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家庭的责任、对父母的责任、对社区的责任、对国家的责任、对社会的责任，每天分得清意义也好，分不清意义也好，都要从早忙到晚。意义想得透彻，一切遂愿，要从早忙到晚；意义想得不透彻，一切不遂心愿，也要从早忙到晚。因为要吃饭，要工作，要养家，要完成对国家、对社会、对他人应尽的义务，同时，我们也在享受国家、社会、他人给予我们的关照和关爱。对大多数人来说，辛劳与责任本身就已经是安身立命，这样才可以使人安得下心，对生命的珍惜和拥抱才有意义。
——的哥日记摘抄
没了驾驶证，也就失去了开车的资格。大侃是个规矩人，也是个自尊心很强、很要面子的男人。他借口自己家里有人住院，休息几天，打电话给合伙的老辛，让他去城西把车开走。老辛说：“行，你歇几天吧，我一个人开，反正你嫂子也找回来了。”
大侃这人，宁可不干这行了，他也不愿让别人知道他闯红灯被扣驾照的事，他抹不开这个面子，他丢不起这人，他最怕谁说他“又”出什么什么事了，他接受不了。这不仅是因为他是公司里公认的驾龄不长、技术挺好、德技双馨的五星级的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要等到树枝全变成了光棍的时候，我才会让你明白。
由于抢救及时，大侃的老丈人转危为安，继续住院观察。妻心疼大侃，让他回家吃饭休息，她自己留在医院照顾父亲。回家前，大侃又到急救室去看望了他在路上捡来的那个“爹”。老人还没醒，因为办了特护，医生说，家人可以回去。这样，大侃又给值班护士留了父母家的座机电话，才起步下楼。医院的住院楼不是一个年代盖的，七扭八拐，记性不好的人转几圈就得迷路。急救室在西楼，取药要穿走廊左右拐三四道弯。从病房到走出院门口，也要先电梯、后走廊、再左转、再右转、再穿过南北楼的过道，才能出大门。大侃看到，在南北两楼的夹缝处，有一对捡破烂的男女，正借助楼道的灯光在垃圾箱中挑拣有用的物品。有输液用过的塑料袋，还有整瓶、半瓶的药片。大侃想，说不定哪天，扔掉的药又会回到病房。
大侃正思虑着，大辛的信息又来了：
最不诚信的服务——快递；
最不道德的职业——造谣；
最难接受的丑态——假医闹；
最具吸引力的发财梦——炒比特币；
最该打击的犯罪——违法排污；
最难防治的灾害——雾霾时节出医闹。
看着门口被砸的玻璃、满地的砖头，大侃想，假医闹比网上暴力更凶狠、直接，极易形成恶劣影响，这种职业，有良知的人是不能与它沾边的。大侃走出医院的门，钻进阴沉昏暗的雾霾之中。
他仔细寻找着回家的方位物，生怕一不小心走错路、多走路，他觉得，这一天过得够窝囊、够扫兴、也够累了。
突然，不知是谁，惊慌着从雾霾当中冲过来，一头把大侃撞翻在地。还没等大侃看清面相，撞他的人又在雾霾之中消失了。
“抓小偷呀，快抓小偷呀！”伴随着喊声，一中年妇女，后面还跟着几个壮汉，冲到了大侃面前。
大侃明白了。他怕误会，急忙解释：“向前面跑了，快去追吧。”
“哈哈——哈哈——别追了，别追了，不值得。”女失主大笑着拦住众人。
“怎么不值得？”
“那小子借雾霾天黑，费了半天劲，顺排水管爬到我家里，只偷了一袋子冥币。那是我准备上坟给老人送寒衣用的，就值八毛。哈哈——哈哈——”女失主话毕又大笑起来。
大侃祸不单行，被怨被罚又被摔，此时心痛腿也痛。他慢慢扶着电线杆，才从地上爬起来。借助路灯的昏暗光线，大侃看到电线杆上贴了两张大字号的小广告。
紧急救人：您想让自己的老人、小孩成为抗击雾霾侵害的勇士吗？面对雾霾对您亲人的伤害，难道您还会无动于衷、心疼花钱吗？请服用速效雾霾救生丸，每丸仅一百元，每天只服一丸，十天为一疗程，可保四季平安。
紧急救车：您想让您的黄标车起死回生吗？您想只花几千元小钱，就买回一台新车吗？换车牌、改发动机和车架号码、让公里数归二百五。本企业曾获得国家特事特办组委会颁发的应对雾霾治理信得过企业金奖。网上汇款，现金也收，回避公安，约地服务，遵守职业道德，为客户保密各种信息。
下边还有好几组各地联系电话。
再往前走，是一处正在施工的工地。工地上两名穿制服的人正和一名老板模样的人交涉着什么。大侃看到，虽然雾大，但工地上架了很多大灯，几辆大黄标车正忙着装土石外运。
“你们不但没有按规定苫盖工地的土堆，而且在应急机制启动日违规动土，应该立即停工整顿，接受处罚。”
“兄弟，咱这楼质量绝对好，十二级地震震不倒。你高抬贵手，我低放楼价，各得其所，交个朋友，给个出路。停工整顿，损失太大啦。”
“真能吹牛，十二级地震，楼房会震不倒吗？”两个路人在一旁听后一问一答，“他没说震中在什么地方吧？”
“哈哈——哈哈——真他妈滑头。”
“现在只要是山就开发成景点，只要是湖就搞几条游船，只要是风景就圈起来卖票，只要是路就建站收费，只要是地，哪怕是把学校拆了，也能搞成楼盘，而且，是楼盘就大幅度涨价。”
“楼市涨价其实不一定全是坏事。我家为买楼，吃肉越来越少，两年下来，我和老伴高血脂、高血压症状明显好转，让我们夫妻俩身体重获健康！否则，这大雾霾天出来转，早就送医院啦。”
“哈哈哈——”俩老头又是一阵大笑，大侃也觉着好笑，但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什么事都出，什么人都有。大侃心里琢磨着刚才这一幕又一幕，没心思再看下去。走到百货大楼拐角处，他借助火光，看见一中年妇女带一个小女孩正在路边烧纸。
中年妇女一边烧纸一边嘟囔着：“爸呀，当年您怀疑食品有毒时，有人怪您多事；当您说过度开发会引起环境污染时，有人骂你多嘴。现如今呀，地沟油、皮带奶、毒大米、农药菜毁了食品；台风、暴雨、海啸、雾霾毁了环境、毁了空气，他们都沉默了、哑巴了，不得不承认您老人家有远见、有智慧啦。”
妈妈语毕，小女孩也学着妈妈的样子，一边往火堆里放纸钱，一边也嘟囔起来。大侃发现，小女孩烧纸时，有几次向火堆里扔的不是冥币，而是几张考试卷子。“爷爷呀，这两天雾霾大，学校里停课，老师打电话让在家做一百道下学期的数学题，算开卷考试。您在那边闲着不如多做题，对脑子好，您还能继续深度开发智慧。要是有不会做的题呀，您就请我们老师去吃顿饭，让她教您。”
听到这里，看到这里，大侃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懊丧，他突然对烧纸的小女孩产生了同情。但很快，大侃就意识到了雾天烧纸的危害。他想提醒一下她们，又怕过度打搅她们，于是，他悄悄凑到她们身后，尽量压低了声音说道：“心意爷爷都领了，少烧纸吧，霾毒够大了。”
“妈呀，闹鬼了。”雾霾之中，娘儿俩守着火堆往后看，大侃在雾霾中隐隐现现，再加上他话语低沉，身上还穿了一件雪白的衬衣，胆大的人此时也可能被吓住。娘儿俩站起来，飞奔而逃。
大侃有点后悔了，“别跑，我不是鬼。”
不喊还好，他这一喊，娘儿俩在雾霾中没影得更快了。
走近人民公园，老远就听到从一家KTV传来卡拉OK的豪放声。歌厅门口停着一辆救护车，一帮人正七手八脚把两男两女抬上救护车。
“四个人躲霾挤到歌厅，又抽又喝一大晚上，结果导致一氧化碳中毒了。”
“看来躲在室内也不完全安全呀。”
救护车飞啸而去。大侃快步前行。歌厅的音箱噪声太大太吵人了。
“砰。”突然的一声巨响，大侃被雾霾中飞起的一块路砖砸到了右腿上。右腿膝盖刚被小偷撞倒摔过，再加上这一砸，大侃备感酸痛。
“是什么爆炸了？”
“是不是又把带火的煤灰倒路边下井盖上了？肯定是。是引燃氨气了。多危险啊。”
是够危险的，借助路边门脸玻璃放射出的光芒，大侃清清楚楚地看到，人行道上足有三平方米的路面砖石都被炸飞了，井坑被炸大了，臭烘烘黑乎乎的泥水粪便被炸上了路面、树干、门脸的窗门墙体，大侃的白上衣也变成了黑花衣。
大侃心里带着众多的腻歪，走上公园广场，平日里亮堂堂的广场，在雾霾之中，闪着很多的小星星，那是太阳能夜灯。灯塔下，几名老头老太太全然没有顾及霾的存在，仍在一边伸胳膊扭腿地展示着各种欢快的舞步，一台便携式录音机，助威般发出低回的乐曲。
“二姐，今天见面了吗？”
“见了是见了，但白见了。”
“咋的呢？”
“和微信里发的照片根本不像一个人。看微信挺白净，挺精神，我还真信了，见面一看，是个瘦巴子黑老头，很糟糕。”
“人家说了是‘微信’嘛，要是照片和本人一样了，那不就叫‘全信’了吗！”
“哈哈哈哈哈，你这臭婆娘还挺有经验的。我正发愁怎么和撮合人解释呢。”
“没什么愁的。你别直截了当地和人说人家老头儿怎么不好，回话时文绉绉一点，给介绍人留下联想的空间。”
“怎么文绉绉？你说说。”
“嫌人家长得不好看，你就说‘此颜差矣’；嫌人家脸上有坑的，你就说‘颜之凿凿’；丑得能把人吓跑的，你就说‘异颜既出，驷马难追’；嫌人家黑的，你就说‘霾颜有愧……”
“散了吧，怎么这闹心的老头全让我一个人见了，还是你自己去‘和颜悦色’吧！”
“二姐，其实折腾半天，你是舍近求远了，牛大哥不是挺好的吗？”
“他呀，命不好，算卦的大仙说他雾霾天有血光之灾。不行，不行呀，那不是老来图伤悲吗！”
听刘姐这么说，在她一边又蹦又跳显摆体格健壮的老头再也忍不住了，“那大仙是个骗子，昨天我为这事儿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说我霾天有血光之灾，结果我这两天什么事儿都没有。我找他评理，让他退我那五百块算卦费，他反问我，昨儿个你出门了吗？我说，我在外边转了一天呢。他问，前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我说，我和居委会的大胸主任吃饭来着。算卦先生听后一拍大腿说，那就对了，你是逢胸（凶）化吉了。他妈的，什么玩意儿。”
“牛大哥，你一天心不在焉地在大街上转，是不是听说二姐相亲去了？”
“嘿嘿，嘿嘿。二姐不是没看上那人吗？嘿嘿嘿嘿……”
“得了，我先回去了，你们俩‘恋’吧。既是一‘颜’难进，两‘颜’相悦，干脆霾去‘添情’（天晴）了吧！哈哈哈哈。”
……
此时，大侃驻足公园，从“霾”中传出的老年爱情，让大侃几乎忘了此时是在雾霾中。爱本没有固定的时日，但有些纯洁的爱，有可能就诞生在雾霾之中。大侃正在思索之中，远处传来一阵又一阵强烈的鞭炮声，但只听响声，却看不见多少亮光。雾霾真是太厉害了，它让强光都难以划破夜空。鞭炮声过后，大侃又听到离他不远处，传来持续低沉的二胡声。雾霾之下，乐曲的优美音调似乎也被污霾糊住，听后让人心堵。
C城这个三十年前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如今已成为北方名副其实的明珠，不仅是世界投资者的聚宝盆，也是未来发展的角力之地，凝聚了千千万万人真实的情感、智慧和资金，他们来自四海五洲，几代人从不同年时起步，精诚劳作，见证了C城奇迹的诞生和成长。但与此同时，粗放的发展，也给C城带来了较重的环境污染问题。在全国大气重污染城市排名表上，C城前十有名。公众惊恐，政府着急，才有了转型发展的力举，才有了大气污染攻坚战的实施，才有了应急机制的启动。
快到家了，那优美而略带伤感的二胡声，仍在大侃耳旁回荡，它好像是在诉说着这块土地的历史足音，乐曲里好像还有雾霾带来的一时怅惘，但更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正好像是大侃此时的心悸。
妻不在家，大侃一天没吃饭，他径直来到父母家，进门见桌上放着一盘油炸丸子，他抓起来就吃了一颗。
“哎，那是你爸刚买的药，你怎么给吃啦？”
“这明明是大萝卜丸子嘛，怎么会是药。是不是在大街上买的？”
“是呀，一个小伙子卖的，说是速效雾霾救生丸。一服一千块。”
“上当了！”大侃正和妈妈说着话，妹妹和妹夫就气呼呼到了。大侃的妹妹到车站接公爹去得太晚了，公爹不知去向，已向派出所报案。为此，两口子还闹着气，这是上门找丈母娘评理来了。妹妹哭个不停。
“全怪你，说接又不接，让你妹子着急受委屈，这叫什么事儿？”
大侃在妈妈絮絮叨叨的责怪声中，只说了一句“要有市医院电话快叫醒我”，然后，就躺到书房屋里的小床上，出乎家人预料地呼呼睡着了。在睡梦中，大辛仍然用段子袭扰着大侃：
医托变成医闹了，三陪变成嘉宾了，炒股票变成炒比特币了，运管变成创收了，网友变成同伙了，大雾变成霾毒了，污霾变成诈骗道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