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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订礼俗

十祀不同风,百里异教;蹈诸大方,作《订礼俗》。

一事。古者跽拜之礼,施于席地。而今有登倚坐榻,斯古之床几也。余读《天官》掌次:“大旅上帝,则张毡案”;朝日祀五帝,合诸侯,师田,则“设重帟重案”。郑君曰:“张毡案,以毡为床于幄中”;“重案,床重席也”。(以上郑说)此非卧所,皆坐以休息者,固知周初坐有床矣。非独天子,孤卿有邦事,即亦张幕设案。意者王官尊宠,偃息用之,不正施于法礼,故燕则跣升,亦席地不床也。大史公言张汤为御史大夫,坐床上,见朱买臣,是亦施于贵者。及向栩之坐板床,(《后汉书·文苑传》)上下通矣。(胡床亦自汉时有之,《风俗通义》曰:“灵帝好胡床”)凡坐,大者为床,小者为几。《春官》司几:“筵之五几”,以冯者也。《礼记》:“乘车必以几”,以登者也。《公羊传》言以鞍为几,以坐者也。而毡案庳者,汉世命曰“毾{登毛}”。《通俗文》曰:“氍{叟毛},小者谓之毾{登毛},(上音榻,下音登)施大床前小榻上,所以登而坐床也。”(《御览》七百八引)《东观记》曰:“景丹至广阿,光武下马,坐鞍毡,毾{登毛}上设酒肉。”(引同上)毾音如榻,{登毛}音如登。近世之言登者,昉于此矣。(甲)

古者设坐曰案,上食之器曰案。设坐如榻上,食器如棜禁,皆非以冯倚者也。《东观记》曰:“更始韩夫人见常侍奏事.辄起抵破书案。”案之异状自此始。然《邺中记》言石虎“以玉案行文书”。(皆《御览》七百十引)明书案为可持转者,箧椟之伦,与今言卓者犹异。王符有言,“负板案以类楯”,(《潜夫论·实边篇》)是亦非甚小也。《晋东宫旧事》:“皇大子初拜有柏书台,大子妃有漆书台。”(《御览》七百三引)则始似今之卓矣。(乙)

《礼经》,士昏之夕,有衽席;而不见床,卧无床乎?《士丧记》,(《既夕》,即《士丧》下篇)言床笫当牖。以此知昏礼略也。《世本》称“纣为玉床”,(《御览》七百六引)而《易》著“剥床以足”,《豳风》歌“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则卧床先纣为之哉!(丙)

以是三者.东校日本,箸厀以凥,庳几以冯,荐土以寝,故空首褒拜悉如旧礼。诸踞榻之国则绝之。古之九拜,今可率者,其惟肃撎与持节持戟之倚拜乎?

二事。“黄帝作旃冕”,(《世本》文)延长而前俛,(《玉藻》注:“延,冕上覆也。”《汉礼器制度》曰:“凡冕以版,广八寸,长尺六寸。”《夏官》弁师释曰:“爵弁,前后平,则得弁称;冕则前低一寸余,得冕名,冕则俛也。”案此为弁、冕之别)与今泰西帽制,形范绝异,其趋则同也。

先民初载,则其颅骨犹长,故旃冕为适形。积二千岁,颅广,而秦始除衮冕之饰,惟为玄衣绛裳一具。及汉兴,亦如之。(挚虞《决疑》言如此,引见《御览》六百九十)然平冕、通天、高山、侧注,其实一也。(《御览》六百八十五引《独断》曰:“天子冠通天,汉制之。秦礼无文,祀天地明堂,平冕,鄙人不识,谓之平天冠。”又引《三礼图》曰:“通天冠,一曰高山冠,上之所服。”又引董巴《汉舆服志》曰:“高山冠,一曰侧注,如通天。”案,司马彪《后汉·舆服志》曰:“高山冠,如通天,不邪却,直竖,无山述展筒。”)胡广说高山本齐王冠,“秦灭齐,以其君冠赐近臣谒者。”(《后汉·舆服志》)当郦生初见,亦儒衣而冠侧注。(《史记·郦生列传》)此则秦时非无冕服,顾等威废绝,以王冠夷于暬御云尔。然是时,帝者已斥冕不用,固以形骸不适,冀得渐废。而汉明方更造之,亦其蔽也。

今战国多故,章服诚宜有所张弛,至乃一于毛褐,而缯纨徒以被墙,寒必熏炉,出必复陶,空为蚕绩,违轻暖之本矣。是故后王之制,轻覆利屣以从事,大袑高冠以燕居。燕居之崇者,至乎两梁冠而止矣,其次白{巾夹},其次岸帻。独旃冕无用。如彼大学所冠,上平如弁,而正方,足以拟冕,亦犹魏武帝裁白{巾夹}以代皮弁者邪?

三事。昔诸葛亮造筩袖铠,宋明帝以赐王玄谟。(《宋书·王玄谟传》)满洲之服,其筩袖铠之绪也。军容入国,以便趋走,亡咎。若其右方重衽,温暖不均。于左削袂上起而合手者,如拼矣。婴络以效桑门,绛绳以被毡笠,比是观之,将相惊以精鬽。物极而移,异服者众,犹曰西服者,苟以随时。诸解辫有常刑,幸其若是,胡汉犹弥以相恶。蒙古朝祭以冠幞,私燕以质孙,(质孙,汉言一色服,内庭大宴则服之。勋贵近侍,下至乐工卫士,皆有其服)胡服隐也。满洲游学以短衣,常居以婴绛,胡服箸也。人貌荣名,由是相构则可矣。殊徽号,易服色,以俟后王。

四事。服物,朴者益文,华者益野。庄周曰:“为天子之诸御,不爪翦。”明自余皆翦也。流俗蓄爪以为华,异国视之,拟于鸷兽。亦有围玉不给,落以璸珠;垂珥不给,黄金纽鼻。诸蛮之焜燿,文明者悼笑矣。西方之衣履至牢坚,近质也。若其将校以雀羽毦首,妇人以沙縠罗面,琦谲不衷,亦何择哉!法其朴,不法其华,斯之谓雅。

五事。毛褐之衣,自周世礼服而有之。《春官》司服曰:王之吉服,大裘而冕,衮冕,鷩冕,毳冕,希冕,玄冕;公之服,自衮冕而下;侯伯之服,自鷩冕而下;子男之服,自毳冕而下;孤之服,自希冕而下;卿大夫之服,自玄冕而下。郑司农云:“大裘,羔裘也;衮,卷龙衣也;鷩,裨衣也;毳,罽衣也。”罽衣之说,后儒所丛疑。康成以为“毳画虎蜼”,指谓“宗彝”,若确实不磨者。宁知司农则综贯于五冕之名义乎?

夫鷩者,质言则曰鵔鸃,文言则曰华虫。盖古无鷩名也,用有敝衣,其画鵔鸃,字从声变,而为鷩耳。敝者,何也?《说文》曰:敝,帗也;帗,一幅巾也;一幅巾者,一幅帛也。(布、帛皆从巾)敝为幅帛,所谓币,曰量币矣。《说文》训币曰帛。而币,故“敝”之或字。(敝从尚,从巾,今币又从巾,是二巾矣。故知其非古文)盖五冕服,皆以衣名,不以物名也。衮为卷龙,不曰龙,而曰衮,其字从衣,可类例也。敝衣者,与毳衣相耦对:敝者,帛也;毳者,罽也。希衣者,与玄衣相耦对:希者,针缕所紩衣也;(《说文》训黹字如此,而无希字。希即黹也)玄者,纯玄,不紩以为文也。是故五冕皆玄衣,以希衣受名于紩,而继其下者独称玄衣。四冕亦皆帛衣也,以毳衣之削裁,自罽成之,则直其前者,以非罽而专敝衣之名。《方言》曰:“帗缕,毳也,陈、宋、郑、卫之间谓之帗缕。”注以为“物之扞蔽”也。帗也,缕也,毳也,名物故训绝远,得并为一语者,以帗者,敝衣也;缕者,针缕所紩衣,黹衣也;毳者,毳衣也;衣服以扞敝形体,故引而伸之,以成是言。兼言曰帗缕,单言曰毳,此犹周世习识冕服者之遗言哉!

夫其四冕皆帛衣,独杂以罽,非好为驳荦也。古者天子冕服,十有二章而已。其服衮而下,兼鷩毳、希玄,命以裨冕者,自周始。玄衮以下,本五侯与孤卿大夫之正服。《曲礼》曰:“其在东夷、北狄、西戎、南蛮,虽大曰子。”谓虽有侯伯之地,本爵亦无过子也。又曰:“庶方小侯,于外曰子。”谓戎狄子男君也。且殷爵初有公、侯、伯三等,异畿内而谓之子;周立五等,增以子男。(本《王制》注)此以知殷世子男,在内则采邑,在外则蛮夷,非诸侯也。夫蛮夷之子男,其数什伯于采邑,则从其多者言之。织皮绲带,本出于四裔,以是其君皆服罽衣。故子男毳衣,殷制也。其在虞夏,曶幽不可以质言。其在成周,周公斥大九州,凡殷世为子男于蛮夷者,一切改隶采卫。惟罽衣亦得为中夏命服,天子御之,以为裨冕。故非被发雕题涅齿贯鼻之饰,虽朴质犹可以礼节文。今其当御毛褐,犹是矣。

虽然,废缯帛者必熏炉。熏炉成而室中宜有灶突,不即以燠致疢。人有安寝,改作重烦,其势则不可行。故曰,行者、居者宜异服。羔羊之皮,素丝五紽,形若端衣,而稍陿小其裁制,居者有裕焉。

六事。言宫室者,异商屋、夏屋。《韩诗》日;“殷商屋而夏门。”《传》曰:“周夏屋而商门。”崔凯曰:礼,人君为殷屋四夏也。卿大夫为夏室,隔半以北为正室,中半以南为堂。商、夏者,其义不可知,独四溜、两溜殊耳。四溜而其上正方,故楚有章华,亦商屋也。(案:台则无屋,而《史记·蔺相如传》言秦王坐章台,见相如,下言相如因持壁却立倚柱。有柱则有屋,是章台之异于常台者也。盖名之曰台,其实榭尔。《释宫》:阇谓之台,有木者谓之榭。注:台上起屋)章者,商也。(《律历志》:“商之为言,章也。”)《释山》曰:“上正章。”《西山经》曰:“大华之山,削成而四方。”故章华以“上正”、“四方”取义。(章华本非地名。《史记》言秦有章台,《登徒子好色赋》言秦章华大夫;盖掌守是台者。《战国策》:苏子自燕之齐,见于章华南门。是秦、齐皆有章华,明为台之形式,而非楚地,明矣。杜预皮傅华容。而陆贾、贾谊、边让皆谓章华台在乾谿,则华容之说难信。然据《水经·沔水注》则华容尚有旧台形迹。盖本以台名地,非以地名台也)今神州为室皆夏屋,欧、美为室皆商屋。商屋之为丽娄闿明至矣,其室不庭,闭牖而昼然膏镫。比于夏屋,其中失亦相庚也。初据乱者,处以两溜,以四溜游观视瞭,高不过望国氛,大不过容宴豆,如是则止。

七事。王者以警跸扶卫威神。师尹迭减,及县令犹有先马。雍卫之众,无救于揕匈,而空沮蹄吏事,又丧游观顾眄之乐。今处事繁者,多已委地不用,然亦不遭掩击。自令而上,递以相师,可也。且人之张盖,避暑潦也,故乘车无盖,潦车有盖,或张衰笠,足以澹用给求矣。今秋冬精明之昼,不暴露人,然尚虚张华盖,(华盖,汉世已用之,忘其自来久矣)以覆步辇。语有所谓“无鱼而作罟”者邪!

古之墙翣,独傅棺椁。传记言屏摄者,云以茅蕝蔽神位,亦非要扇矣。(《楚语》:“屏摄之位。”昭谓:“屏,屏风也;摄,形如今要扇;皆所以分别尊卑,为祭祀之位。近汉亦然。”案,《左》昭十八年传:“巡群屏摄。”郑司农云:“束茅以为屏蔽,祭神之处草易然,故巡行之。”夫要扇别位,何以异于墙翣?汉世有之,不足以说古也)今之鄣扇,长柄而上偻句,自汉世豪侠为之,亦谓雉尾;贵者乃称五明.而猥谓虞舜所作。(本《御览》七百二所引崔豹《古今注》语)武夫俜侠,不足以识礼度,其渐上流,遂忘墙翣之象。古者忌讳弘多,亦胡为而遗是乎?遂令鄙笑讫于来兹也。

八事。祭以三牲鱼腊者,侯王以备物也。下逮庶民,而极啬微矣。古之为祭,不足以为法程。周制十分经用,而取其仂,以奉禘尝。索綝言,汉世贡赋三分之:一共宗庙.一共宾客,一充山陵。(案:与桓子《新论》相校,此说有误。贡赋皆充祭、葬、宾客,则经费何出?姑存其事)又奢阔于古,此至反戾也。其后国祭亦弛;贱民之祠祀者,乃稍益备腯。今纵不尽废诸祀,宜豫设条例,凡祀神祗,以盥而不荐为比;凡享人鬼,以舍采荐芬为比。薄祭始乎丘泽、先师,其下则袀壹无等差。典祀倡之,尊富者先之,门外之血食则少减哉!

九事。饰终之制,傅外者易断,周身者难理。

神道石阙,其诬肇于后汉。裴松之陈义禁断,而南朝无碑。泰西以冶铜写形,崇为偶像,落成祝灌,比于生人。此既异于景教,其鄙倍亦愈甚焉!然非哀思所寄,苟以崇侈外观,故易断也。

及其周身厚者,盖子姓之慕也。中世以厚葬发抇。輓近乃有室家乏无,困于营葬,茨棺露处。中人信形法,旷岁求壤,迁殡庳宇,丛柩为屯。故今积尸之气传为殗殜。民之渍疫,此其一矣。然则桐棺三寸,衣衾三领,下毋及泉,上毋通臭,墨子之教也,足以抑情流滞。于今笃终者,必引孟、荀以为难,是以难理也。夫礼以文质异时而制。制衡律者,必本于石师。昔者赵岐略识章句,令死日,墓中聚沙为床,布簟白衣,散发其上,覆以单被,即日便下,下讫便掩。马融、卢植,皆礼家有方之士也。融虽奢侈,其遗令尚曰:穿中除五时衣,但得施绛绢单衣;(《御览》六百九十一引)不得下铜虎、铜唾壶。况佗铜物?(《御览》七百三、七百十二引)而植之将死,顾敕其子:葬于土穴,不用棺椁,附体单帛。夫以马、卢博达经礼,赵岐觵觵,亦宗法孟氏,然皆不用经儒之说,而取墨家。五时衣少厚于三领;沙床无棺,于桐棺三寸为甚焉。然则,明者作故,以更周公之法,抑何牵于孟、荀,而率情为时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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