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金柱又捤住了敌参谋民的手，并问道你们团、共多少人？敌参谋长说我们是甲种团，一共人。
贺金柱听这个数宇，激动地张了一下嘴……上里又默然骂了一句了我操！
说实话，贺金柱有些后怕，不是一般的后怕，这种后怕跟了他好多年。若干年后，把这段经历当故事讲给别人听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一种豪的后怕。
那场万对万的战役一结束，中国的半壁江山基本上就落在共产党手里了。在那次后来被外国人当战例来研究的战役中，二十八团在第二阶段打得最好，具体地讲叫大王庄战斗。那个大玉芘离黄维兵团司令部驻的小马庄，只有几里路。是二十八团顶仵了敌人飞机大炮的轮番轰炸，死守大王庄，使黄维兵团欠去了淮一的屏障，黄维才向解放军举手投降的。参加淮海战役的虽然有两大野战军多万人，但二十八团却是名声大震，功不可没。二十八闭由此被称为小老虎团打完淮海战役就过新年了，二十八团算是稍稍喘了口气，在淮河边上休整了一个多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荇营长调到团里任参谋长，二连连长贺金柱接任一营营长。在当排长、连民两个职务上，贺金杜和魏猛子都是齐头并进的。但这次，贺金柱却很不客气地把魏猛子甩下了。魏猛子还在二连当指导员。那时候，光顾忙打仗，谁也顾不上想将来当多大官，管多少人，就知道好好打仗。把日本鬼子赶问老家了，再把圉民党早点儿收拾净，好好过和平的子。
休整的时间过得很快，他们义要南下了，渡江战役打响了，过了江，就参加解放上海的战役。那一年，是中国历史下打仗最频繁的一年，一个战役连着一个战役。国民党像惹了大祸的孩子使出吃奶的劲忭南跑，而解放军几大野战军就生死不顾地往南撵。好在中闺地盘大，国民党有的足藏身的地方，一时半会儿还抓不到他们。蒋介石把大本营由南京迁到重庆，看样子还是不打算认输。这就逼着解放军就得追，就得打。
部队收缩回来，原地待命。
接到下级指示，部队利用一周的时间进行总结和评功评奖。这倒是一个很新鲜的科目，贺金柱和魏猛子自参加新四军到现在，也快年了。这年中，除了打日本人，就是打国民党，南征北战，东拼西杀，除打仗坯是打仗。打完一仗，总结一次，但都很匆忙，像这样专门拿出一周的时间停下来搞评功评奖，从来没有过。对于每个人来说，出来参加革命，谁也没考虑过将来自己会是什么光景。更没想过要得到什么样的荣誉，但笮命毕竟和荣誉联系在一起。笮命成功了，荣誉就有了。客观地说，人人都有份，而分量却不是均等的。
在进行评功评奖之前，团里召开政工会，各连主官参加。政委再三强调：搞好评功评奖和打好一次战役一样，每个人都面临着考验，这种考验甚至比在战场上更严峻。第一，每个人都要正确对待荣誉，经得起考验；第二，要发扬风格，见敌人要上，而见荣誉要让；第三，要做好没有获得荣誉的同志的思想工作。
回来的路上，贺金柱对魏猛子说政委是不是神经有些过敏呀？搞个评功评奖，给大伙儿上这么多眼药干什么？
魏猛子像在想什么东西，不知道是没听见贺金柱的话，还是怎么回事儿。他没说话。
评功评奖工作正式展开。先由班里民主评议，然后逐级上报。立大功的要有简要事迹，准备授荣誉称号的要报详细材料。但各自都有比例限制。为了实事求是地搞好这项工作，团政治处的机关干部，都到连队蹲点。团首长们则分别到各营指导工作。
荇连进行得还算顺利，绝大多数同志都足推来让去。怛有的人觉悟不大高，为自己争功争奖，和别人吵得面红耳赤，甚至拍桌子：这些现象的出现，让贺金柱明白了政委为什么在会上要讲那么严肃，为什么要给大家那么多眼药。
让贺金柱没想到的是，魏猛？在这次评功评奖中农现得不大谦虚。当时，连长缺编，他作为指导员在二连主持作，给—连报了集体—等功，岛己要求授一级人兒英雄称号。二连在鲁州战役中已被中野授予了鲁州登城第—连的称号，淮海战役中又被授予大王庄战牛模范连的称号，原则上不会再授别的称号。至千魏猛子己，他主要是在鲁州战役中，亲手把第一面红旗插上了鲁州城，而一级人民英雄的称谓则小是指？两次战斗中的表现，至少要包括解放战争三年的历史时期：这个概念，政委在动员会上再三讲过了。
各连的评功评奖情况报到营里之后，贺金柱和教导员整整看了大半夜。教导员对贺金柱说：咱们闭给了一个一级人民英雄的指标，就是评，也应该是你呀。怎么能轮得上魏猛子？
贺金柱笑了一下说：等营党委会上再讨讼吧。
那天晚上政委也找贺金柱谈话，问他了你对肖己的荣抒怎么认识？
贺金柱小假思索地说踉你说实话政委，这个问题要说一点儿没考虑，那足瞎话；但我觉得把荣誉看得太東了，就没大意思了。
政委说：团党委已经研究过一次，要给你报一级人民英雄。在抗口战争中，你带匹马吓跑了口军一个大队。在解放战争中，你—斗人俘虏敌人？个团。这样的功绩，别说在二十八团，就是在整个野战军，谁能比得上？
贺金柱说事情都过去了，碰上谁，恐怕都能那样做，不值得再提了。如果给的话，给个功就行了：这样，我也对得起家乡父老对我的期望。
政委说：你这种荣誉观念很下我欣赏。
第二天，营里召开党委会，政委列席参加。大多数的立功受奖名单都通过了，只是魏猛子对把自己降成一等功有些不大高兴，他一直不吭气。他在下面曾做了工作，让一连连长给他提，可一连连长见大多数人都同意给他降成一等功，觉得不好说，闷在一边没吭气。然后他指望贺金柱会帮他说话，因为他曾暗不过贺金柱，贺金柱当时没表态。他认为没表态就等于默许。没想到的是，建议把他降为一等功的首先是贺金柱，然后是教导员，列席会议的政委也是这个意见。会议结束的时候，他是第一个离开会场的。有人看见，他把门摔得声音比较大。
过了两天，魏猛子打听到，团里给贺金柱报了一级人民英雄，他更生气了：哼，怪不得不给我说话，原来足怕我顶了他。他万万没想到，一个评功评奖会把他们两个推到你进我退的地步。他认为这比在战场上跟敌人拼刺刀更残酷，口口声声教育别人要正确对待荣誉，干部让战上，上级让下级。可你这当营长的，怎么不让给我这当指导员的？不错，鲁州战役你一个人俘虏了敌人一个团，可你一刀一枪也没费，一点儿伤也没受。我可是中了三发子弹，命差点儿没扔在鲁州，这代价是一样的吗？还有，我把第一面红旗插上了鲁州城，是给整个二十八团争了荣誉，《大众日报》头版都登了，山东电台都了播了。这么大的影响谁不知道？
吃了晚饭，贺金柱把魏猛子约到外面，想跟他谈谈。魏猛子第一句话就很严肃地说你今天是以上级的身份，还是以老乡的身份跟我谈话？
贺金柱很耐心地说两种身份都有吧，我感到你今天在会上的态度有些不对头？
魏猛子不以为然地说怎么了，我不是什么也没说吗？
贺金柱说：你是什么也没说，可你还是流露出来你有情绪。你想想，咱俩是为了逃命出来参加革命的。当时会想到将来当上营长连长吗？想到要当什么英雄功臣吗？
魏猛子打断贺金柱的话说这儿可没外人，别净捡大道理说。这些话，我都对二连战士说过多少遍了，还是来点儿实在的吧：你获得了。
野战军最高荣誉称号，你当然心满意足啦。一块儿从百草山出来当的兵，你官儿当的比我大，荣誉再比我高，你还比人活不？
贺金柱见魏猛子激动起来，他的声音也变高了了那可不是我争来的，是组织上给的！
魏猛子把声音降，下来了对，是组织下给的，我服从还不行吗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足连队的主宫，也革命这么多年了，我不会闪为荣普问题闹情绪的，这点儿起码的觉悟我还足有的。但你让我心里一点儿想法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把咱俩的荣誉换过来。
贺金柱把步子停了来，望着夕阳下深蓝色的大海，大海风平浪静，远处有海鸥在叫，在盘旋。
魏猛子也停下脚步，背对着大海，他把眼睛很神秘地眯了起来。太阳将要落下，有一片彩云飞渡过来，形状像一只展开翅膀的鹰，朝气蓬勃，叱咤风云，分外壮观。
悔面一片血红。
毕着海面，贺金柱感慨地说：我们算他妈什么吳雄、英雄们都死了。他又想起鲁州战役中，躺在他肩上的那个小战士，那个臼白净净的小战士，想起了那个小战上的母亲，一个善良的山东老妈妈。老妈妈把儿子交给他，抓着他的手，一再说：同志，我这儿子岁了，还尿炕，你要嘱咐他睡觉之前把油布铺在褥子底下……那个小战上第一次参加战斗就牺牲了，临死前没说一句话，只是死死地抓着他的头发。如果那个小战士要活到今天，说不定也当上排长连长了。反过来说，如果自己在第一次战斗中也像那个小战十那样死去呢，还有今天吗？
魏猛子低着头，心里乱七八糟的。
贺金柱预感到，因为这件事儿，他和魏猛子之间，可能会产生一些隔膜。但愿这种隔膜会很快地过去。
贺金柱想起了一件事儿，那是两年前发生在山东的事儿。连着打了几次大仗以后，二十八团奉命开往掖县南边的一个小村庄，到这儿来不是为了打仗，而是开展…次运动。那次运动叫新式整军。
新式整军运动是结合解放区的十改运动展开的。运动开始前，先是集中学习：《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等文章，接着就转人引苦、忆苦、诉苦活动。战士们阶级觉悟都很高，上级—动员，就争先恐后地诉上苦了。有的掲露民党反动派的滔天罪行，有的拧诉剥削阶级对农民阶级的残酷压迫。他们大部沿都是贫苦出身，在家没少受苦受罪，诉起苦来很激动，诉着诉着就哭了，接着就呼起口号来二。
贺金柱听音，行时候也跟若掉几滴眼泪，那些让苦水淹透丫的故事，的确能催人泪下。
让贺金柱没想到的是，在一天晚上，团召开的诉苦大会上，第一个上台诉苦的，竟是魏猛子。
还没等贺金柱回过神来，魏猛子做出了更让他吃惊的举动。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现大洋，举得高高地说：这逛我参加革命前，我们村的恶霸地主贺大发送给我的，通过这次诉苫运动，我认清了剥削阶级的嘴脸。所以，我决定把它交给上级……
这下，贺金柱更蒙了，他下意识地摸下口袋里的那两块现大洋。四年前，他们每人从贺大发手里得了两块现大洋，他们当时就有协定，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要花这两块现大洋。那两块现大洋是谁送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什么时候送的。两个十儿岁的孩子身无分文，落荒逃难，去向不明，生死难料。当时，那两块现大洋就跟自己的命差不多。可现在，魏猛子怎么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过后，贺金柱找到魏猛子说你交出现大洋，怎么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魏猛子解释说别人都诉苦，我太激动了贺金柱想了想说我觉得贺大发家虽然是财主，但也没见他把别人逼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魏猛子说不管怎么说，凡是地主都是剥削阶级，剥削阶级就是我们的敌人。
魏猛子往下又说：些什么，贺金柱已经听不进左了。他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儿不认识魏猛子了。
贺金柱被授予一级人民英雄称号，在十八团引起强烈的震动，受到最大震动的首先是魏猛子他立了一等功，按说朵誉也不低了可二十八团立一等功的有多个，授荣誉称号的个人一共个，授一级人民英锥的只有贺金柱一个。这让魏猛子心里很不平衡如果这个一级人民英雄的称号不落在贺金柱头上恐怕还好些。可偏偏是贺金柱，不是别人。仅因为这个荣誉，他觉得贺金柱突然之间离他远了不再是当年光着屁股一起在草山上打游击的贺金柱，也不是一起落荒逃难相依为命的贺金柱了。他知道楚因为贺金柱太扎眼了、还是白己太小心眼儿了。
又过了一些时口，贺金杵接到命令：赴北京参加全国英模代表大会，这个消息比被授予一级人闰英雄称号更鼓舞人心。听说，英模代表们还将受到毛主席的亲切接见，这个荣誉是至高无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