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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小雪。 闭塞而成冬。未时。

晋王府。佑天园。

天气已经开始转冷了,书房内四角各放了火盆,虽然屋外寒风冽冽,屋内却依旧暖意十足。

身穿玄色大氅的刘焕随意坐在罗汉床上,眉头微拢似在沉思着什么。他复又快速阅读了手中的信件,这是莫齐言刚刚从前线送来的。说是军队就会在十日之后回京。不知为什么,军队并非直接回来,而是绕去扬州一圈。不过这次大捷,一定是会龙颜大悦的。刘焕沉吟着,看来,他不能再等了。

他蓦地起身,挥毫二字,审视一番伸手交给仇夜:“想办法速速在这两日之内给莫将军。”仇夜接过来瞄了一眼:速回。他一愣,抬头看像刘焕,欲言而止,终究还是颔首退下了。

院子里枝杈已枯,突兀的枝干直指苍穹,几个青衣丫鬟在不远处清理着落叶,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默默着手里的事。仇夜满眼都是萧瑟的景象,晋王府似乎很久没有大的声响了,就连一向聒噪的那个女人也是这样。

琳琅端着一盆已经枯败的藤草经过,便看见仇夜面色略有些期艾地站在廊子里,她重步朝他走去,仇夜听见声响回过神来,映入眼的是那个女子冷淡却清秀的面容。仇夜神色淡淡甚至冷峻,可眼中微微的笑意却悄悄蔓延了。

浩荡的军队停在扬州城的门外,“大将军下令。在此安营扎寨,休养一日,明日辰时,准时行军。”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绕这么一圈?明明可以早早回去的。”士兵们在外半年多,思乡之情溢于言表,此刻更是难耐。

“哎呀呀。胡子,你就忍忍。这不是安华郡主要回家一趟。”边上一个略瘦的士兵说道。

“这也太,为了她一个人连累我们全军等着。算是什么事?”胡子愤愤道。

“谁叫安华郡主是大将军心头的宝。为了她连和约都毁了,这些就无所谓了。”瘦子嘿嘿一笑:“不过说真的,安华郡主真的很漂亮,就像仙女下凡一样。”

胡子一听,脸色稍霁:“漂亮就是好,有能耐。不光是大将军,就连胡人那么厉害的赫连沧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这样的女人真是祸水……”说到一半,他就闭上了嘴。莫齐言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他身边,冷冷看着他:“怎么不说了?不是说得挺高亢的吗?”

胡子知道这位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连忙唯唯诺诺说道:“莫将军,小的只是一时嘴快,实在无心。”

莫齐言不买他的话,淡淡说道:“药不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下去自己领二十军杖吧。”

胡子瞄了眼莫齐言,无奈地退了下去,一群人也一哄而散了。

莫齐言负手看向扬州城墙,眉头微蹙,素栀来这里做什么?他想去看看这女人到底在盘算什么,刚刚迈出脚步,身后却有人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层高的暖玉楼粉饰一新,比之前更加富丽堂皇了。素质看了看来往不息的人群,暗自笑道,尚婷是不是又该心口不一地心疼她的门槛了。随即心头微微一荡,有着难言的异样,嘴边的笑意也僵了僵缓缓拉了下来。

片刻之后,她正了正神色,从小巷绕到了暖玉楼的后门,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抬起素手叩响了门环。

“来啦,来啦。”随即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了一个十二三岁女孩还带有些稚气的脸。素栀心里一紧,而后浅浅笑了:“小阳。好久不见。”

小阳皱着眉打量着眼前这个白衣男子:“这位公子,请从前门走。后门是不待客的。”素栀没有说话,伸出手扯下了发带,一席如同瀑水乌发倾泻而下。小阳看着她秋水般通透的眸子含笑注视着她,蓦得惊呼一声,脸上忽然染上红云,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东西来。直直扑到了她身上,素栀摇晃了几下,差点被她撞倒。

素栀微微一笑:“小阳,别闹了。”

小阳拉着她进了院子,笑道:“阿凉姐姐,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了。你怎么着副打扮?你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给小阳和姐姐们写个信。”

小阳叨叨念念说着就好像是另一个尚婷,带着她走过柴房,带到了客房。“姐姐,你一路也累了吧。现在这里歇歇脚。等三月姐忙完了,再给你找好屋子。”

素栀看着这个女孩,柔柔笑了:“不碍事,我就回来那些东西,一会就走。对了,我的屋子,有人住了?”

小阳摇头:“那倒不是,只是把婷姐带走的那个公子说,把那间房封了。小阳也有很久没有见到婷姐了。”言语中有些心伤。素栀牵强地笑笑:“尚婷过得很好,你放心。”

“嗯?”小阳一听,眼神一亮,“阿凉姐姐你见过婷姐?她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了?”

“她……”素栀张了张口,却没有说下去,只是转移话题说道:“小阳,现在谁接手暖玉楼?三月吗?”

小阳点了点头,似乎还想问她什么。素栀却抢在前面说道:“带我去见见三月。”

三月纤长的手撩起了珠帘,瞧见站在窗边眺望江景的女子,她穿着男子的白色长袍,却由一支玉簪挽着简单的发髻。微风拂过,丝缕微动,衣袂翩翩,飘逸欲仙。她听见珠玉碰撞的清脆之声,转过身子看向三月,坦然接受她大量的目光。

半年多未见,她竟是越来越标致了。就快双十花信年纪的女子,皮肤略微比从前有些黑了,想必经历过些磨难,只是那双眼睛依旧这么盈盈波光,楚楚动人。她浅浅一笑,红唇翕辟:“三月姐,还记得我吗?”

三月微微转身放下珠帘,好似隔绝了外面的噪杂,妩媚一笑:“怎么不记得,阿凉。小阳说有贵客来了,竟然是你,我瞧瞧可不真是贵客呢,是我们曾经的头牌埃”

她的话语里多多少少有些尖锐,素栀倒也不在意,自顾自坐了下来:“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三月姐休要再提了。”说罢,轻抬素手,为自己倒了杯茶。

三月撩裙在她对面坐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含笑道:“说真的,我再未遇见过比你有气韵的女子了。暖玉楼的客人们,都还记挂着你呢。听听你这珠圆玉润的声音,就好像珠玉一般,想来如果阿凉重新挂牌,一定胜于往昔风采。”

素栀面色有些阴沉,她缓缓抬起头看着三月:“三月姐,我回来拿了东西便走。没有多做逗留的意思。”

“噢。”三月长吟一声,笑笑:“那倒是,这里那是阿凉长久的地儿埃早日寻一个依傍才是对的。想先前,姐妹们都以为,阿凉可以找个人家了,谁料到你却不要,到被尚婷给占着了。”她假装不经意地瞄了眼素栀,却不见她有任何意外之情。

一下子安静了。

素栀默默看着三月,她很累,艳丽的妆彩难掩眉梢的疲 惫,素栀知道这样陪笑的日子她也不愿,哪个女子不愿有个好归宿?素栀不怨她话语中的刻薄,微微叹息:“三月姐,辛苦你了。这些日子你也不容易。”

三月笑笑:“一大家子的人呢,不容易也要扛着。”微微垂了眸,“更何况尚婷那小妮子走的时候,把钱庄里的钱差不多都转到了京城了。 本想散了这个地方,却没有好傍身的东西,也只能这么熬着。”三月再也装不下去,凄凄说着。

素栀闻言,说道:“钱庄里还存着我自己的一千两黄金和几百两白银。那些钱就算我还给暖玉楼的吧。”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想来尚婷还有两千两黄金没有拿走,那些黄金就砌在她床头的那面墙里。”

三月睁大了眼睛,好似不信:“她把这么多钱都放在那里?”随即想了想,叹道:“也只有她想得到,古灵精怪的。可是,我们能用吗?”

“为何不能?”素栀说道,“她现在可不愁这些钱。你们拿了这三千两黄金,就可以离开这里,不要在卖笑了,舒舒服服过日子。”

三月眉头舒展开来,握住了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心有一层薄茧。“阿凉,谢谢你了。”

“姐妹一常”素栀心头一暖,旋即说道:“说了半天,忘记正事了。把我的屋子打开,我要拿一些东西。”之后,回到京城,去看看刘焕的表情如何。

今日暖玉楼歇业半天,众位姐妹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来为素栀接风。素栀已经沐了浴换了件元青色女裙。腰间绣着纷繁的栀子花一路蜿蜒至裙角,摇曳垂地。微微抬腕,华丽的广袖缓缓滑下,露出一截皓腕,腕上带着一串紫黑色的猫眼石,透着异彩,更显得她肌肤白皙。素栀把木匣子小心收入怀中,转身关了房门下了楼。

在座的有熟悉的小阳,三月,五月,六月和九月还有一些不曾见过的面孔,令她想不到的却是,竟然还有这个人。他端坐在座上,白衣胜雪,玉冠束发,清亮的眸子映着她的身影,熠熠生辉。此刻正带着几分赞赏几分爱慕几分柔情地含笑注视着她。

素栀心里漏了一拍,却只有坦然扶梯而下。

“你怎么在这里?”素栀秀眉拢起,说话时却没有看他的眼睛,心里有些忐忑,似乎做了坏事一般。

“我看见你进来好久不出来,有些不放心所以就进来看看。”刘昭依旧温和地看着他,看不出其余感情。

素栀眉头更加拢起,声音微微抬高:“你跟踪我?”

“我……”刘昭脸色有些尴尬,“只是担心你,一个人。”

素栀本还想说什么,斜手就被三月拉过来,三月笑语盈盈说道:“刘公子也是一番好意,妹妹你别这么上火。”说着,又转向刘昭说着:“我这个妹妹啊,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我说到外面聚聚就可以了,你看她非得在这里说方便一些。还麻烦公子来一趟。”

刘昭淡淡笑了:“不碍事,原来凌霖是姑娘的妹妹。在下这就叨劳了。”

“不叨劳不叨劳。来,来。既然都来了,就一起坐吧。”三月杏眼瞄过眼中满是感动的素栀微微一笑,似娇嗔似埋怨:“阿……凌霖,这么久没有见过姐姐,何况……”略带笑意的杏眼扫过玉芝般俊朗德刘昭,“何况找了这么个如玉良人也不和姐姐说,还不斟酒赔罪?”

素栀讪讪起身,伸手去拿酒壶,却被刘昭抢先一步。略微吃惊地抬头,正对上他含笑的眸子:“我来就好。”

“这……”素栀愣神时,他已经拿起了酒杯。她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他,这个如浴春风的谦谦君子游走在众位艳粉之中,含笑着祝酒,好像她们便是他的姐姐。他是皇子埃

小阳羞红了脸,眼睛去一眨不眨地盯着刘昭。刘昭微笑着抬头,柔柔看着她,素栀唇边展开笑容,眼睛中蓦得有些湿润。

亥正。梆子幽幽回声飘荡在碧水之上。泛起波光的临水小阁声音也渐渐低沉了。满桌的残羹,素栀抬起微醉的眸子,缓缓撑起了身子:“三月姐,时日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唉,都这么晚了。今天就住下吧。明早再走。”三月已经喝趴在了桌子上,闷闷推搡着身边熟睡多时的五月:“五月,去看两间房去。”

“不用了。不用了。”素栀转身向着刘昭说,“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换件衣服。马上下来。”旋即转身,却脚下虚福刘昭还很清醒,柔声劝道:“你喝醉了,今夜就住在这里吧。明天早上再走也好。”

他的声音柔柔喷洒在她的耳畔,素栀不由自主点点头,任他扶着上了楼。

“这间吗?”刘昭推开房门,摸黑扶她上了榻。辄转身取了火折子点上烛灯。

忽然挑起的光亮跳动在她的眼上,素栀睁开眼睛,看见烛光前那个玉立的身影。心里一跳,醉意也减了不少。

“我去看看有没有醒酒汤。”刘昭站在中央,看着榻上衣衫略微零乱的素栀醉颜酡酡,难免有些尴尬。

“别,我没事。”素栀不知为什么唤住他,又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说道:“你陪我说说话。”话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料刘昭却含笑道:“好。”说着,就走近榻边坐在了矮凳上。

“你……”素栀不知该说什么,无意瞥见他略微有些尘埃的素袍。“你今天是不是在外面等了很久?”

“对不起,我不是成心跟着你,只是怕你一个人在城里遇到不好办的事情。看见你进这里难免有些担心。所以自作主张进来看看。”

素栀半坐在榻上,静默了许久,半晌才垂着头:“其实,刘昭,我必须和你说实话。其实,我是,我……”素栀吞吐半日,垂着首看着自己无意间披撒下来的发丝。

“我知道,我知道。”忽然听他这么低沉着说,声音很轻似乎怕吓到她一般。素栀抬眼看向他,那略带忧伤的话语回响在耳边:“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所以我才发誓不管怎样都不能让你再受伤害。”

他都知道,是的,赵先生知道一切,包括她的身世包括他的哥哥。原来,她在每个人面前都是这样直白的,只有自己可笑地坚守着自己所谓的自尊,装作风轻云淡。素栀苦笑着张了张嘴,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刘昭清亮的眸子夹杂着心痛和怜惜,伸手轻轻拥她入怀,见素栀并没有拒绝,便稍稍用了些力将那淡淡的清幽收在身上,没有过多言语,只是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温馨。

“对不起,我不是刻意隐瞒的。我只是……”素栀仰起头,开口解释。刘招的眸子映着月色莹华,唇中极尽温柔:“我知道,你有苦衷。你做的一定是有你的考虑的。我知道。”他蓦得笑了,“祝素栀,好是淡雅的名字。我可以叫你素栀吗?”

他黑色玛瑙般的瞳仁中是她染上微霞的脸颊。她轻轻地笑了,随即点点头。

月华如水,透过纱窗轻泻入房间,在大理石上蔓延,爬上了翠色的幔帐。水波浮动着的空气,散发着淡淡的栀子幽香,有些甜,有些凉。

帘外灰蓝的天穹上还有着昨日的几颗残星。刘昭看着怀里安静睡着的女子,浅浅一笑。这么靠在榻上坐了一宿,难免腰肢有些酸痛。他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下,却惊醒了怀中的人儿。她睁开惺忪的眼眸,还有些迷离的眼神就这么瞧见一张放大的脸庞,俊朗如清风淡月。

方才醒悟自己就在他怀里,而且整整一夜。脸上火烧,素栀连忙跳起身,略微尴尬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我们该走了。”刘昭含笑说道,随后坐起身来,“你梳洗一下,我在外面等你。”说完推门而出。

天还未全亮,走道里燃着的长明灯还闪烁着光亮。她梳洗之后瞧见纸窗上投下他淡青色的身影,他的周遭泛起了柔和的光晕。素栀微微愣神,着迷般的伸出修长的手指勾勒起来:这里是他高高的鼻子,这里是他炯炯的眼眸,这里是他薄薄的嘴唇……好似多年前,她也曾经这样着迷地描绘着一个男子的轮廓。

指尖似乎被烫到一般,素栀骤然缩回来,兀自愣神。

“素栀?你没事吧?”刘昭等了半晌没有听见动静,便出声唤道。

素栀被惊醒,一边提步来一边应道:“就来,就来。”

推开门,瞧见的不光是刘昭,还有缓步而来的三月,她杏眼含着几分暧昧和揶揄,笑道:“小两口这就走了?”

素栀略有些尴尬地垂下了头:“三月姐,你说什么呢。”

三月含笑看着刘昭,面上轻笑着,可是语调极是认真:“她是可是我们最心疼的一个妹妹,你可不要辜负了她。不管你是谁,若是你让她受到半点委屈,后果自负。要知道,我们暖玉楼的姑娘每一个是好惹的。”

刘昭握着她的手郑重地点头,决绝道:“我自然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三月满意地笑了,可是素栀却不知为什么哭了。

刘昭说,遇到这样的姐妹,那是她的运气。

军队已经整装待发了,刘昭跨上了马却不见右座的莫齐言。于是便问飞翎:“莫将军呢?不是还没起来吧?”

飞翎回答道:“莫将军不知为什么昨夜就回京了,走得特别急。好像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和谁一同走的?”

“就莫将军一个人。怎么了,大将军有什么问题吗?”

刘昭眼眸略暗,转侧看了看另一边的素栀。素栀心里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们对视了半晌,没有说话。

直到在还有十日行程的时候,听到了皇帝病重的消息。一切了然于胸,刘昭在一片惊愕之中面色惨白,眉头轻锁。好似愣愣发呆有好似心里千回百转。

一身戎装意气风发的刘昭直挺的身影有些略微地摇晃。素栀心里隐隐作痛,她知道这之后会有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雨,她不知道他们此刻还有多少胜算,毕竟,没有时间了。

素栀和刘昭遥遥相望,他坚定地点了点头,而她亦回他一个眼神。他浅浅笑了,心里想这样告诉她,若得天下,必与汝分之。却终究自嘲般的笑了,她的心思,不在这里呢。

连绵了几日的阴雨天气使得这个原本雄伟奢丽的笼罩成一片阴霾。素衣宫娥们提着宫灯垂首快速走在长廊上,风起,轻纱白帐随风卷起,带着几丝诡异之气。

廊头便是皇帝的寝宫,门口站着一个玄衣男子,一言不发负手而立。等了半晌,有官服五旬男子退身而出,他就是太医院之首的张太医。朝着他恭敬说道:“王爷,臣已经为皇上做好了药理。您可以进去了。”

刘焕微一颔首,刚走两步复又问道:“皇上情况怎样?”

张太医皱眉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恐怕……”一阵密语。刘焕听了说道:“还劳张大人多费心才是。”

“这是自然,臣一定尽全力医治皇上。”张太医话刚说完,刘焕已经进了大殿。

室内香炉内燃着零陵香,明亮的灯火透过缭绕的烟雾有些晃动,恍若仙境。刘焕径直走到龙塌边跪拜道:“儿臣,来看望父皇了。愿父皇早日康复。”

榻上的老人微弱地唤道:“老八,坐过来。”

“是。”刘焕应了一声,规矩坐过去。榻上的老人他眼眶深陷下去已经很是虚弱,只是那双眼睛还有些亮彩。“老八,你来了。朕等你好久了,我们父子好像很久没有谈天了。”

刘焕微微一笑:“是的。父皇,你要赶快好起来。儿臣还想和您再一比棋艺。”

老人点头:“好。十一什么时候回来?”

刘焕笑容不易察觉地僵住,回道:“还有十日。”

老人盯着帐顶算了算:“怕是我等不到那时了。”

“怎么会?”刘焕眉头微微一挑:“太医院的人艺术高明。父皇的病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咳,不说这个了。老八。”老皇帝忽然极为认真地盯着他,“朕今日找你,主要是有要事和你商谈。”

刘焕闻言,微微前倾了身子:“父皇尽管说。”

他略微有些浑浊的眼睛一直盯着刘焕:“老八,如果朕传位于十一,你会怎样?”

刘焕一愣,身子顿时一僵。他带着些疑惑和不甘地站起来:“父皇,您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您真的是想……?”

看老皇帝不说话,好似默认。顿时一阵难以隐忍的愤恨涌上心头,他强压着怒气近乎是质问着:“父皇,您,您就这么狠心的对我说这些话?难道您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吗?难道您真的就看不见我的付出吗?”

榻上的老人微微地喘息道:“朕就是因为要考虑你的感受才告诉你朕的想法。”他看着那个面色复杂的男子,“朕明白你的付出和努力。这些朕都看在心里。你和十一都这样的卓越。朕也是不还选择。”

“我到底哪点比不上十一。论打仗,他没有我骁勇善战太过犹豫不决。论政事,他哪里有我上心用心?父皇,您未免太偏心了!”刘焕话语用情,到了末了,浑身不住地颤抖起来。

“朕明白。你说的这些,朕都考虑过。朕有朕的考虑。只希望你不要怪朕。”

“还请父皇明白地告诉儿臣,好让儿臣输的心服口服。”刘焕平复了心情,变得和原先一样面色淡淡。

老皇帝此刻已经半坐在榻上,他声音沉沉,却一字一字地敲击着刘焕的心。他深邃的双眸一点点加深,似乎吸纳入了万物,过了半晌,才一点点恢复如常,只是覆上了一层薄冰。

过了半个时辰,刘焕才躬身退出大殿。张太医一直站在这里等着,刘焕神色有些发白,看着张太医半晌才说道:“张大人替本王好好照料皇上。”

“是。”张太医垂首说道,抬头时只见刘焕带着落寞的身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刘焕刚刚在宣室坐下,仇夜就低声说道:“王爷,蒋太医来了。”

他轻轻颔首:“进来吧。”

蒋太医已年过不惑,入宫已有十载。迈入宣殿,见晋王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身边只有一个黑衣侍卫。他规规矩矩行了叩礼:“参见晋王。晋王万福。”

刘焕目光瞄向门外,仇夜遂关上了门,站在门边默默注视着蒋太医的背影。蒋太医心里微微有些紧,却不敢出一言。刘焕淡淡说道:“本王听说蒋太医对皇上病情有些疑惑,其实本王亦然,觉得父皇病来的突然。所以向蒋太医求证。”

蒋太医一听,连忙点头说道:“下官确实有疑。”他从怀里掏出药方说道:“陆太医一向负责先帝的药膳,这次先帝一驾崩,陆太医就畏罪自杀了。下官从陆太医的笔札中找到了这味药。”双手递上。

“哦?”刘焕接过,略微扫了一眼,挑眉问道:“何处有异样?”蒋太医微皱着眉头侃侃说道:“先帝脉涩曾有气痰咳嗽,这位药是玉粉丸的研制,其中有一两半夏和天南星。两者都是大毒之物,毒以功毒本是无害,不知为何,这药方上只有半夏,而且三两之多。这,这简直就是慢性的毒药!”蒋太医声音激昂,最后半句话带着些破音,飘荡着空旷的大殿上。

刘焕一直默默听着,听到最后一句时似乎惊醒了般瞳彩骤深。他炯炯盯着蒋太医,若有所思。蒋太医复垂下头,说道:“晋王,下官……”

话没说完,就听刘焕说道:“蒋太医医术高明,这件事本王会亲自负责的。”蒋太医松了口气:“晋王圣明。”

刘焕轻轻笑了:“本王知道太医对先帝的忠心,感于此。所以……仇夜。”

蒋太医还没有听完他的话,就感觉颈上一阵刺痛,而后是喷薄而出的热血。他眼前一阵恍惚,难以置信地轰然倒下了。“晋……晋王?”

刘焕翕辟的薄唇吐出几字:“让你为皇上接风洗尘。”

蒋太医睁大了眼睛,瞪着刘焕,直到全身血流干净,冰凉了一阵抽搐后再无动静。

“王爷,现下如何?”仇夜霜刃入鞘,问道。

“干净解决了。”他淡淡扬起不易察觉的微笑,十一,想必你回来的时候,就要参拜于我了。那时候,你什么也得不到,我要把我所失去的,全部抢回来。仇夜站在刘焕身边,一言不发,刘焕凌人的气焰,全全涌现出来了,就像是昂首阔步的巨龙,信步悠闲却傲气灼人。

刘焕嘴边噙着一丝浅笑,仰头看着连绵几日未曾停歇的雨。父王,您不能怪我,怪就怪您对我们母子的无情,怪您没有慧眼,不知谁才是君临天下。怪就怪您,在那日告诉我,你有意传位于十一。素栀,我要你看看,你的选择是错的,你的挣扎是那么无谓的。六日之后,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会让你凤袍加身。

五日之后,元帝驾崩。

举国哀丧。张太医请罪自畏于龙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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