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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万历中矿税之害

万历中,有房山民史锦、易州民周言等言,阜平、房山各有矿砂,请遣官开采,以大学士申时行言而止。后言矿者争走阙下,帝即命中官与其人偕往,盖自二十四年始。其后又于通都大邑增设税监,故矿税两监遍天下。两淮又有盐监,广东又有珠监。或专或兼,大小监,纵横绎骚,吸髓饮血,天下咸被害矣。其最横者,有陈增、马堂、陈奉、高淮、梁永、杨荣等。增开采山东,兼征东昌税。纵其党程守训等大作奸弊,称奉密旨搜金宝,募人告密,诬大商巨宝藏违禁物,所破灭什伯家,杀人莫敢问。又诬劾知县韦国贤、吴宗尧等,皆下诏狱。凡肆恶山东者十年。堂天津税监,兼辖临清。始至,诸亡命从者数百人,白昼手锒铛夺人财,抗者以违禁罪之。僮告主者,畀以十之三,破家者大半。远近罢市,州民万余纵火焚堂署,毙其党三十七人,皆黥臂诸偷也。事闻,诏捕首恶,株连甚众。有王朝佐者,以身任之,临刑,神色不变,州民立祠祀之。陈奉征荆州店税,兼采兴国州矿砂。鞭笞官吏,剽劫行旅,商民恨刺骨,伺其出,数千人竞掷瓦石击之。至武昌,其党直入民家,奸淫妇女,或掠入税监署中。士民公愤,万余人甘与奉同死,抚按三司护之始免,已而汉口、黄州、襄阳、宝庆、德安、湘潭等处民变者凡十起。奉又诬劾兵备佥事冯应京等数十员,帝皆为降革逮问。武昌民恨切齿,誓必杀奉,奉逃匿楚王府,众乃投奉党耿文登等十六人于江,以巡抚支可大护奉,焚其辕门,而奉幸免。高淮采矿征税辽东,搜括士民财数十万,招纳亡命,纵委官廖国泰虐民激变,诬系诸生数十人,打死指挥张汝立,又诬劾总兵马林等,皆谪戍。率家丁三百人,张飞虎旗,金鼓震天,声言欲入大内,遂潜住广渠门外。御史袁九皋等劾之,帝不问。淮益募死士出塞,发黄票龙旗,走朝鲜,索冠珠貂马。又扣除军士月粮,前屯卫军甲而噪,誓食其肉,锦州、松山军相继变,淮始内奔。梁永征税陕西,尽发历代陵寝,搜摸金玉。纵诸亡命,旁行劫掠,所至邑令皆逃,杖死指挥县丞等官,私宫良家子数十人。税额外增耗数倍,索咸阳冰片五十斤、麝香二十斤。秦民愤,共图杀永,乃撤回。杨荣为云南税监,肆行威虐,诬劾知府熊铎等,皆下狱。百姓恨荣入骨,焚税厂,杀委官张安民。荣益怒,杖毙数千人,又怒指挥樊高明,榜掠绝<角力>以示众。于是指挥贺世勋等率冤民万人焚荣第,杀之,投火中,并杀其党二百余人,帝为不食者累日。此数人其最著者也。他如江西矿监潘相,激浮梁景德镇民变,焚烧厂房。相往勘上饶矿,知县李鸿戒邑人,敢以食物市者死,相竟日饥惫而归,乃劾鸿罢其官。苏杭织造太监孙隆激民变,遍焚诸委官家,隆走杭州以免。福建税监高き,在闽肆毒十余年,万众汹汹欲杀き,き率甲士二百人,突入巡抚袁一骥署,劫之令谕众,始退。此外如江西李道、山西孙朝、张忠、广东李凤、李敬、山东张晔、河南鲁坤、四川邱乘云辈,皆为民害,犹其次焉者也。是时廷臣章疏悉不省,而诸税监有所奏,朝上夕报可,所劾无不曲护之,以故诸税监益骄,所至肆虐,民不聊生,随地激变。迨帝崩,始用遗诏罢之,而毒已遍天下矣!论者谓明之亡,不亡于崇祯而亡于万历云。

万历中缺官不补

万历末年,怠荒日甚,官缺多不补。旧制,给事中五十余员,御史百余员,至是六科止四人,而五科印无所属,十三道只五人,一人领数职,在外巡按,率不得代。六部堂官仅四五人,都御史数年空署,督、抚、监、司亦屡缺不补。文武大选急选官及四方教职,积数千人,以吏、兵二科缺掌印不画凭,久滞都下,时攀执政舆哀诉。诏狱诸囚,以理刑无人不决遣,家属聚号长安门。职业尽弛,上下解体,内阁亦只方从哲一人,从哲请增阁员,帝以一人足办,不增置。从哲坚卧四十余日,阁中虚无人,帝慰留再三,又起视事。帝恶言者扰聒,以海宇升平,官不必备,有意损之。及辽左军兴,又不欲矫前失,行之如旧。(《方从哲传》)今案叶向高疏言,自阁臣至九卿,台省曹署皆空。南都九卿,亦止二人。天下方面大吏,去秋至今,未尝用一人。又言今六卿止赵焕一人,都御史十年不补。(《向高传》)又孙玮为户部尚书,时大僚多缺,玮兼署戎政及兵部。又都御史自温纯去后,八年不置代,至外计期近,始命玮以兵部尚书掌左都御史事。(《玮传》)御史孙居相一人兼摄七差,署诸道印。(《居相传》)观此可见是时废弛之大概也。

三案

万历中,郑贵妃专宠,光宗虽为皇长子,而储位未定,朝臣多疑贵妃欲立己子福王,故请建储及争三王并封之议者,无虑数十百疏。迨光宗既立为太子,犹孤危无依,故朝臣请福王之国者,又数十百疏。福王已之国矣,四十三年五月四日,忽有人持枣木梃入慈庆宫,(光宗为太子时所居。)击伤门者,至前殿,为内侍所执。皇太子奏闻。巡城御史刘廷元讯其人,名张差,语无伦次,状似疯癫。移刑部,郎中胡士相等遂欲以疯癫具狱。提牢主事王之き密讯其人,名张五儿,有马三舅、李外父令随一老公至一大宅,亦系老公家,教以遇人辄打死,之き录其语。明日,刑部又覆讯,马三舅名三道,李外父名守才,引路老公系庞保,大宅老公系刘成,保、成皆郑贵妃宫内奄人也。中外籍籍,皆疑贵妃弟郑国泰主谋,欲弑太子,为福王地。帝亦心动。贵妃窘,自乞哀于皇太子。帝御慈宁宫,皇太子及三皇孙侍,召阁臣方从哲、吴道南及朝臣入,极言我父子慈爱,以释群疑,命磔差、保、成三人,无他及。群臣出,帝意中变,命先戮差。及九卿三法司会同司礼监讯保、成于文华门,保、成以无左证,遂辗转不承。刑部尚书张问达请移入法司刑讯,帝以事连贵妃,恐付外益滋口实,乃毙保、成于内,三道、守才远流,其事遂止。(《张问达》、《王之き》等传)此梃击一案也。光宗即位,甫数日即病痢,中官崔文升进利剂,益剧。有鸿胪寺官李可灼进药,称仙丹。帝召阁臣方从哲、韩广等入受顾命,因间李可灼有药,即传入诊视,言病源甚悉。帝命速进药,诸臣皆不敢决。可灼遂进一丸,帝稍觉舒畅。诸臣退,帝又命进一丸。明日天未明,帝崩。(《韩广传》)此红丸一案也。光宗初即位时,郑贵妃尚在乾清宫,李选侍为贵妃请封皇太后,帝已允太后之封,谕司礼监。时外廷传言,贵妃以美女进帝以致病,御史杨涟劾崔文升用药无状,并请帝慎起居,因及郑贵妃不宜封太后。越三日,帝召大臣并及涟。数目视涟,毋听外间流言,遂逐文升,且停太后命。涟自以小臣受顾命,誓以死报。帝崩,涟急催阁部大臣同入临,毕。阁臣刘一景问群奄,皇长子何在,东宫伴读王安曰:“为李选侍所匿耳。”一景大呼:“谁取匿新天子者!”安入白,选侍乃令皇长子出。一景等即呼万岁,掖升辇,至文华殿,先正太子位。时选侍在乾清宫,一景谓太子不可与同居,乃奉太子暂居慈庆宫。明日,周嘉谟、左光斗等疏请令选侍移宫,光斗疏中有武氏语,选侍怒,欲召太子,加光斗重谴。涟正色谓诸奄:“太子今已为天子,选侍何得召?”明日又合疏上,选侍不得已,即日移哕鸾宫,帝乃还乾清。(《一景》、《涟》、《光斗传》)此移宫一案也。梃击自庞保、刘成死后,浮议已息。明年之き为徐绍吉劾去。天启中,之き复官,乃追理前事,上复雠疏,谓梃击一事何等大变,乃刘廷元以疯癫蔽狱,胡士相亦朦胧具词,实缘外戚郑国泰私结廷元,谋为大逆耳。此又梃击一案争端之始也。光宗崩,阁臣方从哲票拟赏李可灼银币,御史王舜等劾可灼,乃改令可灼引疾归。已而孙慎行入朝,追劾从哲,谓可灼非太医,红丸是何药,从哲乃敢使进御,从哲应坐弑逆之罪。王纪、杨东明、钟羽正、萧近高、邹元标等疏继之,黄克缵等则为从哲辨。此又红丸一案争端之始也。李选侍移宫时,内竖李进忠、刘朝、田诏等盗金宝,过乾清门而仆,帝下法司案治。诸奄惧,则扬言帝薄待先朝妃嫔,致选侍移宫日,跣足投井,以摇惑外廷。御史贾继春遂上安选侍书,黄克缵入其言,亦附和之。帝怒,削继春籍。已而帝渐忘前事,王安又为魏忠贤排死,刘朝、田诏等乃贿忠贤而上疏辨冤,于是继春等起用,倚奄势与杨涟等为难。此又移宫一案争端之始也。此三案者,本各有其是。梃击虽不能不致疑于郑氏,然安知非庞保、刘成等之行险幸功?故当时孙承宗已谓,事关太子,不可不问;事连贵妃,不可深问。庞保、刘成而下可问,庞保、刘成而上不可问。此亦善为调停之说也。红丸之案,据韩广具述进药始末,谓可灼进药时,诸大臣皆在,皆未阻止,而慎行独责从哲以弑逆,本属深文,故疏出举朝共觉其过,当时以其援引《春秋》许世子不尝药之例,其论自不可没。至移宫一事,光宗在位日浅,李选侍素无权势,不比郑贵妃之在万历中数十年薰灼也,即暂居乾清,亦岂遂能垂帘称制?特熹宗年尚幼,不可不虑其久而挟制,此杨涟等趣移宫之深意也。既移宫后,自当待以恩礼,乃忽有薄待先朝嫔御之流言,则贾继春之请安选侍,亦未为过。故倪元璐之论此三案,谓主梃击者力护东宫,争梃击者计安神祖。主红丸者仗义之词,争红丸者原情之论。主移宫者弭变于几先,争移宫者持平于事后。各有其是,不可偏非。此说最得情理之平。乃此三案遂启日后无穷之攻击者,缘万历中,无锡顾宪成、高攀龙等讲学东林书院,为一时儒者之宗,海内士大夫慕之。其后邹元标、冯从吾等又在京师建首善书院,亦以讲学为事。赵南星由考功郎罢归,名益高,与元标、宪成海内拟之三君,其名行声气足以奔走天下,天下清流之士群相应和,遂总目为东林。凡忤东林者,即共指为奸邪,而主梃击、红丸、移宫者,皆东林也。万历末,东林已为齐、楚、浙三党斥尽。(《叶向高传》)光、熹之际,叶向高再相,与刘一景等同心辅政,复起用东林,及赵南星长吏部,又尽斥攻东林者。于是被斥者谋报复,尽附魏奄,借其力以求胜。向高等相继去国,涟、光斗等又被诬害,凡南星所斥者无不拔擢,所推者无不遭祸。迭胜迭负,三案遂为战场。倪元璐所谓,三案在逆奄未用之先,虽甚水火,不害埙篪。逆奄得志后,逆奄杀人则借三案,群小求进则借三案,经此二借,而三案全非矣。

三案俱有故事

光宗在东宫时,有梃击之变,固出非常,然此亦有故事。万历元年正月,有王大臣者,为内侍服,入乾清宫,被获,下东厂讯。中官冯保欲缘此害高拱,令家人辛儒教以为高拱所使行刺者,锦衣都督朱希孝等会鞫,大臣疾呼曰:“许我富贵,乃掠治我耶!我何处识高阁老?”希孝惧,不敢讯。廷臣杨博、葛守礼等力言于张居正,居正讽冯保,保乃以生漆酒喑大臣,移送法司处斩。(《高拱传》)是宫禁之变,先已有之。但李希孔疏谓,王大臣徒手闯宫门,则非张差之持棍肆击者可比,究不知有主使否也。红丸亦有故事,孝宗崩,时中官张瑜等以误用药下狱,杨守随会讯杖之。(《守随传》)御史任惠又请明正张瑜及刘文泰用药失宜之罪。(《惠传》)世宗晚年,服方士药,及崩,法官坐方士王金等子弑父律。(《高拱传》)是用药致殒,亦有故事。然高拱谓世宗临御四十五年,抱病经岁,寿考令终,乃谓为王金等所害,诬以不得正终,天下后世视帝为何如主,此又一说也。盖世宗之服方士药,误在平日,故无迹可寻。孝宗、光宗之服药遽崩,误在临时,其迹易见。使崔文升、李可灼之案,阁臣或仿杨守随杖责之例,则诸臣当亦无异言矣,而反赉以银币,所以招物议也。至移宫之例,即光宗初登极时,郑贵妃亦尚在乾清宫,为李选侍请封皇后,选侍亦为贵妃请封皇太后。尚书周嘉谟等共诘责郑养性,令贵妃移宫,贵妃即日移慈宁去。是移宫亦已有故事也。第光宗系长君,故郑贵妃不能不移,熹宗则冲主,选侍或以保护为词,同处日久,易启挟制之渐,故涟等早虑之耳。然选侍去而客氏入,卒至与魏奄乱政。盖国运将倾,固非人所能预料也。

张居正久病百官斋祷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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