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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孔子天地也,朱子日月也,二程子嗣天地而开日月之先者也。非天地则日月无安顿处,非日月则天地亦何以灿然于天下万世哉。

今之学道者,须自梁溪登考亭,自考亭登尼山,纔不差却路径。

仁义礼智之德,配乎元亨利贞,故曰天德。教养刑赏之道,根乎仁义礼智,故曰王道。

远而言之,天下之事何莫非一身之事也,须是件件处置停妥,纔了却一身事情。奈权柄不到手,则亦莫如之何也已矣。近而言之,一家之事何莫非一身之事也,仔细检点起来,大段不可人意,则亦莫如之何也已矣。然而委之权柄不到手,可乎?

若立朝须是要做直臣,若牧民须是要做循吏。今居家居乡,却不曾感动的一人,虽日夜为学,果何用?

春秋于鲁君见弒,只书公薨,个中用意甚妙,胡传可谓传神;再取孔子对陈司败一章,两相参看,其意愈觉分明,而圣人气象亦从此见得。程子曰:学者不学圣人则已,欲举之,须熟玩圣人之气象。我辈从此处玩味起来,然后推之以及其余,则几矣。

学者须是小心把心来收敛在方寸间,不着驰骛了些子,是谓小心。否则大,又须是大心。把天地万物都汇归在心里,不着遮蔽了些子,是谓大心。否则小。心未有不小而能大者也,亦未有不大而能小者也。

言欲谨,以不及人之过失为第一义。不非其大夫,尤为紧要。

视时心在目上,听时心在耳上,言时心在口上,动时心在几上。不视不听不言不动,心只在心上。如是则四者一一合礼,而无非几之可乘矣。或曰:心为主,而四者奉命焉,不亦可乎?曰:此用力而自然之事也。夫我则不能。

朱子曰:四子,六经之阶梯也。近思录,四子之阶梯也。余极佩服此言,泾阳顾先生又续以一言曰:小学,近思录之阶梯也。善哉!此当与朱子之言并炳日星,学者不可只作寻常话头看过。

或曰:心如何只在心上?曰:须用书册收摄他,或做文写字亦好。若一意把捉,究竟无用。

顾泾阳推朱子三大功,而不及集注,非也。余谓朱子之功,当推集注为第一。小学、近思录次之,纲目又次之。太极图、西铭批注,直与三大功鼎立,未易轩轾也。

天不崩地不裂人道不至灭绝者,六经四子之力也。惜也有其名而未有其实耳,若实能有六经四子,则小学近思录纲目一时并兴,而天地位而万物育矣。

人不知而不愠,未能也。以愠为忿而惩之,久之渐觉心旷,则不愠矣。不见是而无闷,未能也。以闷为己而克之,久之渐觉神怡,则无闷矣。

泾阳先生既知朱子表章太极为元功,则子静力诋无极,比诸老氏,可不谓过乎?既知朱子与孔子同为万世师,直配享孔庙,则阳明诬以支离,比诸杨墨,可不谓过乎?明于朱子之功、陆王之过,然后正闰异同之辨,可得而言矣。

泾阳先生曰:性即理也,恐人诬认气质之性为性也。心即理也,恐人诬认血气之心为心也。余请续以一言,曰:天即理也,恐人诬认形气之天为天也。

泾阳引南华经,直与虞书人心道心二语并称,是何道理?甚哉,一言不可不慎也!

古之人虽卓尔自立,尚不肯轻以权许之。今之人往往以不能立为权。视汉儒所谓反经合道者,抑又下矣。

一时行止,千秋荣辱,如之何其可忽也!曰:若是其重与?曰:殆有甚焉!圣狂之界,人禽之关也。

无欲之谓静,无妄之谓诚,主一无适之谓敬。此吾儒之所谓无,异乎二氏之无矣。

周元公似颜子,请从纯粹处学之;张明公似曾子,请从艰苦处学之;程纯公似子思,请从精微处学之;程正公似孟子,请从严毅处学之。

纯粹和平整齐严肃八字,一时不可忘却。

许鲁斋于小学一书,信之如神明,敬之如父母。余于近思录亦然。

性者志学之源头也,源头不了,当学从何处着力?故泾阳曰:惟知性然后可与言学。学者,尽性之路头也。路头不真,正性从何处得力?故泾阳曰:惟知学然后可与言性。

惟知性然后可与言学,此句从近思录第一卷悟来。惟知学然后可与言性,此句从近思录第二卷悟来。

文章之士,自谓力学,而不可与言学,以其未尝知性也;佛老之家,自谓见性,而不可与言性,以其未尝知学也。

地平天成,万世永赖,惟孔子足以当之,元公然乎哉;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惟孟子足以当之,文成然乎哉。规模有大小,识见有偏全,平心衡量,当自得之,泾阳之言其过矣。

顾季时在仪部,拟疏请周子朱子配享孔庙,诚为快举。惟是二程不与焉,则非余之所敢知矣。此疏虽上,度不能行,以其别二程于周朱,无以服天下万世之心也。

或曰:圣人之言,恐不可以浅近看他。正公曰:圣人之言自有近处,自有远处,自有浅近处,怎生强要凿教深远的?善哉言乎,可谓万世读四子之法程矣!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自是为世间一等含糊鹌突人下药。阅周海门语录云:突然说起,旨元机峻,待人领略后来。孟子之思,濂溪之寻,延平之观,皆是如之何如之何者处。呜呼,是非所谓近处强要凿教深远者耶?如此看书,孔孟之言尽成悬幻,使后学茫无着眼处,其为吾道之蠹,岂浅鲜哉!

独对时能无胡思乱想否?其御之,御之当如御寇;共对时能无胡言乱语否?其防之,防之当如防川。虽然,御其外矣,而无以清其内;防其流矣,而无以杜其源,恐御寇防川亦徒劳罔功耳。

纯公云:自舜发于畎亩之中,至孙叔敖举于海,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予也险阻艰难,备尝之矣。人之情伪,尽知之矣。可谓从这里一过,而学不加进,德业无闻,熟与否,每引古镜一照,殊觉面目难施。

泾阳谓二程未足以尽,元公过矣。明道之去孔子及颜孟千有余岁也,而描写其气象,各各如画,岂其越数代如同室者;于元公,反觌面而失之乎?必不然矣。叔子之识不减伯子,其亦可类推而知也夫。

念台刘先生为儒,醇乎其醇者也。考其语类,亦袭无善之说,所谓习矣而不察焉,非欤?高、顾、冯诸君子,生平同心一德,相与讲明斯道,其于无善之说,盖尝深非而力斥之矣。岂其未之前闻耶?抑胸有成见,虽言犹在耳,而不之信耶?此则非余之所敢知也。

读太极图,识性之原焉;读西铭,识性之量焉;读定性书,识性之体焉;读颜子好学论,识性之所以复焉;读敬斋箴,识性之所以养焉。自孔孟殁而圣学晦,上下千四百年,无见性者,是以无见道者。至五篇文字出,然后天之所以命人,与人之所以合天者,一一描出而无复余蕴,使学者确然有所持循矣。

浑身是性,刻刻要复他;满目是易,件件要用他。不见易不可与言性,不见性不可与言易,故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此王介甫之政事也;真为性命人,被恶名埋没,一世不得出头,亦无分毫挂带,此王龙溪之道学也。上下二王,其有殊途同归者耶。嗟乎,介甫之政事,仅足以祸宋;龙溪之道学,且将贻祸于天下万世。言之不可不惧也如是哉!

朱子之教学者,曰半日静坐半日读书。景逸先生益之曰:静坐以思所读之书,读书以考所思之要。余不揣又益之曰:静坐以思所读之书与禅学之寂灭异矣,庶几日有所得,而不至于殆;读书以考所思之要与俗学之记诵异矣,庶几日有所得,而不至于罔。然则孔朱之教,岂有异指耶?阳明愿学孔子者也而力诋朱,吾不知之矣。

所谓学者,性焉而已矣;所谓性者,理焉而已矣。穷理以尽性,然后为学。

释氏以心为性,老子以气为性,众人以情为性,皆得其偏而失其全也。圣人则不然,以性尽心,故心为精义入神之心;以性养气,故气为配义与道之气;以性摄情,故情为胞民与物之情。

欲为儒宗者宗朱而已矣,宗朱所以宗孔也。锐意宗孔而不宗朱,非真能宗孔者也。

读曲礼上下,而不能修身者,吾不谓之学礼也。读周召二南,而不能齐家者,吾不谓之学诗也。读尧舜二典,而不能治国者,吾不谓之学书也。

吾日三省吾身:心有妄想与否,言有妄发与否,事有妄做与否。

孔明、曾子,大贤也。孔明卧隆中,非三聘不出,既而鱼水投欢,鞠躬尽瘁,惓惓乎以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为念,看他是何等胸次!曾子一生强勉,铢铢而积之,寸寸而累之,卒传大学十义,以惠天下后世,原其得力处,要在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三句,看他是何等功夫!

曾子天分未能大过人,而潜心圣道,吃尽多少辛苦,纔了悟到一贯处。有志圣学者,三道以学其容貌、辞气、颜色,三省以学其谋人、交友、传师,养志以学其事亲,敬身以学其全父母之遗体,直养自反之缩,以学其大勇。绳趋矩步,何多让焉?

知爱知敬,自然之良知也,须以推广为致;知食知色,人欲之良知也,须以节检为致。良知同,而所以致之者异,不可不察也。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以此为良知是也。然而舜之父母应何如爱?闵子之父母应何如爱?申生、伯奇之父母应何如爱?此四人者,良知非不同,而或为圣人之孝,或为贤人之孝,或不圣不贤而杀身以贼孝,何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以此为良知是也,然而周公之兄弟应何如敬?司马牛之兄弟应何如敬?公子伋公子寿之兄弟应何如敬?此四人者,良知非不同,而或为圣人之友,或为贤人之友,或不圣不贤而杀身以贼友,何也?舜与周公,皆明于庶物者也;闵子司马牛,则得圣贤为师友,夙娴格物之训者也;若申生伯奇公子伋公子寿,助无师无友而不学,未尝格物以致其知者也。假使四人者与闵子司马牛同门,岂至身陷大恶也哉?格物不格物之相去远矣。

志孔明之所志,当从二表志去。学会子之所学,当从十传学来。

圣人教人,只说下学人事,而天理自在其中。二氏专言上达天理,而不及人事,天下岂有人事外之天理哉?

圣贤之书,原为天下后世谋身心也。而天下后世读圣贤书者,只取以资其笔舌,与身心全无干涉,辜负垂训立教之意多矣!

四书者,吾人之布帛粟菽,不可一日无者也。使非考亭为之注,谁知其为古今第一要典也?虽然,考亭注四书,盖欲使字字句句皆可见诸行也。今之学者,类言遵朱矣,遵之训诂而为文,非遵之以步趋而为人也。然则四书之行于世,为古今第一要典,亦徒以其名焉云尔,有能信其为布帛而衣被之、信其为菽粟而饮食之者乎?我未之见也。

自古言治道者,莫备于书。窃意不迩声色、不殖货利两言,其源本也;好问则裕、自用则小两言,其枢要也。明乎四言而力行之,其于治道也何有?

敬之一字,千古传心之要典也,其说详于书而着于礼。余谓易与诗亦然,何也?干之九三曰:君子终日干干夕惕若,此三百八十四爻之纲领也,进而求焉,敬以直内敬慎不败,皆此义也。雅之文曰: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此三百篇之纲领也,进而求焉,敬之敬之于缉熙敬止,皆此义也。若曰详于书礼而略于易诗,当不其然。

君子亦未尝无利心,但名节念重,是以舍利而即义,盖所见分明,故所守牢固也。小人亦未尝无义心,但身家念重,是以舍义而即利,盖所见含糊,而所守濡忍也。[此言君子小人义利之心]

君子以道义为性而正其情,小人以货利为情而伤其性。君子之心不胜其小,而器量函盖一世;小人之心不胜其大,而志意拘守一膜。

君子时时戒慎,惟恐有拂于天理;小人事事张皇,惟恐有拂于人欲。

在人身上都有一个太极,圣人全焉,贤人勉焉。若愚者,则冒昧而不知为何物矣。

朱子曰:太极图一圈便是一画,只是撒开了引教长一画。窃意伏羲一画,原是直的,直则无回曲,古若今万物万事都贯彻的去,未有遗乎其外者也。撒开了教长一画,便是圆的,圆则无剩漏,古若今万物万事,都包括的去,未有遗乎其内者也。直的也是这一画,圆的也是这一画,非有两画也。

离阴阳无所谓太极也,离太极亦无所谓阴阳,不即不离之间太极在焉。此朱子说太极最吃紧处。我辈正不必向古圣问太极也,冥心而会之,反身而求之,跃跃参前矣。

只是一个太极,上极于天,下极于地,中极于人,无之而不在也。昼夜存养,昼夜省察,但使此心无时不在腔子里,则心为太极之心;但使此身无处不在天理上,则身为太极之身。身心浑然一太极,真与天地合德矣。

论学便是要明理,格物之谓也。论治便须识体,修身之谓也。格物者以知心知性为先务,心即理也,性即理也。明乎心性,而后可以言明理也。修身者以动容貌、出辞气、正颜色为要图,暴慢鄙倍远而信近,出身加民者有其本矣,治道所由立,治法所由施也。

阳明师弟动云颜子没而圣学亡,夫颜子没而圣人之学在曾子,曾子没而圣人之学在子思,子思没而圣人之学在孟子,胡为其亡也?

文公说书,以理会圣人立言之旨为主,即偶有不合圣人之旨处,却无不合圣人之理处。文成及慈湖龙溪诸公,往往不得圣人之理,又安望其得圣人之旨哉?

存心谨言之道,一言以蔽之,曰定其心而后语。

孔孟之道,至程朱而明;程朱之道,至文成而晦。学者有志斯道,须去其所以晦程朱者,而后得其所以明孔孟者。不然含糊两可,终无入处。

孔子以克己复礼为仁告颜子,此虞庭十六字嫡传也。克己者,克去其人心也;复礼者,复还其道心也。人心克而道心复,则无不精、无不一也。惟精惟一,是仁者纯粹不杂、贞固不贰之本体也。允执厥中,执此而已矣。

或曰:圣人不轻言心,惟自叙其所学曰从心,嘉颜子之不违仁曰其心。此外无闻焉。曰:圣人不轻言心,善观圣人之言者,所言无非心也。试以子张问行一言观之:言忠信以心言也,行笃敬以心行也,立则见其参于前也,见其心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见其心于衡也。夫然后行州里蛮貊,莫不见吾心也。若夫言不忠信,则违其心而言矣;行不笃敬,则肆其心而行矣。圣人不轻言心,而所言无非心。善观者盍触类通之。

只见自家不是,不见他人不是,君子也。只见他人不是,不见自家不是,小人也。

尝试反之一己,心者,身之天也;身者,心之地也。心载身,身载心,一己之天地也。心正而身修,一己之天地位也。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一己之万物也,内而七情各当其则,外而九窍各举其职,一己之万物育也。尝试近视一家,有严君焉,有慈母焉,一家之天地也;膝下承欢,父母其顺,一家之天地位也;自兄弟妻子奴婢以及堂室田园禽兽花木诸般器用之类,一家之万物也。一切偕之大道,莫不有以尽其性、协其情而时措咸宜,一家之万物育也。我辈有志圣贤之道,正从此处见得。若曰位天地、育万物非吾事也,岂其然?岂其然?

日知其所亡,格物也;月无忘其所能,物格也。可谓好学也已,可谓格物而物格也已。

格物者多学而识,物格者一以贯之。

天地正气,大率为利名二字坏尽,反躬内省,果此一无系累,纔是真丈夫。

以心发言,言斯不妄矣;以言印心,心斯不放矣。二者交摄互益,易谓忠信以进德,修辞立诚以居业者,俱于斯焉得之矣。

张子曰:学至不尤人,学之至也。薛子曰:学至不责人,则其德进矣。不尤人,又何责人之有?不责人,又何尤人之有?文清之言原本横渠,吾辈读之,窃以自愧,又窃以自勉也。

子谓颜渊曰:惟我与尔有是夫。又曰: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正所谓不见是而无闷者也。

遯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胸中饶有自得处,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非甘心枯寂一流也。

吾心时时要整齐,不敢些子怠慢,这便是礼。吾心时时要和平,不敢些子躁戾,这便是乐。礼乐不可斯须去身也与哉,礼乐不可斯须去心也。

吴康斋曰:心是活物,涵养不熟,不免摇动。这时时安顿在书上,庶不为外物所胜。梁溪先生曰:安顿二字大有害,儒者不彻性由此。信然哉,盖安顿工夫,于本体自然处尚隔一层,是以梁溪云云。然在初学者,似亦无妨。先生不云乎?初入之心,妄念胶结,若不安顿,如何便会浑合?或勉强而行之,须索如此。

孔颜之乐有二种:胸中无物则乐,胸中有得则乐。惟无物而后能有得,惟有得而后能无物。二者相因,而其为受用也,则一而已矣。

泰州辈厌薄闻见,至谓六经亦可废,何异于舍布帛而求其暖,舍菽粟而求其饱乎?其不至于冻馁而殒命者几希。知仁勇三达德,缺一不可。何也?人而不知,是非当前,一切判断不开,这是混帐;人而不仁,私欲满腔,视同体如胡越,定要刻薄起来;人而不勇,终日委靡,没个希圣希贤的志气,如何会长进?大都这三德,原是天与我的,少了一件,便把那两件也连累了,岂不是德之贼,岂不辜负在天地间做个人?

博我以文,从性之着见处诱之也,以言乎远,则不御也;约我以礼,从性之凝固处诱之也,以言乎迩,则静而正也。此孔子所以教,而颜子所以学也。

天下之治也,理教昌明,为君子者在上位,为小人者在下位,小人耻其下,而以功名矢志,亦将勉力为君子。天下之乱也,理教晦昧,为小人者在上位,为君子者在下位,君子耻其下,而以富贵动心,亦将失身为小人。

君子之富贵,所以崇广德业也,故孜孜焉进修而不足。小人之富贵,所以跨跃闾里也,故盈盈焉温饱而有余。

乐经吾不得而见之矣,故六经虚其一而称五,此六经一大缺典也。虽然,有四子之书在,粹然自成一家,合而成六,谁曰不宜?后儒又从而附益之,至有十三经,于是乎加多矣。窃意孝经而外,若左氏,若公羊,若谷梁,若尔雅,恐俱不得以经名也。甚至二氏之书,纷见迭出,俨然以经自居,其为僭窃也甚矣。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朝廷之名器且然,而况于圣贤之名器乎!声其僭窃,一举而改正之,伊谁之任与!文清先生曰:大圣人作,予将有厚望焉。

论人于战国,吾必以鲁仲连为巨擘焉。仲连之辞富贵、甘贫贱也,曰轻世肆志。此四字者,如何当的他起?假使权柄到手,恐误天下苍生矣。呜呼,不知学之弊,至此哉!

朱子立主敬三法,高子从而先后之。上蔡常惺惺,和靖其心收敛不容一物,总之以伊川整齐严肃为入门。整齐严肃,从衣冠瞻视上见得,功夫似在外面,而其实则本之于心也。何也?整者此心无敢散乱也,齐者此心无敢参差也,严者此心无敢宽放也,肃者此心无敢怠慢也。分之则四,合之则一而已矣。所谓敬也,上蔡之惺惺,和靖之收敛,一以贯之矣。

吾于高子遗书,尊之如天地,亲之如父母,敬之如神明,吾师乎,吾师乎!由孔子而来,见而知之者,得四人焉:颜曾思孟是也;闻而知之者,得五人焉:周程张朱是也;以闻知上遡见知,使孔子之道灿然复明于世者,于今又得高子其人,故予尝有语云,早岁服膺惟庭训,晚年北面在梁溪,盖不忘此身生成所自也。

老子阴符经,从未睹全书,只于薛子读书录中得其一二。薛子述程子之言曰:老子甚杂,如阴符经却不杂。及阅之,杂甚,且多怪诞不经之语,如以仁义礼智信为五贼,及天地万物之盗之类,是何话说?薛子录之,殊不可晓。

孔子以四勿教颜子,而老子言三勿,曰:耳、目、口,天下之三要也。此其言之近理者。惟是少却一物,所动一差,并视、听、言亦未能皆合于理矣。乌所语于克己之功乎?

许鲁斋曰:责己者可以成人之善,责人者适以成己之恶。此言是身心良剂,我辈宜时时刻刻服之。

薛子曰:一念之欲不能制,而祸流于滔天。余曰:一时之怒不能制,而祸流于滔天。

薛文清极力推许鲁斋,犹王文成极力推陆象山也。各以其学之所近者言之,故见瑜而不见瑕。毕竟是格物未到至极处。

人心惟危,则道心惟安矣。道心惟微,则人心惟显矣。显者省察而自克之,安者优游而自得之。则人心皆道心,浑然为一,无所分别矣。

文清先生曰:大舜闻一善言见一善行,沛然莫之能御也,是即感而通天下之故也。予谓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岂非为寂然不动传神乎?合孟子一节,恰好是系辞两句之义。

养气者自无暴其气始,然必喜怒哀乐发皆中节,而后可言无暴。何也?喜怒哀乐,气之验也。

言语轻浮浅露无涵蓄,躁率急遽无伦序,皆所以暴其气也。养气者须沈潜和缓始得。

文清先生曰:忠臣事君,视天下犹一家,非为身谋也。余谓不特事君为然,虽隐居乡里,视天下犹一身,非为家谋也。又曰:圣贤之言皆平易易知,后儒有作禅语以见于文辞者,虽曰明理,失平易之意矣。余谓:作禅语以见于文辞者,便是理不明,岂特失平易之意哉?

汉末诸贤,天资甚高,极力砥躬砺行,但于道学一路,未有理会处,故不免沦胥以亡。惜哉!若使得程朱为师友,或免于难。其所以进德修业者,度亦不至如当年而遂已也。

梁溪之于河津,犹颜子之于曾子也。

梁溪先生课程,每夜卧不解衣,乍醒即起。余未能也,解衣而卧,纔醒便默记一日所读之书,或思索义理。有所得,即于次日记之,觉得此心在腔子里。但不能常耳。

薛文清先生读书录,蔡文庄先生四书蒙引,才是圣门格物,功夫卓绝。诸儒孰得而加诸?

一念不妄起,一言不妄发,一事不妄做,一人不妄与。书此甫毕,阅读书录文清先生语云:一言不可妄发,一事不可妄动,与予中间二句全合。此心之同然如此哉!

杨龟山曰:人性上不容添一物。余谓:人性上不容减一物。仁义礼智天理也,富贵功名人欲也,仁义礼智中,稍以富贵功名之念容之,天理流为人欲;富贵功名中纯以仁义礼智之意行之,人欲转为天理。

几善恶都从念头上见得,念头纔动,便须查考:某是善,即引伸之使日长;某是恶,即遏绝之使日消。所谓知几之学也。

书曰:无教逸欲有邦。余引伸之曰:无教逸欲有家,无教逸欲有身。

无轻日用惟难,无安屋漏惟危。

人皆知奉承此身,而不知奉承此心。如宫室之美、妻妾之奉、衣服饮食器用玩好之类,皆所以奉承此身也。目不敢妄视、耳不敢妄听、手足不敢妄持行,懔懔焉如对上帝、如临师保,皆所以奉承此心也。奉承此心者无不至,则不宫室而美,不妻妾而欢,不膏粱而腴,不文绣而华,不彝鼎金玉而随取辄给。凡所以奉承此身者,无不至矣。

人之吉与凶,征诸言。躁其言,人未有能吉者也;言之讱与否,征诸气。暴其气,言未有能讱者也。

文清曰:性也者,其小学之枢纽也与。余谓:性也者,其大学之枢纽也与。岂特大学然哉?自论语中庸孟子以遍观六经而尽识,皆此物此志也。

文清曰:顽不仁也,有以订之则仁矣。西铭一篇,皆勉人为仁之意。余曰:愚不知也,有以砭之则知矣。东铭一篇,皆勉人为知之意。

文清曰:人之动静语默寤寐,皆易也。尝试反躬而求之,一动一静一语一默一寤一寐,其对待之易乎?所谓交易为体也。动而静静而动,语而默默而语,寤而寐寐而寤,循环无端,其流行之易乎?所谓变易为用也。动静必以礼,语默必以义,寤寐必以敬,则太极之理真实在我,而浑身于是乎见易矣。

允执厥中一言,万世心学之宗,亦万世经学之宗也。如易只是要刚柔得中,书只是要政事得中,诗只是要性情得中,礼只是要名分得中,春秋只是要赏罚得中。中之一字,便该尽五经大义矣。

永乐二年,饶州处士朱友季诣阙,献所著书,专诋毁周程张朱之说。上览而怒曰:此儒之贼也。特遣行人押友季还饶州,令有司声罪杖遣,悉焚其所著书,曰毋误后人。息邪说、放淫辞,此三代后王者第一盛举,有功吾道大矣。尔公张氏独微示不满之意,且惓惓焉,惜其书之无存也。意者欲自为地乎?阅其四书大全辨,恐亦有拾友季余唾处。

秦焚诗书,学问一道扫地矣;继以汉高嫚骂,故开国之初,知学者绝少。历文景间,文学之士始稍稍出,贾谊之文博大昌明,而或失则浮;晁错之文典雅精练,而或失则刻。以言乎知道,均未也。至董子出,然后知道之大原出于天,纔说性,纔说命,是吾道一大开山也。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董子之学度越诸子处。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咸绝其道,勿使并进,是董子之教度越诸子处。由周迄宋,可与适道者得三人焉:文清推昌黎,文成推河汾。然河汾以西方之教为圣人,昌黎以墨翟臧孙辰与孔子并称,要之醇正不杂,俱逊广川一席也。

君子修之吉,蔽以戒慎恐惧四字,说的恁地严重;小人悖之凶,蔽以放僻邪侈四字,说的恁地丑恶。似乎霄壤悬殊矣。岂知一不戒慎恐惧,便做到放僻邪侈;要免放僻邪侈,须是戒慎恐惧。出此入彼,中间更无站立处。避凶趋吉者慎之哉!

今人讲天文,都在躔度上推算,余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便是孔子的天文。今人讲地理,都在疆域上查考,余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便是孔子的地理。把两大象实体到身上来,即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也,区区谶纬阴阳之术云乎哉?

二氏专言空,吾儒亦岂讳言空?但吾儒所空者欲也,二氏所空者理也。空其欲则人欲净尽,而天理盎然现前,性命皆归实地;空其理则枯槁寂灭,生意索然,空而顽矣。然则天理流行活活泼泼,如何可空?

昼间功夫在言语上查考,言语不慎密,吾心未有能存者也;夜间功夫在梦寐上查考,梦寐不真正,吾心未有能存者也。昼夜孜孜,只是要保护这一个心。然心不是悬空守的,须要时时读书,纔得翕聚;书又不是草率读的,须要时时静坐,纔得沈潜。静坐以读书,读书以存心,心存而昼间言语自然慎密,夜间梦寐自然真正矣。

梁溪先生言:功夫以择执二字尽之,曰无一毫搀和之为择,无一毫渗漏之为执。予今曰:惟时时刻刻觉其搀和渗漏而已,如此方是真功夫。愚谓从功夫觅本体,以心之虚灵二字尽之,无一物填塞之谓虚,无一物遮蔽之谓灵。予今曰:惟时时刻刻觉其填塞遮蔽而已,不知何日可见本体也。

舍程朱经验良方而自制金针,自矜妙诀,律所谓违本方,杀人者也。

梁溪先生曰:孔子之道至程朱而阐明殆尽,学孔子而不由程朱,是入室而不由户也。愚谓:程朱之道至高子而阐明殆尽,学程朱而不由高子,是入室而不由户也。

梁溪于端文为后生观其答格物诸书,直舒胸臆,罄所欲言。端文亦欣然受之,不少芥蒂。如此正见两公高明光大处,我辈相与若无这段意思,便不成朋友,并不成学问。

儒者言无物,又言有物,何也?无物之物,指人欲言也,梁溪曰:所谓人欲,亦岂独声色势利?只服食器用纔有牵恋处,皆是也。须是克己闲邪,打扫的洁洁净净,然后本色豁露,无少污染。故曰无物。有物之物,指天理言也,白沙曰:静中养出个端倪,方有商量处。端倪者,跃然于方寸,了然于日用,不言而喻者也。须是存心养气,发见的活活泼泼,然后本性凝成,无少渗漏,故曰有物。惟无物所以能有物,惟有物所以能无物,盖合一而交资也。

性之一字,彷佛似有所见,尚未是其头面。惟时时静坐读书,以庶几一日之遇云尔。

易有太极,心有太极,不见吾心之太极,则无以见易也。

寻常思维,将太极来做我身的骨子,则阴阳动静必有与时咸宜者矣。梁溪先生却不然,其言曰:吾辈学问,以藐尔六尺为太极作个骨子,则阴阳动静又不足言也。余所言是后天而奉天时,先生所言,直是先天而天弗违。看他何等眼界,何等愿力!

梁溪先生曰:恶念易除,杂念难除。今试内省此心,易除者果是除了,难除者毕竟未之除也。

梁溪述少墟之言曰:内存戒慎恐惧,外守规矩准绳。二语当终身行之。余谓内存戒慎恐惧便是敬以直内,外守规矩准绳便是义以方外,终身行同人之言也与哉,终身行坤之六二也。

君子守身之道三:一曰言语不苟,一曰取与不苟,一曰出处不苟。

昼之所读,夜必思之。夜之所得,昼必书之。昼不读则夜无所思,夜不思则昼无所书。无所思,则正念弛而私欲生矣;无所书,则正功废而宴安成矣。私欲生于内,宴安成于外,则身心日污坏,而性命日沦丧。此岂等闲事,而可不惕然深省乎?

心也者一身之主宰也,故从来称心者必曰君,身有五官百骸,皆一心之服役也,有臣道焉。心牵于物,则纷乱杂扰,不能为官骸之主宰,而心为昏君;五官百骸各牵于物,则陷溺汨没,不肯为心之服役,而五官百骸皆叛臣矣。外以察吾君臣大义何存何亡,不可逃也,吾惟日尽吾职分之所当为者而已;内以察吾君臣至理惟微惟危,不可忽也,吾惟日尽吾性命之所当为者而已。

回想向来病痛,正在舍其田而芸人之田。人之田原不要芸,我强要芸之,究竟无下手处,是以人之田未必治,而己之田荒芜甚矣。自兹以往,务要把那根莠荆棘一切斩除了,将一片田地修治的洁洁净净,布以嘉种,朝夕灌溉滋培,生生不已,万宝告成,庶不负我祖宗基业耳。

读书非占毕,求复吾性焉耳;静坐非禅定,求见吾性焉尔。性何以复?由失而得也;性何以见?由昧而明也。失而得、昧而明,则气质变化,而天地之性盎然现前矣。

梁溪先生曰:世局如此,正是玉成,不可不知也。信然哉!然非曰知其玉成而遂已也,须将天地间第一件事,以只身挺然担荷其间,万万莫要失了脚,万万莫要脱了肩,好好的交与那个人,方不负彼苍玉成之意。

文清曰:爱流为淫,溺仁之过也。余则曰:不仁之过也。盖淫溺之爱,全是一团私心了,如何说得仁?

以系恋之私恩而曰待小人女子之道,余曰未然。既曰道矣,岂有系恋,亦岂有私恩乎?

治天下者在得人,固矣。余谓治身心亦然。学者屏弃外物,孜孜然用其力于身若心也,非得良朋好友切磋之,有日损无日益矣;无已,姑借憎疾之人诽谤之口以自励,可乎?畏其人察其言,反观内省,务求改过以自新,彼憎疾而诽谤之者,何必非良朋好友也?

于人也无问贵贱,于事也无问大小,于地也无问明暗,于时也无问久暂,皆当提醒此心,而不敢萌怠慢之意,久之自行得处。

心诚色温,气和辞婉。此八字者不可顷刻忘也。

寿亲一举而四方垂存,自公卿以至布衣,未识面而来者指不胜屈也。余不肖,何德以堪之哉?图报无能,惟有益孜孜于身心性命之学而已。

敬以直内,心乎道也;义以方外,身乎道也。心乎道,道凝其心也;身乎道,道淑其身也。内凝其心而身益淑,外淑其身而心益凝,此之谓内外交相养者也。

心以不动为主者也,而反曰动心,盖震动其心,使之有所警惕,而不敢即安,庶可不沦于冥顽也;性以不忍为主者也,而反曰忍性,盖坚忍其性,使之有所创艾,而罔敢或易,庶可不囿于气质也。故孟子曰:增益其所不能。薛子曰:则日新矣,然则动心者,正所以不动其心也;忍性者,正所以不忍其性也。

每日外考吾所言,字字句句务期核实而后已。实矣,若未能有行焉,虽实言亦虚也。每日内省吾所知,事事物物务期认真而后已,真矣,若未能有行焉,虽真知亦假也。虚者实之,假者真之,吾其可以日进有功也夫!

我行其野,适当立冬前二日,利于是终,贞于是始矣。仰观俯察,满目皆肃杀景象,使人怆然。然天地一团生意,却都收藏在里面,翕聚者正其发散者也,专一者正其直遂者也。因而内省吾心,翕聚乎否也,专一乎否也。不翕聚不专一,吾心一团生意,与天地悬隔矣。天道方以利终,而吾心无所谓义;天道方以贞始,而吾心无所谓知,天命之性安在?此不可以不勉也。

梁溪先生曰:财色二字,一落脚便是禽兽。读之悚然危惧。又曰:圣门之学主于求仁,人心常收敛则常仁矣。只此二句,道尽吾辈本体功夫。学者要觅本体,须从此觅;要做功夫,须从此做。

陈惕龙先生曰:一生三事:一事收心、一事慎行、一事守口;一日三分:一分应物、一分静坐、一分读书。只此一联,说尽希贤希圣希天功夫,此外若添一件,便觉重复。此中若减一件,便觉欠缺。无添也,无减也,远而言之,终身毕世少他不得;近而言之,一时一刻少他不得。包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每当临卧时,抚心自问曰:刁包,汝今年五十有八矣,德还不加进,业还不加修,将来作何结果?无乃甘心禽兽矣乎?今日话是如何说,心是如何求,书是如何读,事是如何应付,逐件查考起来。若一件不着实去做,仰便愧天,俯便怍人,次早清晨,在我先府君、先梁溪夫子前叩头服罪,务求改过自新。

汉高祖贵为天子,过赵一箕踞,遂来贯高之谋,几至杀身亡天下。而况自天子以下者,可不敬与?然则希贤希圣是此敬,保身保家亦是此敬。

从古圣人,未有言格物者。言格物自孔门始,孟子七篇,皆格物之书,而于二字曾未着解。嗣是而后千四百年,茫然不知格物为何事。故虽有绝世文章、绝世德业,而律以圣人之学,槩乎其未有闻也。至程朱出,然后以易穷理二字释之,或详为训诂,或发为论议,莫不有以曲尽其义类,虽圣人复起,岂能易其言哉!又三百余年,姚江学兴,直以为善去恶四字了却此案,而格物之学晦矣。入手一差,便难得手。不百年,复生我梁溪先生其人者,首以表章格物为学,微辞奥义,如日中天,即谓程朱复生可也,即谓孔孟复生可也。噫,吾无间然矣!

无物不有,以性之充塞者言也;无时不然,以性之流行者言也。随时随物,莫不有以见吾性焉。斯真能格物者也。

书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兹,不啻不敢含怒。此予三十年前书壁间以自勉者。近见文清读书亦录之,故再记于此。

孔子于易系辞曰穷理,于大学曰格物。程朱释格物曰穷理,以夫子之言发明夫子之言,故确不可易也。博而言之,万物有万物之理;约而言之,一物有一物之理。无巨细无精粗,皆有理,则皆在所当格也。

心即理也,故格物者格心;性即理也,故格物者格性;天即理也,故格物者格天。心也性也天也,分言之则三,合言之则浑然一物也。推而极之,上下古今,何莫非此物,则何莫非此理也。故格物者一以贯之。

学圣人者,巧力二字缺一不可。然必以孔子为标的。若阳明之力,讵曰非孔子之力,但其教人处则未免省力耳。自古无见成圣人,圣人无见成说话,如何要省力?阳明之巧讵曰非孔子之巧,但其教人处则未免伤巧耳。大匠必有规矩,羿射必有彀率,如何可伤巧?

温公大贤也,生平不甚满孟子。阳明大儒也,生平不甚满朱子。二者病则一般。

为人作应付文字,须要满心奉承他,不是修辞立诚,不是忠信进德,是亦招损一端也。

使汲长儒游孔子之门,当是子路一流。使陶渊明游孔子之门,当自曾点一流。

梁溪先生曰:如某人见他极好,与人言之亦相入,但考之躬行,便内外不合,以是知虚见无益。余读之爽然自失,曰:先生其为我发蒙乎?夙昔反观,似有见地,且于先生之言无不入者;试考躬行内外合一否,奈何安于虚见,不勉勉于实地也。言念及此,无地可容矣。

偶然做的一事,原为义助起,既而熟思之,却是大不义所在。名则利人,实则害己。急急回头,庶无大悔。

日来反观内省,口内依旧说长道短,读书依旧操三歇五,应事依旧随行逐队,大不长进。急向我父师前叩头谢罪,万勿因循,甘此下流也。

先儒云:父母震怒,声色异常;人子祇栗危惧,思所以平格,不当指为性情所发而遂已也。此语原以喻天变,欲人修德正事反灾为祥也。然谨书屋漏,固可作事亲良箴矣。

孔子从心不踰矩之学,只凭一志字做去,故曰发愤忘食,正见其矢志处;曰乐以忘忧,正见其适志处;曰不知老之将至,正见其贞志处。及门中,惟以不惰许颜子,三月不违仁,其志立也。其余或日至或月至,则所志有间断矣。

孟子持志,阳明责志,正是顶门一针。后来人或为物欲牵引,或为科名汨没,惜哉!

朱子五岁读孝经,便书八字于其上,曰:若不如此便不成人。看他是何等志愿!

周子说希贤希圣,直说到希天处。莫高于天,故莫高于周子之志。

高子曰:人只有一个念头最可畏,即所谓独也。又曰:精察天理,令这念头只在兢业中行,即所谓慎独也。又曰:久之纯熟,此个念头都是天理,即所谓矩也。虽七十方到此地位,其实吾辈纔志学,便奉此以周旋矣。但从心所欲,则究竟未可几及耳,故曰:吾辈安敢说大话也。

高子曰:所谓收回放心者,纔觉便已,更别无收。说的恁地见成,学者服膺此语,省却多少气力。

天之心不可见,于其生物有常见之。人心常提醒,使生理油然恶可已。则吾之心浑是仁,而心之仁浑是天矣。

高子问答书两卷,上卷大段言理学,粹然吾性吾命至宝。下卷大段言政事,蔼然吾君吾民良剂。至哉言乎,不作一时套语,不作一情面语,不作一假借语,直欲使天下学者尽跻圣贤之域、天下民生尽享康阜之乐而后已。自有书柬以来,若先生其弗可及也已!

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此孔门教学定本也。孟子而后千四百年,一切从事于词章训诂之学,只浮慕得博我以文半截,至约我以礼便茫然矣。有宋周程张朱五夫子出,然后推其博文之诱,而一意穷理;推其约礼之诱,而一意居敬,举孔门所谓循循善诱之定本而着明之,殆无余蕴矣。又四百年,姚江良知直接江西顿悟,只坚守得约我以礼半截,语及博我以文,便以为影响、以为支离、厌弃而不屑道矣。幸高子崛起梁溪,以五夫子之穷理为孔门之博文,以五夫子之居敬为孔门之约礼,举濂洛关闽所谓服膺孔门之定本,表章而着明之,又岂有余蕴乎!夫人而无志于圣贤之道也则已,夫人而有志于圣贤之道也,断断乎当从高子入。

不读高子遗书,真是虚过一生。

高子曰:吾生平不以三公为荣,而以洁净二字为愿。然愿学先生者,学先生之所愿而已。先生愿洁净二字,岂非合身与心而为言乎?心挂一丝则其心不洁不净矣,身染一尘则其身不洁不净,一丝不挂、一尘不染,所谓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者,举在吾身、心中矣,夫然后可与言洁净矣。即洁净即精微,内观吾心一易之秘藏也,外观吾身一易之流行也,心也身也易也,一而已。此之谓真学易,此之谓真学高子。

高子曰:莫轻视此身,三才在此六尺;莫轻视此生,千古在此一日。反复此言,便觉有壁立万仞气象,然非曰讽咏其言而遂已。尝试进而求之:三才在此六尺,此六尺者,岂不巍然与天地同体乎?今夫天终日生、地终日成,吾于其中生成若何矣;今夫天地之生成在两间,而吾之生成在一心,心有所放失则不生,心有所缺欠则不成,不生不成,则此心顽空矣。吾惟孜孜求易简于干知坤能,强而不息,然后可与言生矣;厚而能载,然后可与言成矣。生生成成,即六尺即三才也。千古在此一日,此一日者,岂不悠然与古今同运乎?前而古终日往,后而今终日来,吾于其中往来若何矣;今夫古今之往来在二气,而吾心之往来在一心,心有所系缚则不往,心有所障碍则不来,不往不来,则此心间断矣。吾惟日孜孜求符节于先圣后圣,考而不谬,然后可与言往矣;俟而不惑,然后可与言来矣。往往来来,即一日即千古也。

仁者人也,人者心也。天下未有离心之仁,则未有离仁之心。故高子曰:心本仁,如目本明、耳本聪,目本明而失其明焉则瞽,不可以为目也已;耳本聪而失其聪焉则聋,不可以为聪也已;心本仁而失其仁,则目虽明而心已瞽矣,耳虽聪而心已聋矣。聋瞽之心,尚可以为心乎哉?不可以为心,尚可以为人乎哉?今之人有亡耳亡目者,则已怜之,而人亦共怜之;至于亡心,视亡耳亡目何如?乃己既瞆然,人亦相视为固然,其失轻重也抑甚矣!

程子曰:人只为此形体,便隔一层。除却形体,浑是天也。此孔子克己复礼之说也。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以言乎形体之无所障碍也,无所障碍则人体即天体矣。愚曰:人正为此形体,与天不隔一层。践却形体,浑是天也。此孟子形色天性之说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以言乎形体之无所亏欠也,无所亏欠则人体即天体矣。内省吾身,耳目形也,其能明能聪,则耳目之性也。吾惟尽吾聪明之性,而耳目之形践矣;手足形也,其能恭能重,则手足之性也。吾惟尽吾恭重之性,而手足之形践矣;外省吾身,父子形也,其有亲,则父子之性也。吾惟尽吾亲之性,而父子之形践矣;君臣形也,其有义,则君臣之性也。吾惟尽吾义之性,而君臣之形践矣;兄弟朋友夫妇形也,其有序有信有别,则兄弟朋友夫妇之性也。吾惟尽吾序别信之性,而兄弟朋友夫妇之形践矣。践其形,然后可与言性也;尽其性,然后可与言形也。天命之谓性,赋性之谓形,践形之谓人。

天地间无一物而非阴阳也,则无一物而非太极。形形色色,盈眸而是也。天地间无一事而非阴阳也,则无一事而非太极,巨巨细细,盈眸而是也。天地间无一时而非阴阳也,则无一时而非太极,往往来来,盈眸而是也。此处放过,便是行不着、习不察、物自物、事自事、时自时,与吾无与也。此处果识得无一物而非太极,无一物而非心也,无一物而非心,而心有一物濡染,则非太极矣;无一事而非太极,无一事而非心也,无一事而非心,而心有一事系恋,则非太极矣;无一时而非太极,无一时而非心也,无一时而非心,而心有一时间断,则非太极矣。无濡染、无系恋、无间断之谓心,无濡染、无系恋、无间断之谓心之太极,无濡染、无系恋、无间断之谓太极之无极。吾儒只说太极,太极便无极。故孔子专言之,而周子统言之,非有二也。若二氏,只说无极,却遗了太极,是以谈元说妙,都在静里寻觅,至于动中纷至杂投,未免厌烦,遂思屏绝事物。不知事物如何屏绝得?惟有一一还他太极本色而已。

一日五件事:曰事母、曰课儿、曰著书、曰谨言、曰省场圃。五件事都合并一字上去,曰敬。

古今道理都在四书里面,故薛文清公曰:四书不可一日不读。四书道理都在集注里面,故愚又曰:集注不可一日不读。读集注所以读四书也,于集注无所得,而漫言四书,说梦也;于四书无所得,而漫言古今道理,说梦也。

孔子于伯夷,曰古之贤人也。而孟子则以为圣之清;于柳下惠,曰臧文仲知其贤而不与立。而孟子则以为圣之和;周子于伊尹,曰大贤也。而孟子则以为圣之任。岂一人之身可贤可圣,固若是悬殊耶?非也。贤,希圣者也,贤而以大名,则几几乎圣矣。是故颜曾思孟俱称大贤,及其从祀孔庙,一则曰宗圣,一则曰述圣,一则曰亚圣,俨然配孔子,而迥异乎十贤。盖皇帝王以降,圣人不世出,天纵孔子出类拔萃,古今绝响矣。嗣此以往,或有媲美颜曾思孟者,则天下第一流也。以余观于周程张朱,殆其人与?五子俱称大贤,当以四子之例处之,此数百年旷典,而未之举也。愚尝从而私拟之曰,周元公见圣、程纯公悟圣、程正公修圣、张明公勉圣、朱文公会圣,以此言公诸天下万世,使学道者知宋五子即周四子。孔子而后此九人者,其弗可几及也已!

圣人著书,一言一药。博学于文,约之以礼,譬药之有补有泻也。在人视脉色而用之,文成法专于泻,而元气转虚;朱子补泻兼施,为药中王道。若之何其废之?文成学得之象山,朱子所熟闻深知,而不敢教,若曰天下有高明者自能得引而不发之蕴,必以敬修维持之,使持循规矩,犹得寡过。非知不及文成也。其虑深于文成也,而目之为影响,比之于杨墨,其可乎哉?

尧舜以来相传之道,孔子开而孟子继,非开则无以为继也,开之之功大于继。若夫颜子曾子子思,则同有功于继。孔子以来相传之道,程子开而朱子继,非继则无以为开也,继之之功大于开。若夫周子张子,则同有功于开。

孔子之后知言者,孟子而已。孟子之后知言者,程朱而已。程朱之后知言其谁哉?愚谓本乎程朱之言,以致其知者,知言也;背乎程朱之言以侈其知者,非知言也。如此操券,岂有爽焉者乎?

检点日用,有两个念头不好:一则曰昏,昏,不明也,不明不敬也。敬则不昏,虽愚必明矣;一曰怠,怠不强也,不强不敬也,敬则不怠。虽柔必强也。

心不存则言不能无妄发,何谨之有?言不谨则心不能无外驰,何存之有?存心谨言,向来作两段工夫去做,由今验之,只是一事,非有二也。

存心时便以谨言为心,谨言时须是存其心而后言,两者打成一片,久则心无妄作,而发言自然中节矣。天即理也,此语最尽。尝试考诸圣贤之言,天命之谓性,命此理也;上天之载,载此理也;顾諟天之明命,顾諟此理也。四时行焉,此理行之也;百物生焉,此理生之也;尽其心、知其性所以知天也,知此理也;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事此理也。乐天者乐其理之所以然也,畏天者畏其理之所当然也。小心翼翼昭事上帝,昭事此理也;不显亦临,奉此理也;无斁亦保,守此理也;日监在兹,不敢一刻昧此理也;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不敢一刻慢此理也;敬天之怒,无敢戏豫,罔或恣肆于理之中也;敬天之渝,无敢驰驱,罔或放逸于理之外也。昊天曰明,昊天曰旦,言此理之光昭也;及尔游衍,言此理之充塞也。理之时义大矣哉!举目见理,举目见天也;举步见理,举步见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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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n 1943 a young official from the German foreign ministry contacted Allen Dulles, an OSS officer in Switzerland who would later head the 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 That man was Fritz Kolbe, who had decided to betray his country after years of opposing Nazism. While Dulles was skeptical, Kolbe's information was such that he eventually admitted, "No single diplomat abroad, of whatever rank, could have got his hands on so much information as did this man; he was one of my most valuable agents during World War II." Using recently declassified materials at the U.S. National Archives and Kolbe's personal papers, Lucas Delattre has produced a work of remarkable scholarship that moves with the swift pace of a Le Carra thril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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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录张洁结集的中短篇小说二十二篇,包括:《忏悔》、《“冰糖葫芦——”》、《未了录》、《雨中》、《方舟》、《楞格儿里格儿楞》、《走红的诺比》、《山楂树下》、《“尤八国”体检》、《祖母绿》、《他有什么病》、《尾灯》、《横过马路》、《鱼饵》、《柯先生的白天和夜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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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开始,一切可以更好的!快意人生路,我主浮沉,顺心顺意。了却世俗牵挂后,林宇的灵魂出窍,凭借古玉在修真异世界重筑真身,一段波澜壮阔的仙侠之旅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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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欢欢给一航说起她和母亲的事儿,正说到一半的时候,不知怎么就瞥见了一航鬓角窜出来的白发,好像黏在脸上的白糖。果欢欢于是分了神,不经意地伸出手去,像是要拂去这些烦人的白色糖点。手刚伸出了一半,就吓着了一航。一航倒是很灵活的一躲,躲开了果欢欢的手。一航再问:“然后呢?”果欢欢此时正说到青春期与母亲的抗争,那些与生理周期和身体相关的名词,之前一直从她嘴里坦荡利落地甚至有些欢快地鱼跃而出,她并不觉得有任何言语上的困难。但这突如其来的停顿,倒是被一航理解为她正在费力寻找一些更隐晦和委婉的措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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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膝下无子的妇人偶然有天在山脚下捡到一个弃婴,当下便决定要将她好好培养成人,将来能嫁个好人家,自己也享享清福,可谁知人是长大了,却不是作为大家闺秀,而是立志成为一名山贼。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可是对她凌小小来说,这层纱有点厚啊。“夫君,来喝鸡汤,刚出锅的。”某女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上面貌似还飘着几根鸡毛,男人虚弱地咳嗽了下,别开了眼。“夫人,那臭丫头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让少爷喂饭,还故意碰少爷的手......”话音刚落,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插在了桌子上面,刀刃上那深寒的光芒让众人立马闭上了嘴。“小的们,跟我去看看这狐媚子到底想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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