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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法海师奉佛收妖观世音化道治病

诗曰:

玄门寂静碧花香,争奈愆尤透玉堂。

回首不堪悲欲泪,风清露冷忆刘郎。

话表法海禅师当日打发汉文回去,后来知他在中途,又被二妖花言巧语迷惑,依旧相认,同回钱塘,不胜嗟叹。一日,禅师在云房坐禅定中见一位尊者,手持黄帖,进入云房,叫声:“法海,吾乃西方尊者,奉我佛金旨而来说,现今文曲星官出世,将经弥月。令你前去钱塘,将钵盂收了白蛇,压在雷峰塔下,应他当日发誓之言。等待二十年后,文曲星成名,得了敕封回来祭塔,然后放他,方成正果。”说罢,冉冉而去。禅师定中稽首,领了佛旨,落下禅床,吩咐大众道:“我下山云游,不久便回,你们须谨守清规,不可妄荡。”大众领命。

禅师遂即带了钵盂、禅杖下山,纵起云头,来到钱塘,寄迹在灵隐寺不题。

光阴迅速,屈指梦蛟已届满月,家中不免预先整治喜筵,以待亲眷。此夜白氏正抱梦蛟在怀,不觉心血来潮,遂即掐指一算,惊得魂不附体,忙叫道:“小青,我明日有大难临身,将若之何?”小青道:“娘娘素明遁甲之术,何不用法改禳,看能消除否?”白氏叹道:“但恐天数难逃,禳亦无益。”小青苦求再三,白氏道:“你今可去花园内排设香案,待我前来祭禳便了。”小青领命,即去料理停当。白氏沐浴更衣,来到花园,披发仗剑,踏罡布斗,默念真言。焚香祷祝祭禳已毕,焚化金帛,同小青回归房中。正是:祸福原系前生定,私心祷告亦徒然。

到得明朝亲朋齐来庆贺,汉文欢迎,忙个不住。厅堂上正在喧杂之际,只见门外来了一位头陀,汉文定睛一看,却是金山寺法海禅师。忙即迎入厅上坐定,禅师开言道:“居士,可记得老僧寺中相劝的言语否?你又被他所迷,如今他大数已到,老僧今日特来为你除妖。”汉文道:“老师,纵使他果是妖怪,他并无毒害弟子,况他十分贤德,弟子是以不忍弃他,望老师见谅。”禅师道:“既然居士执迷,老僧今亦不管你们的是非,但我道中行来口渴,居士有清茶可取一杯来。”汉文忙应道:“有。”正要起身入内,禅师道:“居士,你们的茶杯恐怕不净。老僧带有钵盂在此,居士可持去取罢。”遂将钵盂递与汉文,汉文那里晓得其中的玄妙,只道是禅师清净,遂接过钵盂,翻身持入。白氏正在窗下梳洗,看见汉文手内拿一个金晃晃的物件入来,方欲起问,不料这钵盂在汉文手中飞将起来,万道霞光,罩住白氏头顶。白氏被佛宝罩住,魂魄飞散,双脚跪下,哀求佛爷饶命。汉文看见大惊,向前抱住,要把钵盂拔起,好似生根一般,莫想动得分毫。白氏珠泪纷纷,叫声:“官人,妾身犯罪天庭,如今大难临身,要与你分离了。儿子梦蛟可托姑娘抚养照顾。官人须当保重身体,不可为妾伤怀。”汉文听罢,肝肠断裂,不住悲哭。小青闻知,跑入房来,跪在白氏跟前,哭道:“小婢苦劝娘娘改禳,只望消除灾厄,怎知运数难逃,依然受此大祸。”说罢,痛哭起来。白氏也哭道:“小青,我已知今日此难难逃,只是蒙你数年跟随,名虽主婢,情同姊妹,今日与你分别,实在难舍。儿子,姑娘自能照顾,你今可收拾归我清风洞去,勿恋红尘,免受灾祸。”小青痛哭一番,叩头起来,别了汉文,驾云回转清风洞修心苦炼,后来也成正果。这话不表。

这边公甫同了许氏,慌忙过来,看见白氏如此光景,十分骇异。白氏哭道:“姑丈、姑娘并官人,在此听妾一言。妾身原是四川青城山清风洞白蛇是也。在洞修行年久,只因游玩醉卧山下,梦中露出本体,被一乞丐所拿,携往市中要卖,却值官人看见,用钱取买,放生山中。妾感佩在心。因官人今世命该乏嗣,因此下山与官人缔结朱陈,为他传嗣,接续宗枝,以报他救命之恩。因见官人家贫,盗银相赠,致他受罪姑苏;妾同小青跟到姑苏,寻媒结亲,妾炼药制丹赞助官人。后因庆赏端阳,被官人强灌黄酒,现出原形,惊坏官人,妾出万死一生,前去南极仙山,求得回生仙草,救了官人回魂。因怕官人识破根基,用法瞒过。妾早夜辛苦,助成家计。继因祖师圣诞,众医无良,勒派官人当头,陈设宝器。妾恐官人忧愁,同小青费尽机谋,偷盗王府宝器,解了官人忧愁。后因官人生辰,排列厅中,被王府家人所拿,引官治罪。幸蒙苏州府陈爷仁慈,从轻发落,再配镇江。妾与小青相商,收拾银两,寄搭姑夫府上,又到镇江寻觅官人。皆因受恩前世,被官人三休四弃,并无怨悔。后因官人游玩金山寺,被佛爷留住寺中,妾难舍夫妻之情,同小青到寺相寻,水淹金山,误害镇江生灵,犯了大罪。妾原欲俟蛟儿满月之后,回洞苦修,以赎前愆,怎知大数难逃。儿子梦蛟,万望姑娘念亲亲之情,半子之谊,代妾抚养,俾得长成,官人宗枝有赖,万勿以非类见疑。”公甫夫妻听见白氏这篇言语,不胜惊怪,业已道破,便亦坦然。许氏亦凄然道:“妗娘,妾身夫妻肉眼不识仙容,孩儿妾自加倍照顾,不须挂怀。但愿佛爷慈悲怜念,钵下超生。”汉文道:“贤妻,我和你同去厅上,哀恳佛爷则个。”白氏道:“天数已定,哀求亦无益。”

两边正在难舍难分,此时外面亲友知得这个消息,均各散去。惟有法海禅师,独坐厅上,许久不见汉文出来,将手中禅杖在地一敲,房中钵盂遂即盖下,登时不见了白氏形影。汉文顿足悲啼,公甫同许氏亦黯然流泪。汉文将钵盂双手捧起,定睛望内一看,只见一条小小白蛇装在里头,汉文伸手向内去捞,捞来捞去,只是捞不着。无奈将钵盂捧出厅来,到禅师面前,双膝跪下,叫声:“老师,可怜弟子一家分离,望老师垂怜。”禅师双手扶起,笑道:“居士,这是他的大数注定,老僧不过奉佛旨而行。既然居士如此惨切,待到了西湖,老僧叫他出来与你再见一面罢了。”汉文叩谢。

禅师取过钵盂,举步出门,汉文跟着一程。到了西湖雷峰塔下,禅师将钵盂举起,默念真言,喝声:“白氏出来!”只见钵内一道白光冲出,现成白氏原形。汉文一把扯住,放声大哭。二个正在悲惨之际,只见禅师喝声道:“白氏,好下去了!”白氏慌忙跪下,叫声:“佛爷,小畜此番下去,未知后日还能出来否?”禅师道:“你今下去,若能养性修心,等待你子成名之日,得了诰封回来祭塔,许时吾自来度你飞升;若不修心改过,即湖干塔坏,亦不能出来。”白氏叩头道:“谨遵佛旨。”禅师把杖向塔只一敲,塔登时移开,下面波水茫茫,喝声:“白氏快些下去!”白氏涌身往塔下一跳,禅师遂将杖再敲一下,塔立时复盖原地。禅师完了公案,即纵上云端,竟回金山去了。正是:夫妻原是同林鸟,大限到时各自飞。

这汉文哭得死去活来,无奈漫漫踱回家中,看见梦蛟,重新又哭起来。公甫、许氏再三改劝,汉文住了哭,叫声:“姊夫、姊姊,弟今已看破世情,如今要往金山寻师,削发空门了。蛟儿全仗姊夫、姊姊抚育,将来若得长成,祖宗有赖。所有家财、器物等项,一尽交付姊夫、姊姊。”遂带随身衣裳,些须路费,飘然出门,往镇江金山寺出家去了。公甫同许氏十分凄凉,痛哭一场,收拾一应家私,抱了梦蛟,回家尽心抚养,胜过亲生。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梦蛟不觉年已成童,生得丰神潇洒,气度端庄。公甫、许氏作亲生的款待一般,遂送他入学读书。十分聪明,过目成诵,问答如流,入学三年,淹博经史。先生看他颖悟异常,甚是爱惜,同学众朋因先生爱他,个个心怀妒恨,时常寻事与梦蛟口角,梦蛟总付之不理。

一日,先生不在,众朋背地里说说笑笑,一个道:“他不是姓李,是姓白哩!”一个道:“他的娘亲乃是妖精,见说被和尚拿去打死哩!”又一个道:“他是个蛇仔,比不得你我,从今我们不要理他。”梦蛟一一听在耳中,不觉心下忿怒,跑转回家。到了门首,叫声:“母亲开门。”许氏听见梦蛟的声音,移步出来,开了门,叫声:“儿呵,你在书房读书,为何怎早回来?”梦蛟随了许氏入内,双眼流泪,两膝跪下,叫声:“母亲,孩儿有一言冒犯,乞恕孩儿不孝之罪。”许氏惊道:“儿呵,你为何如此。”梦蛟哭道:“娘呵,今日先生不在,众书友背地说,儿不是娘亲骨血,甚么是妖精生的,万望娘亲与儿说明则个。”许氏见问,不觉眼泪纷纷,叫声:“儿呵,你要问父母原根,为娘若不说,你怎能知道?说起好生凄惨。”就将法海始末缘由,并汉文、白氏前后事情,一一说明。梦蛟听罢,大叫一声,昏跌在地。许氏看见,慌忙抱在怀中,含泪解救。梦蛟悠悠苏醒,哭道:“孩儿蒙母亲抚养,父亲训诲,今得成人,此恩此德,粉身难报。只是爹娘遭此苦难,叫儿心肠断裂,怎生能见得爹娘一面,儿就死也甘心。”许氏道:“儿,你不须悲哀。当年见说,和尚有言,后来若得儿你金榜成名,封诰回来,还有见你母之日。儿须奋志青云,将来或得与你母相会,亦未可知。”

梦蛟听罢,且悲且喜,半信半疑。自此日夜思想父母,书亦懒读,渐渐形容枯瘦,不觉病倒在床,十分沉重,日夜叫爹叫娘,就如风颠一般。公甫同许氏惊慌无措,延医求神,毫无影响。公甫背地埋怨许氏道:“你们女流之人,真无见识,不该对他说明根由,致他悲苦成病。万一有三长两短,岂不辜负了弟妗重托。而且我们十载辛勤,亦付之流水了,岂不可惜。”许氏无言可应,只是叹气。梦蛟日夜狂呼乱叫,二人思量无法,惟有日夜守住房中。正是:为慕劬劳成昏瞀,自有神仙活度来。

不表梦蛟病症。且说南海慈悲佛祖,一日在紫竹林中游玩,偶然有触,菩萨口称:“善哉!现今文曲星官有难,医药难治,吾不免前去救他便了。”菩萨即时出了紫竹林,纵起祥光,来到西湖,化作募缘道人,手持木鱼,一路来到公甫门首。叫声:“化斋。”公甫正坐在厅上纳闷,听得门外化斋声音,步出门来,见一道人身穿道服,手持木鱼,足踏草履,神气飘然。公甫忙即迎入厅内,叙礼坐下。问道:“老师何处名山,何处洞府,乞道其详。”菩萨道:“贫道从幼出家在天竺寺,得遇异人传授仙方,炼制丹药,云游天下,普救众生。偶到贵地,今造潭府募一善缘。”公甫见说大喜,叫声:“老师,弟子有个豚儿,现得个失心的病,日夜呼叫,医药无效。老师既有仙方,未知肯相垂救否?”菩萨笑道:“贫道专一利人济世,既然施主的公郎有病,贫道理当效力。”公甫大喜,遂即起身,请菩萨入房看了病症。菩萨道:“不妨,令郎此症乃是七情所伤,致成昏乱之候。贫道有丹药一粒可救。”菩萨说罢,遂即解开行囊,取丹药一粒,递与公甫。公甫双手接过,满口称谢,将药交与许氏,遂同菩萨出房到厅上坐下,治斋款待。席罢,菩萨作辞出门,竟回南海去了。

这许氏将药调好,抱起梦蛟,将药灌下腹去。不一刻,只见梦蛟口内吐出许多痰涎,随即神气清爽,病势顿消。公甫、许氏欢喜不尽,叫声:“儿呵,你病得天昏地乱,医药无灵,今日天幸得遇高人前来相救,不然我们两个老人家,险些被你惊坏了。儿呵,你今后切须宽怀,不可如前悲戚。”梦蛟点头领命。看看日渐壮健,公甫遂请一位博学先生,在家课读。梦蛟因听得许氏有说,将来若得成名,会面有期,遂把思忆父母的念头抛开,一味勤读,寒暑无间。不上三四年光景,早已读得胸罗七斗,学富五车。

是年,正值宗师行文岁试,梦蛟应童子试,就入了泮。报到家中,公甫同许氏欣喜无限,不免簪花拜客,忙乱几时,方得安静。转眼秋闱已近,梦蛟打点上省乡试,三场已毕,揭晓后,梦蛟高高中了第一名解元。报到,自己亦十分得意。鹿鸣宴罢,参拜座师、房师,无不羡他青年俊美。公事一完,起身回来。此时亲朋齐来庆贺,家中闹热,自不必说。

梦蛟到家拜见了姑夫、姑母,公甫、许氏满心欢喜。许氏叫声:“侄儿,且喜你今日身掇巍名,不负我们十数载辛勤,但愿你再攀宫桂,许时得了封诰回来祭母,不负劬劳之恩。但你爹娘当年共我指腹为婚,原物尚在,后我生你表妹,两家结为婚姻。因你母去后,你在我家,以兄妹称呼,今你表妹亦已长成,待字闺中,未知侄儿你心下若何?”梦蛟道:“孩儿蒙姑夫、姑母抚养深恩,碎身难报,今得侥幸成名,皆姑父、姑母教诲成全所致。倘邀天庇,再博微名,务必力恳圣恩,求取封诰,以报劬劳。表妹亲事,蒙姑夫、姑母不弃,父母作主,孩儿敢不从命。俟春闱过后,择吉成婚便了。”公甫点头道:“侄儿所言有理。”碧莲里面闻知,亦暗自欣喜。梦蛟在家打发诸事明白,遂即料理入京会试。公甫开筵饯行,许氏不免叮咛“路上小心,早起晏宿”几句话儿,梦蛟领命。公甫择一个老成人儿,跟随梦蛟进京。这一去有分教,鳌头独占,金榜擅名。要知后事,且听下文分解。

标黄榜名震金街结花烛一家完聚

诗曰:

灿烂卿云绕帝京,幽芳兰蕙达彤庭。

九天丹诏遥颁下,步向雷峰度上升。

且说许梦蛟别了姑夫、姑母,出门上京会试,路上朝行暮宿,穿州过县,到了京城,寻寓安歇,揣摩以待。到了场期,随众入闱,三场已毕,真个篇篇锦绣,字字珠玑。揭晓之期,梦蛟高中了会元。报到寓所,梦蛟大喜,慌忙打发了报人。早有许多执事员役前来伺候,梦蛟随即换了冠带,吏役拥簇出门,赴过琼林,宴拜座师,会同年,忙个不住。到了殿试对策,天子临轩,百官侍立,三百进士齐了伏于丹墀之下。传胪高唱:第一名许梦蛟状元及第,以次榜眼、探花,各赐御酒三杯,簪花挂红,敕赐游街三日,十分荣耀。满城人等看见状元青年秀美,无不啧啧称羡。三日游满,状元三人进朝谢恩,退出午门。

梦蛟赴翰林院修撰之任。到任后,遂将父母始末,并自己托居李家,成立情由,做成一本。五更入朝,景阳钟动,天子登殿,百官山呼已毕。梦蛟俯伏金阶,口称:“微臣新科状元许梦蛟,有事奏闻。”天子问道:“卿家有何事奏来?”梦蛟将疏呈上龙案,天子从头至尾细细一看,只见疏上写道:新科状元翰林院修撰臣许梦蛟奏。为敬陈微臣父母遭难始末缘由,仰祈圣恩俯允,吁请封诰事。臣闻君亲一体,臣子原无二致。家国并重,思孝同此寸心。臣父许仙幼失怙恃,依姊家而成立;臣母白氏修道青山,托岩洞以栖身。云游中界,聊作求凰之情。爰遇西湖,遂成无媒之合。结亲五载,负冤两地。臣生弥月,母遭塔下之殃,因悼沦亡,父

作方外之客。臣姑许氏悯臣孤弱,躬亲抚养,既减损而课读,复许息以为婚。臣蒙圣恩待罪翰林,父母未蒙诰封,子职既亏,臣道有缺。合无仰恳天恩,乞赐敕命,荣耀先人,俯准告假回乡祭亲,稍尽子职。无忝。臣道谨奏。

天子看罢,龙颜大喜,道:“原来卿家父母有此一段委曲,朕心嘉悦,今封卿父为中极殿学士;卿母为节义天仙夫人;卿姑夫李公甫教诲有成,封为忠义郎;许氏抚养有功,封为贤淑宜人。均赐诰敕。准卿给假一年,回乡祭亲,完娶后,回朝供职。钦此。”状元谢恩出朝,退出午门,慌忙回来,别了众同年,收拾起身,车马纷纷,出了京城。一路好不兴头,所过州县,文武官员尽皆迎送。

路由镇江,状元猛然思起前因,遂令将车马安顿马日中,自己打扮作秀才模样,只带了个跟随,一路望金山寺而来。到得寺中,无心观玩形胜,进入大殿,焚香礼佛。遂入后殿,和尚出迎,同到方丈内,分宾叙坐,小沙弥献茶入来。吃罢,状元开言问道:“师父可是法海禅师么?”和尚道:“法海乃是家师,现在云游未回。”状元道:“师父法号甚么,俗家尊姓,为么出家,乞道其详。”和尚道:“贫僧贱号道宗,俗家姓许名仙,字汉文,杭州钱塘人氏。”遂将从幼在李家,后来如何与白氏相会结亲,及两番受罪,并水涨镇江,同归钱塘,生下儿子,取名梦蛟,共姊家指腹为婚,到满月法海来家,将白氏收在雷峰塔下,前后缘由,从头至尾,细细说明。“因此贫僧看破世情,离了红尘,削发金山,拜法海为师,在寺修行,于今十数载。儿子寄托姊家,未知长成与否。”

状元听罢,慌忙双膝跪落,眼泪纷纷,叫声:“爹爹,不肖便是许梦蛟。”汉文愣然起来,仔细一看,扶起笑道:“居士,你认错了。”梦蛟道:“不错。”就将在学堂读书,被众友背地笑骂,回家见过姑娘,说明根由,因思忆父母,悲苦成病。医治平服,后来奋志入泮,连科发解,入京会试,蒙恩取中状元。现蒙圣恩,钦赐父母诰敕,给假回来一段情由,详细禀明。因此路出镇江,特来金山寻访父亲,同回钱塘,稍伸孝养。汉文听罢,悲喜交集,叫声:“儿呵,如此说来,我果是你的父亲。且喜上天垂怜,吾儿金榜成名。只是你母遭塔压身,一念及此,梦蛟魂难安。”说罢,垂下泪来。状元泪流满面,叫声:“父亲不必伤悲,儿现求取敕封回来祭塔,封赠母亲,望父亲同儿下山。”汉文道:“儿呵,你父今已出家,本不肯再蹈红尘,念你孝思苦恳,如今姑同你去祭了你母,回山便了。”

状元大喜。此时寺内众僧听得梦蛟是新科状元,道宗是状元父亲,一个个惊得屁滚尿流。大家忙披上袈裟,戴了僧帽,齐到方丈跪下,道:“小僧们不知状元爷驾临荒山,有失迎接,死罪,死罪!”状元逐一扶起道:“众师父何须如此。家父在此,蒙众师父不弃,获居宝山,学生感佩不尽。”汉文亦道:“你们如此下礼,我心何安。”众僧大喜,无不称赞状元爷大量。汉文对众僧说明就里,众僧合掌作贺。状元令长遂取了白银二十两,送与众僧为香银之费。众僧忙道:“小僧们怎敢受状元爷大惠。”状元道:“不妨,请收。”众僧推辞不过,只得收下。状元遂请父亲起身,同出金山寺。众僧送出山门不题。

且说公甫家中,已经邮报梦蛟中了状元,家内锣鼓喧天,音乐震地,亲友填门,车马塞户,府县俱来作贺。公甫同许氏就如登天一般,喜得乱跳。碧莲欢喜,更不必说。后来探知状元给假,回家祭亲、完娶,家中预先整治第宅,打点各项。伺候不多时,状元舆马已到,府县出郭迎接,到得里门,迎入新弟,家中又有一番的闹吵。状元拜见姑夫、姑母,公甫许氏见汉文亦同状元回来,更加欢悦。状元将金山寻回之事,一一说明。汉文同姊夫、姊姊相见,彼此乐极,不觉泪下。此时一家聚会,喜溢门阑,大开筵席作贺。汉文已经持斋,另治素筵,饮至更深方罢。

明日清晨起来,状元全付执事出了西关城,祭谒祖父、祖母坟墓。回来请出诰敕,汉文同公甫、许氏一齐冠带起来,望阙谢息。状元吩咐治办礼物,同去西湖祭塔。

一程到得西湖雷峰塔下,安排祭礼。状元跪下读罢诰敕,放声大哭,汉文亦动悲声,公甫、许氏俱挥泪不止。大家正在悲伤之际,只见空中来了法海禅师,叫声:“好了,状元今日还乡祭塔,老僧今日亦来完却一场善缘。”公甫、汉文等看见,慌忙迎拜,就对状元道:“这位就是法海大禅师。”状元见说,跪下拜求法师,放出母亲。禅师慌忙扶起,道:“状元皇家贵臣,老僧怎能生受得起!令堂夫人今日灾难已满,老僧奉佛旨,特来放他出来,与状元相见。”状元听罢大喜。禅师遂即默念真言,将杖往塔一敲,塔登时摇动,移在一边。禅师高声叫道:“白氏快些出来!”只见底下一道白光冲出,白氏已在面前。禅师将杖向塔再敲一下,塔即仍归原处。状元向前跪下,抱住白氏哭道:“娘亲受灾,孩儿不能身代,直至今日方识娘面。”说罢,放声大哭。白氏手抚状元,泪流满面,叫声:“儿呵,幸喜你今日金榜成名,求得诰敕回来,救出你母,足见孝思。”汉文叫声:“贤妻,为夫只道今生不能与贤妻相会,谁知今日再得相逢。”说罢,悲恸起来。白氏不胜咽哽,叫声:“官人,妾身冒罪,致官人遁迹空门。今日相见,恍似梦中。”许氏、公甫上前相见,也有一番言语,不必细表。正是:人生无限伤心处,尽在生离死别时。

禅师听得多时,叫声:“白氏,你今灾退难解,不可久恋红尘,老僧度你早归仙班。”说罢,随手取出白帕一条,铺在地中,叫声:“白氏可踏此帕之上,老僧度你成为正果。”白氏忙即跪下,叩谢佛恩,起来踏在帕上。禅师手指白帕,大喝一声,只见白帕变作一朵白云,将白氏升上九霄云里。禅师又取出青帕一条,仍前铺好,叫声:“道宗贤徒,你可踏此青帕之上,老僧度你并归仙班,同享逍遥之福。”汉文跪下,稽首起来,踏在青帕之上。禅师也喝一声,青帕变作一朵青云,将汉文也升上云端。只见满天瑞彩,香气氤氲,二朵祥云冉冉望西而去,霎时不见。当下禅师度了二人飞升,遂即纵上云端,竟回灵山缴佛旨去了。

此时公甫同许氏等一齐跪下,望空礼拜,只有状元哭倒在地。公甫近前扶起,劝道:“侄儿,你父母白日升天,世间难得,此乃喜事,何须悲怀,可同回去罢。”状元被劝不过,只得上轿,一同回来。状元到家后,追思不已,令人装塑父母二人金身,供养堂中,朝夕礼拜,如同生时。正是:惟将朝暮瞻仰意,权作问安视膳时。

状元在家住了几时,因思钦限已迫,未完亲事。正在沉思,适值钱塘县来拜,状元大喜,迎接进内坐定。状元开言道:“治弟正有一事,要仗托老父母。”知县忙道:“殿元公有何事见委,学生自当领命。”状元道:“治弟从幼蒙家姑夫不弃,许以表妹,缔结朱陈。仰蒙圣恩,赐归完娶,正虑无人执柯,敢求老父母作伐,未知肯否?”知县道:“原来殿元公有此快举,学生敢不效力。”遂即过去见了公甫,道明来意,公甫欣然,选定八月十五日完婚。知县过来回覆,状元大喜,留住知县小酌,饮罢,告辞去了。

到了吉期,官员亲友齐来庆贺,金花表礼,充室盈庭。状元乌纱帽、大红袍,簪花挂红,身骑骏马,鼓乐喧天,执事仪仗,一路迎来。知县吉服也来相陪。这边碧莲金装玉裹,冠带绕围,打扮如天仙一般。公甫、许氏亦穿了冠带等候。须臾,状元到门,行礼已毕,迎归第中,交拜天地,次拜父母、神位,同入香房。外面排开喜筵,款待县令与众亲友,大家饮至更深,方各散去不题。

这一夜,鸾帏中,一双少年夫妻,说不尽千般恩爱,万种风流。到了次日,亲友又有一番作贺,不必细表。满月后,状元迎请岳父、母过来同居新第,受享荣华。正是:名递功成谐素愿,阖家完聚受天恩。

过了些时,状元因钦限已满,打点入都复命。遂择了黄道吉日,收拾起身,将岳父、岳母一并搬请入京。路出苏州,亲到吴家致谢员外的前情。到京面圣过,仍赴翰林院修撰之任。后来直做到詹事府正詹事,遂即荣归钱塘,优游林下。许夫人生了二子,状元即将次子承继岳父之后,接续宗枝。后来公甫夫妻皆跻高寿,无病善终。状元同夫人亦并登古稀,无病端坐而逝。后代簪缨绵绵不绝,人皆以为孝义之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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