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一点风丝都让人感觉不到，没有风，雾散不去，霾越积越厚。但这并没有影响六十五中要在室外正常开展的各项活动。早上，教研室陈冬梅主任向海校长建议：“雾大霾重，按上级要求，应停止或减少户外活动。”海校长说：“还有没有规矩了，定了的事哪能说改就改。知道有雾早干什么去了。照常进行。”
“这可是您三舅说的。”
海校长扭头看了一眼陈主任，又重复道：“照常进行。”
六十五中是省环保厅、省教育厅挂牌的绿色学校。围绕倡导低碳环保、绿色出行和同呼吸、共奋斗，学校里每年都搞几次有声有景有事有色的文化体育活动。学校师生自编自演的讽刺污染环境行为的小品，还多次在市委宣传部组织的彩色周末活动中登台演出，中央电视台都有过专题报道。这两年，C市雾霾越来越严重，尽管市环保局通过开展从娃娃抓起的多种多样的宣教活动，已使环保知识深入人心，但从家庭到社会，很多旧习仍在无心无意中支持着污染，许多旧习也在延革与言不由衷中支持着雾霾发挥着各种伤害作用。
六十五中要开展的以打赢雾霾治理百日攻坚战为背景的“汉语听写讲大会”“成语英雄作文大PK”和“讽刺与幽默故事会”，就是该校经过两个月充分准备，确定从立冬这一天开始展开的。事先，谁也没想到，立冬这天会有雾霾来，寒流加霜又加霾，但丝毫没有影响活动的质量与效果。虽然比赛一开始就出了点令人不悦的小插曲，但用海校长话说是“无关大局”。
比赛在学校大操场上举行。操场上按高中低，横看成伍，竖看成行，五颜搭配，红头绿尾的次秩，彩旗在雾空高展，音乐飘荡。主宾席正前方，并排的24张课桌摆放在红地毯上，看上去比主席台布置得还要风光，这便是考生席。千余名学校师生员工，几乎全都到场。此时，谁也没太在意敲钟的老康来没来。但大侃看到了，在学生队伍的后边，老康找块砖头，坐得稳稳当当。
三场比赛预定分三天进行。主考官是学校教研室冯主任，还有三名裁判，是从A市和B市请来的汉语学专家，以示档次和公正，以壮声威。今天的比赛是汉字听、写、讲比赛，要求考生以按键抢答方式进行。一要写出词组，二要解答词意，三要举例深入讲解。
首场上台的六名考生，手执红外线抢答器，紧张地对准了考官桌上的显示器。
主考官宣布，各位考生在听清题后即可抢答。如有问题，请先举手，经主考官同意后，方可提问，如有违规，要给予处罚，每次扣五至十分。具体每次扣多少分，由主考官裁定。如有争议，由主考官和三名裁判依据自由裁量权一起商定。如果再有争议，请海校长终定。
“考生请听题：雾霾。”
主考官的话音刚落，一个壮头壮脑的男生，没有举手，就大声直接对着主考官问道：“这是词组吗？是刨个坑把雾埋起来的意思吗？”
“哈哈哈、哈哈哈……”场上笑成一片，有的学生笑得都前爬后仰了。
“雾霾是怎么回事儿，这小子还装不知道呢！”
“太幽默了。”
“违规了，应该先扣……”
还没等主考官把“扣”字后边的话说出来，胡副校长突然站起来，用手推了主考官一把，并凑近他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主考官随后若有所思地开始纠正他刚才要表达的意思。
“违规的考生请不用担心，其实，咱们考题的雾霾原本不是词组。雾是雾，霾是霾，根本不是一码事。雾是空气中的水珠，霾是空中悬浮的各种烟尘。烟尘与雾水珠结合，才产生雾霾。雾通常为白色，而霾很是十恶不赦，它发黄。因此，这个词组过去没有，现在才有，将来作为追忆或是记录历史，肯定会写入词典，世代流传。今天的比赛，由于我们对同学们知识面的了解和考虑不周，所以造成刚一开场，就差点误罚了那名机智的同学，请大家原谅。根据胡副校长传达的海校长的决定，上午的汉语听写讲大会，择日再进行。大家说好不好？”
“好什么好，定好的时间、定好的比赛、定好的规则，怎么你一句话就变了，还有没有严肃性？”
“我们要求继续比赛，我们要求按规则对违规赛手实施扣分。”
……
看到考场要乱，坐在主宾席前排中间位置上的海校长站起来说道：“主裁判的决定是十分正确的。今天上午改为成语英雄作文大PK吧。”这时，人群中仨一群、俩一伙地开始了热烈的咬耳朵活动。
“违规提问的那名男同学，是教育局长的儿子。刚上来就罚他分，他得不上奖，这学校教育质量还上得去吗？”
“规则不都是人定的吗？改就改呗，反正也死不了人，干吗惹顶头上司不高兴。过两天局长问起这事儿，咱海校长也下不来台呀！”
“散了吧。海校长一贯办事我行我素。说好了副校长的分工三年一调整，都五年了，他也没变，肥瘦不均，管招生的副校长快被双规了。”
“你是看上灰色收入了吧？同在官场多数人没这个机会。”
“行了，行了，别扯太深了。主考官和裁判有自由裁定权，校长有一票定夺权。就这样吧。”
……
按照海校长的最终决定，比赛活动间休半小时，进行场地调整，更换考生，让大家喝水、解手。海校长待众师生解手后，最后一个去了卫生间。他看见，在厕所迎面的门上，贴了一张纸条，海校长看后差点气晕，“校长同志：靠拍马屁是能升官还是能培养出有责任感、有守则意识的一代新人呢？请考生抢答。”
成语英雄作文大PK比赛开始了。六十五中所有中学生，通过班与班比、级与级比、组与组比，横向比、纵向比，男生比、女生比和男女生混比，终于选出24名作文高手，像电视节目《非诚勿扰》中的24位女嘉宾一样，英姿勃勃，登台上场。与电视节目不同的是，24名男生女生，清一色是淡妆，没有一人是涂抹红嘴、改鼻换面、装腔作态、模拟演员、咋咋呼呼、忘乎所以的。
作文比赛是一篇命题作文，要求考生抢答并现场口述。按24分至分标准，先答多加分，后答少加分，有答就加分。考生口述作文后，由主考官和裁判老师现场打分。
主考官宣布的作文题目是《四维不张》。主考官解释：“四维，旧时指礼、义、廉、耻。维指纲绳，引申为纲领。张是展开，推行的意思。四维不张，意思是不能伸张，比喻纲纪废弛，政令不行。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比喻法律、规则、制度如没人遵守，不但不能产生正能量，而且会使和谐社会受到冲击。”
为帮助考生展开创作思路，规范答题方向，学校以环保一事为例，给每名考生发了一份作文背景素材。素材的主旨内容是：有兄弟两个在父亲的传教下，学会了用硫酸搞小电镀，由于违法排污，使村里的水源、田地、空气受到严重污染，很多人，包括违法致污者的家人都受到伤害。其父临死前幡然醒悟，求子弃恶，但兄弟俩已受利益诱惑，不能自拔，最终，亲情泯灭，众诽如仇，一天深夜，公安环保联合行动，现场执法，抓人封厂，违法人受到自罚与法律惩罚。
据海校长个人讲，考题是他夜里加班，苦思冥想出来的。
24名考生拿到背景材料后，个个都像胸有成竹，并跃跃欲试地等待主考官宣布开始抢答的口令。但考生们失算了，此次作文考试，远远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轻而易举。
“请24名考生把双手举起来。”听到主考官的话，24名俊男靓女，好像根本没听懂主考官的话一样，除几名考生举起右手之外，多数考生根本没有举动。
“大家不要误会，请把双手举起来后，我再宣布作文体裁和形式。”24名考生这才举起双手。主考官宣布，第一轮作文大PK，要求考生依照背景材料，现场用成语口述一篇作文。认为自己答不了的，可以放下双手弃权。经主考官这么一说，24名考生，立时有3名放下了双手。
主考官又加一句：“每个成语之间均不许加成语之外的任何串联词。”又有3名考生放手。
“成语必须是四字成语。”又有3人放手。
“每句成语的第一个字必须是数字。”主考官的这句话很厉害，场上放下双手的，仅这一次就有12人。
主考官抬头看了看剩下的二男一女3名考生。然后，又慢条斯理地增加一句：“必须用65个成语表达完整意思，一个不许多、一个不能少。因为，6月5日是世界环境日。同时，六十五，也是我们的校名。”又一名男考生放下手，只剩一男一女两名考生了。
“文章开头第一段的成语叙述，还必须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亿为序。”还没等主考官讲完这句话，那名女考生的手，先左后右，在半空中沉沉浮浮试探数秒后，也无奈地垂放下来。
“连最能编的校花都放手啦。金不换这小子会有这么大的学问吗？”
“改革之年，新鲜事儿多，先看看吧！”
“请工作人员准备录音，请速记人员拿好笔纸，请各位考官集中精力。请问校长还有什么要求吗？”校长伸出右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向前一推的动作，没说话。
“好，请考生开始成语英雄大PK。”
众目之下，考场上唯一还举着双手的男考生，不慌不忙地照举着双手，开始作文答述：
“一夫得道，二缶钟惑，三人成虎，四方添忧，五方杂处，六亲同运，七窍生烟，八拜为交，九曲回肠，十里洋场，百虑一致，千思万想，万贯家财，亿万斯年。”
“好。请考生放下双手继续答述。”主考官大声喝彩提示后，男考生放下双手后接着PK。
“三更半夜，四乡八镇，一拍即合，二仙无道，五毒俱全，一见烦心，五日一风，十日一雨，一年半载，百孔千疮，六月飞雪，七损八伤，九霄云外，千云蔽日，万顷碧波，五颜六色，三灾八难，一言难尽，五脏六腑，五毒俱全。一年一度，一钱如命，万目睽睽，七言八语，千言万语，四面楚歌，三尸暴跳，四脚朝天，一瞑不视，二虎相斗，百思莫解，一意孤行，六道轮回，十恶不赦。五更三点，二话不说，一网打尽，一扫而光，一败涂地，一去不返，二罪俱罚，九死一生，三亲六故，三省吾身，万箭攒心，四离五散，一言出口，一字一珠，一乱一治，一语破的，百万貔貅，四维不张。”
考生语毕，场上场下，掌声雷动。
这时，一位在现场看热闹的老汉感叹道：“现在孩子们上学可真不易，考试题也太偏太难了。”
“报告主考官，考生多答一个成语，请裁定考试成绩是否有效。”
“最后那个成语叫压题。别难为孩子！”
正在大家热烈鼓掌、欢呼、庆贺，并为考生说话的时候，众人发现，答题的男孩，突然哭了，而且哭得泣不成声。他是激动吗？他是感动吗？众人猜测着，猜什么的都有。此时，真正明白原由的，除去考生本人，恐怕就属坐在人后的大仙老康了。
后来听说，颁奖大会上，那位叫金不换的同学坚决拒绝接受校长颁发的奖状和奖学金，并冲出人群，朝宿舍方向跑去。比赛第三天，教研室主任告诉海校长，全校约有五十几名学生，因患呼吸系统疾病不能来校正常上课了，其中包括各班选送的5名要参加汉语听写大会的选手，比赛被迫延期。阴错阳差，我那天因陪老康说话一夜未睡，白天被迫失邀补觉，结果倒成了正确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