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有多少荣华，有多少权势，都及不上此次此刻的安逸祥和，而这一份温暖，也是至始至终，他们两人最在意的。
他如是，她亦然。
看着言笑晏晏的孩子，黛玉忽起顽心，提起裙子下了台阶，奔向雪地中，如云的裙袂从地上拂过，华缎缀珠绣鞋上染上星星点点的碎雪屑。
水涵不由一愕，却也来不及制止，只是出声道：“地上滑，你小心一些。”
话未说完，黛玉已经回眸一笑，带着三分娇俏，七分清甜，映着璀璨流丽的雪光，越发显得清婉灵秀，明媚不可方物，魅惑了水涵的眼。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卿颜娇美看不足。
水涵眸中不自觉划过一抹迷离，为之痴住，却见黛玉素手一扬，立刻便有疾风飞快袭来，自己眼前一花，肩头被一个大雪团砸中，落了一身的碎雪，颇为狼狈。
黛玉拍了拍手，唇边的笑意不觉加深几分，嫣然道：“原来四哥的警惕心这么差，一下子便中招了。”
见她如此得意，水涵又好气又好笑，眉宇间却隽着从容之意，伸手拂落身上的落雪，扬眉道：“你若不冲着我笑，我自然不会分心。”一面说，一面也行下台阶，步往黛玉盈盈而立的方向。
黛玉明澈的眼珠滴溜溜一眨，见孩子正玩得起劲，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便收回视线，凝眸于水涵，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揶揄道：“看着人笑便要出神，如此说来，四哥莫非是花痴了？”
水涵但笑不语，目不转睛地凝睇着她，眸中深情无限，良久才轻轻动唇，声音低沉，却带着脉脉之意：“若不是你，我自然不会如此。在这世上，能让我分心出神，忘却一切之人，始终只有你而已。”
对于女人来说，这样情深款款的甜言蜜语，即便听上一百遍、一万次，亦不会觉得厌烦。
此刻的黛玉，便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唇边笑靥如花，再也无暇关注其他。
心念朦胧之际，蓦然觉得面上一凉，黛玉骤然清醒，回过神来，却是水涵手握雪球，贴上她的脸颊，眉梢眼角流转着明朗的笑意，这一刻，再不见冷情皇子的踪迹。
黛玉这才明白他是故意为之，立刻后退一步，避开雪球，看向他的目光便带了娇嗔之意，跺脚道：“原来四哥说好话哄我，竟是有目的的呀。”
水涵丢下手中的雪团，剑眉一轩，微笑道：“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黛玉撇了撇嘴，佯怒道：“原来四哥竟是这么小气的人，看来今晚四哥得去书房清醒一下才行。”
“去书房？”水涵心中惊愕，面上却不动声色，从容道，“自从娶了玉儿，只要我留在家，便不曾在书房留宿。不过，既然玉儿下了命令，我也不能不听从。”
以手支额，唇边笑意深浓，接着道：“听说府里来了几个年轻丫鬟，姿色很不错，也许我会从中挑选出众的当侍妾，留在书房，品一品红袖添香的滋味，到时候玉儿可不要后悔，更不许打翻醋坛子。”
黛玉露齿一笑，恰似一朵出水芙蓉自靥边悄然绽放，声音婉转如珍珠沥沥：“倘若四哥要起这样的心思，我自然不会说什么，便是想阻止，也是没有用处的。嗯，不如我现在就让采薇将丫鬟带进来，让四哥挑选，我也在旁参详一下，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水涵只得打住，轻叹道：“罢了，罢了，不必再说这样的话，我这一生，早已经完完全全栽在你手上了。”
夫妻两人正在谈笑，遥遥听得有踏雪声传来，隐隐约约，渐行渐近。
黛玉止住笑容，抬头看向水涵，心中不由皆生出一抹好奇，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辰，还能进入内院的，自然不是一般人了。
回头看时，却见雪地里闪现出几个人的身影，当前之人身着锦色常服，系着紫貂披风，神情淡定，却有种难言的尊贵气势。紧随其后的几位，敛首垂眉，神态恭敬，便是宫闱内侍了。
却是水凝。
两人怔了片刻，虽然身在雪地，依旧一同敛衣，行礼如仪。这时娴宁已经止住玩耍之举，飞奔过来，口中笑着道：“皇爷爷来了。”一面说，一面扑进水凝怀中，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又道：“爷爷有没有想灵犀？”
水凝抱着她小小的身子，唇角轻扬，温声道：“你这样可爱娇俏，朕自然是极想的。”
一时乾英亦行了过来，敛首致意，行了一礼，口中毕恭毕敬地道：“皇爷爷好。”
水凝淡淡含笑，颔首道：“起来吧。”
蓦然眉头一皱，唇角笑意微减，声音中亦多了一抹低沉之意：“刚才朕从远处看，你似乎在随灵犀一同玩耍，当然，朕并不是说，你不能这样，只是，你的身份，毕竟与灵犀不同，虽然年纪小，平日里也要用心努力，多念些书才是。”
听了这番话，黛玉、水涵互看一眼，眸中都流露出一抹惊讶，神态却悠然如初，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娴宁虽爱与乾英打闹，心底却是极疼爱这个弟弟，当下秀气的眉睫一扑扇，忙开口道：“其实，这些天乾英一直在随娘亲念书习字，比我用功百倍，便是今儿个，亦念了一天的书呢，现在不过是闲暇无事，方才出来陪着我玩耍罢了。”
伸手抚向水凝眉间的纹痕，甜甜一笑，接着道：“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皇爷爷别皱眉了。素日里爷爷是最和气的，怎么现在对着乾英，竟换了脸色？其实，我们还很小呢，哪里用得着这么严格？”
水凝轻轻摇头，看向娴宁的目光中虽然带着宠溺之色，唇边却似笑非笑地道：“丫头，朕在问乾英，所以答话的应该是他，你不能抢着回答。”说着，便侧首凝视着乾英，目光幽深，辨不清是喜是怒。
却见乾英不慌不忙，作了一揖，微笑道：“皇爷爷的话，孙儿不敢辩驳，只是，孙儿记得《礼记》中有一句话，说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孙儿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过，劳逸相间，似乎更合适一些。”
彬彬有礼，寥寥数语，便将自己的立场表明，简洁而有力，让人不由自主心生赞叹。
话音刚落，水凝脸上便漾出一抹笑纹，目光中满是激赏之色，颔首道：“你回答得很好，沉稳有礼，应对自如，连中的话都能够引用，实在不凡。若不是亲眼所见，朕也不会相信，以你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敏锐的头脑和如此出众的口才。”
乾英依旧含笑，神情闲适，不见半丝波动，颇有宠辱不惊的气度，再拜行礼，谦逊道：“爷爷过奖了，孙儿年纪尚幼，哪里有什么头脑？”
“朕所言皆出自真心，绝没有过奖，”水凝剑眉轻扬，看向他的目光充满喜悦和爱重，徐徐道，“你这般口才，与你母亲颇有几分相似，竟将朕驳得没话说了。”
娴宁听到这里，清澈的水眸眨了好几下，十分可爱，口中笑着道：“如此说来，刚才皇爷爷并没有生气，只是想试试弟弟的口才咯？”
“当然，”水凝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鼻尖，笑容满面地道，“你们还这么小，正是该玩耍的年纪，朕如何会有过多的苛求？何况，朕心里很清楚，乾英生性聪敏沉稳，即便没有人提醒，他也绝不会成天游手好闲的。刚才朕责问他，不过是想瞧一瞧他的应变能力罢了，他回答得很好，没有辜负朕的期盼。”
“期盼？那是什么东西？”娴宁眸光中透出一缕惊奇，轻轻挑眉，脆生生地道，“皇爷爷是什么意思？灵犀听不太明白。”
见她如此好奇，水凝不由失笑，扬唇道：“小丫头，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不过，等你长大了，到时候自然会明白的。”
娴宁哪肯放弃，缠着水凝正要追问，却被黛玉以目光止住，便只得罢了。
一时水涵踏步上前，含笑道：“天气冷，在这儿站着太不合适，父皇还是进房再说吧。”
水凝颔首答允，娴宁便在他怀中动了几下，乖巧地道：“雪地难行，皇爷爷还是将我放下来罢。”
“呵呵，只是一段路罢了，不碍事的，”水凝并不放下她，唇边泛笑，语意轻快，“不过几天不见，你这丫头懂事了不少，又体贴又细心，很有教养，让朕十分欣慰。”说着，便抱紧她娇小的身子，率先而行，众人见状，忙一同随了上去。
及移步进了房中，水凝方将她放下，在窗下坐了，黛玉亲自斟好茶，奉给水凝。
水凝挥一挥手，命身侧的内侍都退下，这才笑道：“这几年天气一直不怎么冷，今年这场雪倒很大，与当年涵潼出征北疆时颇为相像。”
听了这话，黛玉、水涵思绪纷飞，心头便生出一抹慨叹，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