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涌进了政府小院。
“陆乡长，您出来！陆乡长，您出来！”人们整齐而有节奏地喊着。
乡长办公会散后，陆大新正余兴未消地与几个副乡长交谈着，听到这破窗而入的喊声，他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代课教师请愿。”杨文彬并未朝窗外看，却十分肯定地说。
“请什么愿？”
“要求落实待遇。”
“什么待遇？能不能具体点几？”
“四项补贴。包括：洗礼费、书报费、取暖费和交通补助。”
“有没有规定？”
“有。”
“为什么不落实？”
“财政没钱。”
“拖欠了多久？”
“四年了。”
一听说已拖久了四年之久，陆大新的血性又来了：“我出去见他们。”
杨文彬一把拦住了他：“您不能出去，因为您不了解情况，容易被动。如果僵在那里，不好收场。”
“那怎么办？”
“还是我出去吧，这是我分管的工作。”杨文彬表情复杂地说。
杨文彬出去了。
“不是跟你们说了吗，乡政府正在想办法给你们解决。才过多久，你们又来闹，有完没完。”杨文彬说。
“杨文彬，这话你说了四年了，也没见你给解决。你还干不干事？你他妈的还配当乡长！”人群里传出激愤的声音。
“哎，你还甭说，这个可怜的副乡长我还真不想当，可就是有人不长眼，非选我，你气也没用。”杨文彬竟甩出了油滑之腔。
“下次就不选你！”
“那真是谢您了。”
“杨文彬，你甭净说便宜话，你也是咱本乡人，咱们的苦处你也不是不知道。怎么你一当官就像变了一个人，不会讲人话了？”一个声音说：
“就是的，这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另一个声音说。
杨文彬嘿嘿地笑了起来：“你还甭说，我跟你有同感，我就不是个好东西！”
“不管你是不是好东西，你既占着茅坑，就得拉屎。”一个苍浑的声音。
“谢子安，你是教师工会主席，你不替政府分忧解愁，维护稳定，你还跟着闹，真应该罢了你！”杨文彬说。
“就跟你说的一样，我也是被选出来的，不是谁说罢就罢得，的。作为教师工会主席，不为教师说话，还替准说话？别看我官小，我还认得准自己的位置。”谢子安说。
“你可是国家教师，你的待遇可没有一分没落实。”
“不错，我的待遇是全部落实了。但我还有一点良知，不能只考虑自己。代课教师也是教育队伍里的一员，也辛勤地做着奉献，他们也应该享受和国家教师一样的待遇。”
谢子安的话，说到了代课教师们的伤心处，人们哭着喊：
“难道代课教师就是后娘养的？就不是人？咱这可是社会主义国家，宪法里都规定着要同工同酬。怎么一到青土乡就变了，你们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
面对这尖锐的问题，杨文彬迟疑了。但他不甘心败下阵来，打出了一个杀手锏：
“作为本乡人，我好言劝你们一句：别闹了，认命吧。谁让你们是农民呢？你们挣得再少，好歹有份工作。你们没看看左邻右舍，比咱们有能耐的人多了，因为没有门路，不照样窝在家里受穷？如果再闹，惹怒了政府，把你们开了，连这点儿钱都拿不到了……”
杨文彬的话起了作用，人群沉默了。
但不久，人们齐唰唰地跪下了，哭声从压抑到奔放了。
陆大新的心受到了空前的震憾，他流着泪推开了屋门。他走到人群前，大声喊着：
“老师们，请起来吧，我就是你们要见的陆大新。”
人们稍稍平息了一些。
“老师们，我出来晚了，让大家受苦了，我给大家赔罪了。我愿意跟大家对话。但我有个条件，就是请大家都站起来。我们都是知识分子，不平等，怎么能对话呢？”
人们陆续站了起来。
“大家的待遇尚未落实的问题，是个遗留问题，应该尽快解决。但是，我刚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也就没有现成的答案给大家，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嘛！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这请大家放心。你们想，我刚到乡长任上，我还要呆下去。这件事我都解决不好，我还怎么呆下去？”
大家觉得陆大新说得在理，声潮便彻底平息了，但依然是伫立在寒风中不愿离去。一个年轻女教师的鼻涕都流了下来，她用手抹了一下，把沾满鼻涕的手羞怯地藏到身后去了。
陆大新为之动容：“老师们，回去吧。天这么冷，拖欠的钱没领着，再冻病了，再支付一笔医药费，咱们亏啊！”
事态终于平息了。
陆大新一屁股坐在有老鼠洞的沙发上，他感到，他的乡长生活，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