得没甚意思,搭讪着谈了几句,便辞了出来,径到寇四娘家去回复,把绳之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四娘听了,也觉得顿然一呆。却不料阿男掩在屏风后头,听得白凤被他叔父撵走了,由不得如万箭攒心一般,三步二步,从后面绕到自己房里,倒在床上,掩面痛哭。恐怕被人听见,又不敢放声。偏偏那李姆姆又坐在堂屋里唠叨不断,寇四娘偏又留他吃中饭,叫人到房里招呼阿男。阿男推说身子不快,没有出去应酬。李姆姆吃过饭,又唠叨了半天才走。四娘送过李姆姆,便来看阿男,见他哭得泪人儿一般,两只眼睛肿得有桃核般大。诸公!若是差不多的人家,女儿干下这等事,他父母知道了,正不知怎样惩治呢。不比得阿男,他父母半生,只有他一个,从小儿当掌上明珠般看大的,一旦他做下这等事,他母亲四娘虽有点怪他,却又舍不得拿他怎样,反要设法成全他的事情。所以四娘到他房里,看见他哭得那副情形,便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叹一口气道:“嗳!这是那一辈子造下来的孽!”坐了一会,才低低的对阿男说道:“儿呀,这不是哭的事情。我想秦家对李姆姆说的话,未必是真的,他家两房只有这一子,任是犯了弥天大罪,何至于把他撵出大门,只怕是你爹爹昨天疯了般要拿刀杀人,不知是谁透了风声给他们,他们恐怕认真弄出事情,把他藏到别处,是说不定的。等我消停两天,打听真实了,再托人去说,不怕他不答应。他认真不答应时,我也会翻转脸面,要他赔还我的黄花闺女,看他担得住担不住!”四娘一番半似有理半似无理的话,说得阿男住了啼哭。四娘又安慰了一会,方才出来,把李姆姆做媒回覆的话,告诉了四爷。

四爷心中半疑半信。后来慢慢采访,知道这件事是在秦家干出来的,是被秦家佃工窥见,传扬出来的。因此知道这件事是自己女儿去就人家的,那恨白凤的心也就淡了。自从李姆姆去做过媒之后,又传出来,说绳之把侄儿撵走了,因此外间谣言,又说是秦绳之硬气,侄儿犯了事,便把他赶了出去,不像寇家仍旧把没廉耻的女儿养在家里。四爷听了这种说话,如何忍耐得住?回到家去,便没事寻事的拍桌子打板凳乱骂,夫妻两个也相骂过几回。阿男明知是为了自己的事,默不敢言。天天受这种哑气,心中又是思念白凤,不觉又恹恹的病起来。一个人做事,真个是不能走差半步,若是走差了半步,便处处都有人指摘的了。阿男生出病来,未免又要延医吃药,外面人知道了,又纷纷议论起来,说他生的是相思病。四爷耳朵里终日不得干净,心中更觉烦恼,便不顾女儿生病不生病,即日要带了妻女,依旧去走他的江湖,意思是要离开八里铺,免听这些闲话,并且决定这一回出去,一定在外面拣个女婿,就在外面嫁了女儿。定了主意,便要即日起程。四娘再三拦挡不住,阿男也只得挣扎上路。一路向山东大路前去。

他夫妻母女三人。这一去又不免冲州过府,我说书的这张嘴,却没闲工夫去跟着他涉水登山。且把他们停顿一停顿,掉转舌锋,再把秦白凤提一提。秦白凤带了一肩行李,袖了叔父书信,连夜动身。到了瓜州,换了渡江船只,渡过镇江,一路上问讯前去。问到了仁大布店,把行李停放在店门首,亲自走到店里,将书信投递。恰好何仁舫在家里,未曾到店,由何彩章、何彩华兄弟两个招呼,将行李先搬到店里。一面打发小伙计回家,招呼何仁舫,顺便将绳之的信带去。仁舫见了绳之的信,知道白凤已到,连忙亲自到店里来。白凤上前叩见。仁舫便问绳之的好,白凤说过托庇。仁舫道:“令叔来信,意思要叫贤侄在小店这边学生意,不知府上耕种的事,怎生放得下?”白凤道:“家叔因为小侄株守在家,难图长进。先父故后,又已经废读,舍下田地不多,家叔一个人也还照应得过来,所以叫小侄到这边伺候老伯,看有甚么相当的事情,可以学习学习。”仁舫道:“小店里生意本不甚大,事情也不多,既然令叔托到,贤侄不嫌委屈,先在小店里住下,随意帮帮忙,以后再说罢。”白凤连忙谢过。这天因为白凤初到,仁舫叫另外备了两样小菜,请他吃饭;又叫了一壶酒,仁舫自己也在店里陪着。吃酒中间,仁舫和他谈些生意经络,白凤是聪明人,自然容易领略。彩章、彩华两个,虽然一向在店里经营贸易,却还没有撇下书本,便和白凤谈些学问。他三个未必就是学问渊博,配说到“讲学”两个字,但是在商务农田中人,能略讲文学的,要算他三个是工力悉敌的了。仁舫在旁听了,自觉得欢喜。况且白凤相貌又生得十分清秀,举止亦甚为娴雅,更觉可爱。当时饭罢,便叫在店里打扫开一间当街楼面。指给白凤居住。

从此白凤就在仁大布号里住下。彩华把往来书信一事,交给他去办。日间书信无多,白凤便学着算法看银色等事。仁舫察看得他十分勤谨,通信到八里铺时,便请绳之来镇江商量亲事。绳之直等到七月初旬,新稻登场之后,方才有暇来到镇江,与仁舫相见。此时亢之没了,绳之是白凤胞叔,将来要做主婚的,亲事一层,不便当面自己说。由何仁舫另外请了媒人,两边传话。这爱亲做亲的媒人,自然不费甚么唇舌。两边传过了庚帖,议定了行聘礼物,便择日传红。绳之在客边,没甚亲友,并且住在客栈里,诸事从简。仁舫那边,不免有一班亲友前来道贺,热闹了一天。只有秦白凤闷在心头,却说不出,想起与阿男山盟海誓,何等深情?自从这件事闹了出来,正不知他在父母跟前受尽了多少委屈,此时他在家里,又不知如何想我?今日我逼于叔父做主,定了何家亲事,将来总有相见之日,不知怎样对得住他?又想起以前幽期密约时,何等恩情,此时独居小楼,日间门前市廛热闹,还容易过去,到了夜阑人静时,便不免万虑纷集。况且这种心事不便告诉别人,自从定了亲之后,和彩章、彩华已定了郎舅名分,这等事更不能提得半个字。因此郁在心里,不得抒发,遂不觉恹恹成病,茶饭懒沾。何仁舫父子哪里得知他的就里,只说他病了,便替他延医调治。医生说他郁闷所致。仁舫以为他一向在乡间田里游行惯的,此时关闭在店里,所以成了郁闷。就叫彩章、彩华两个,轮着带他去逛金山、焦山、甘露寺等处,替他解闷。虽然略略好些,终久不能复元。他这一病,不知病到何时方好,说书的又不能尽着替病人写照,只好把他暂时放在床上,再掉舌锋,先说别处去了。

且说寇阿男委委屈屈的带着病,跟父母出门去了。此时暑气正盛,寇四爷恼怒之下,不顾死活,只催着赶路。先还由水路先到扬州,打算等阿男病好了起旱。谁知到得扬州,阿男的病仍无起色,便一路仍由水路径到清江浦去。阿男在船上将息了两天,略见精神。寇四爷便叫渡过黄河,到王家营去,就在王家营起旱,要取泰山一路行去。谁知走了两天,到了宿迁县,阿男又重新病倒。这天才落了店,他便浑身上下热得如火炭一般,涕唾全无,吓得冠四娘忙向店家打听,请医生来诊病。医生说是受了暑,开了一剂清凉解暑的方子,吃下去绝无效验。四娘便埋怨四爷:“都是你逼他走旱路,受了暑热。”四爷还是一肚子没好气,并不理会。亏得四娘百般调治,才把烧热退了。但是依然不茶不饭,每日子午两时手心脚心仍然是烧的。形容日见消瘦,唇青面白,只剩得两颊绯红。到了夜来,便是梦魂颠倒,呓唔模糊。寇四娘明知他的病情,争奈不便和四爷说得,只好暗中设词开解阿男。阿男虽是个女孩子家,却是走过江湖,见多识广,会打主意的人。暗想:我只管病在这里,终不是个了局。不如将息好了,设法寻着了他,再图终身之计。想定了主意,便天天打算寻着了白凤之后,如何偕隐,如何过活,如何温存,越想越快活,那个病就慢慢的好了。

时候也到了七月下旬,天气也渐渐凉快了。寇四爷又整理起程。阿男跨了自己家养的乌孙血汗黄骠马,一路上按辔徐行。第一站到了红花埠,第二站过了李家庄,这李家庄已是山东沂州府、剡城县所属,第三站到了丰城。这一路都是平阳大路,再往前去,便是山路了。这天到了丰城,落了客店,吃过晚饭,寇四爷交代早睡,明天要起早赶路。当吃饭时,喝了两杯酒,一早便睡了。他意思仍是明日一早起来,要赶早上路。谁知睡到明日起来时,已是日高三丈了,看看四娘,仍是瞢腾大睡,连忙把他推醒。四娘坐起来,揉揉眼睛道:“呀!这是甚么时候了?”转眼一看,却不见了阿男。又道:“呀!阿男哪里去了?”连忙趿鞋下地一看,房门是虚掩的。开了门,叫了店小二来,问道:“我家的姑娘哪里去了?”小二笑道:“你老人家关了房门睡觉,谁知道你家姑娘?”四娘大惊,转身入房,只见四爷在哪里顿足道:“罢了!罢了!”指着桌上叫四娘道:“你看这是甚么来?”四娘走近一看,却是一撮香灰;便知道阿男夜来烧了闷香,心中更是一急。忽见那店小二走来,说道:“你家姑娘可有了?”四娘道:“没有啊,你可见来?”小二道:“岂但不见你家姑娘,我方才到后槽去,你家那匹牲口也没了。”寇四爷听说,不觉一阵急怒攻心,一口鲜血直喷出来,觉得眼前一阵漆黑,便砉的一声仰跌在地。吓得四娘抱住乱喊,喊了半天,方才醒来。四娘又央人去寻了些童便来,给四爷喝下,略略定了一定。那店主人走来道:“今天早上起来,我店里大门是好好锁着的。怎么连人带马都不见了,莫非飞上天去了?”四爷不住的摇头,身子一歪,便躺在床上,从此气成一病。只可怜四娘又要侍奉丈夫汤药,又要思忆女儿,慢慢的也生起病来了。说书的先尽他两个病人在床上躺躺,却先提一提阿男往哪里去了。

原来他早定好了主意。这一夜,等父母睡了,人静的时候,他却拿出一枝闷香点着了,插在桌上。拿了革囊,带了几两银子,与及些干粮带在身边。仍旧扮了男装,结束停当,拿了鞍辔,悄悄开了房门,反手掩上。摸到后槽,把那一匹乌孙血汗黄骠马牵了出来。走到大门前,见已经上了锁,便用一个啄木解锁法,把锁解下,开了大门,牵了马出去,将缰绳拴在一棵树上,把鞍辔一一装好。翻身进了店门,仍旧替他关门上锁,然后腾身上屋,跳在门外。在身边取出早先备下的四张神骏灵符,拴在四个马腿上。这也是他们白莲教相传的道术,无论甚么骡马之类,腿上拴了这个符,跑起来比平日要加四五倍快。譬如这马是日行百里的,拴了符便可以走到四五百里。阿男拴好了符,便腾身上马,加了一鞭,向来路而去。那马发开四蹄,追风逐电般一夜不曾停止。走到天明,已到了黄河边,连忙叫船渡过黄河。走了一天,黄昏时候便到了八里铺,将马匹拴在村外一间都天庙前,自己走到庙内略歇,吃了些干粮。好在这都天庙是一座废庙,庙里没有人的。他等到人静时,便走近村前,腾身上屋,窜到秦绳之家,伏在窗外,要听一个白凤的消息。

此时八月初旬,绳之已从镇江回来。阿男向里一张,只见绳之伏在桌上写信,便潜心静气的等他写完、看过、封好,在信面上写了“祈交白凤舍侄收启”。心中不觉懊悔道:“这仍然是没个着落,如何是好呢?”只见绳之把这封信套在一个大信封内,又封了口,这个信封是写现成的,写的是:“寄镇江西门大街仁大布号何仁舫先生台启。”阿男暗道:“惭愧,今番得着了也!”悄悄的翻身上屋,仍旧窜至村外,跨上黄骠马,打动了一鞭,到了瓜州镇,天还没亮。在马腿上解下了神骏符,就在江边候至天明,叫个渡船,渡过镇江去。在市上买了几件行李,到甘露寺去借一所僧房歇下。安顿了马匹,便出门问讯。到了西门大街,果然有个布店,招牌是“仁大”二字,便不住的在门前来来往往,一则留心体察房屋情形,二则察看店中人物。走了几回,果然看见秦白凤在里面,不觉喜得心痒难搔,巴不得即刻上前相见。无奈耳目众多,不便造次,只得回到寺内,眼巴巴的盼到黄昏,向和尚买了碗斋饭,胡乱吃了,宁心耐性,等到人静时,方才逾垣出去。走到了西门大街仁大布店门首,抬头一望,只见一排四五个楼窗,有两个里面漆黑,有两个还略有灯光。要待上去张一张,却恨窗前没有个立足之地。好阿男,腾身上屋,将身背贴在房檐边上,用一个悬崖撒手法,身子向后一翻,把双脚挂在檐瓦上,身子倒挂下来。伸手摸着窗,轻轻挖开了明瓦片,往里一张:只见两个不相识的人,在哪里各睡在一个铺上,隔床谈天。阿男一翻身,仍旧上屋,到那边一个楼窗上面,照样翻下来窥探。只见白凤在哪里拿着扇子在床上赶蚊子要睡。阿男轻轻弹了两下,白凤侧耳一听,阿男又弹了两下,白凤便停了扇子,转面过来。阿男轻轻叫道:“哥哥开开窗。”白凤吃了一大惊,走到窗前,把窗扇一推,飕的一声,阿男已蹿了进来。白凤见了,又惊,又喜,又害怕。正要说话时,阿男早走过来,把他双手捉住,一翻身背了起来,一脚踏到窗槛上,往下一跳,早已到地。放下白凤,携了手,一直跑到甘露寺,叫白凤在外等着,他却腾身上去,回房取了行李,带了马匹,开了大门,出来拴上神骏符,扶白凤上了马,然后自己骑在马鞍后面,加上一鞭,向杭州大路而去。可怜白凤始终犹如做梦一般。正是:甘向半途抛父母,却从夤夜走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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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峨眉七矮乃是妙一真人爱徒阮征,率同妙一真人之子齐金蝉,石生,南海双童甄艮、甄兑,南海玄龟殿散仙易周之孙、易晟之子易鼎、易震,其中以阮征为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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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好,我叫白昕昕。”摇摇尾巴,白昕昕凑到镜头前,可爱的模样萌翻人眼。拥有绝世美颜,却是个十足面瘫脸的盛林然,一把抓住少女的尾巴:“你在干嘛?”小老斧摇着尾巴,挺胸抬头:“我在征婚啊!我决定娶一个人类——”冰疙瘩脸的总裁一听,立马把人拎起来,带走!“啊啊啊,你干嘛!”堂堂白虎神,又被这个人类欺负了,嘤嘤嘤!“征什么婚?”盛总裁停下,一脸难过:“你明明已经,娶了我了。”白虎神大人故意装傻:“什?什么时候?”【女主是神,男主普通人,宠宠宠的故事,喜欢请收藏!】
  • The Painted Bi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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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1965, The Painted Bird established Jerzy Kosinski as a major literary figure. Kosinski's story follows a dark-haired, olive-skinned boy, abandoned by his parents during World War II, as he wanders alone from one village to another, sometimes hounded and tortured, only rarely sheltered and cared for. Through the juxtaposition of adolescence and the most brutal of adult experiences, Kosinski sums up a Bosch-like world of harrowing excess where senseless violence and untempered hatred are the norm. Through sparse prose and vivid imagery, Kosinski's novel is a story of mythic proportion, even more relevant to today's society than it was upon its original publi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