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神奇的传说。韩跃的父亲韩林是缉私英雄，我在档案室里看过这个材料。韩林和穆天云情同手足，在那个年代最早打击走私活动中，牺牲了，我隐隐约约知道那件事情，我问了穆小雨之后，我决定当面问一问穆天云。没想到好多年过去，穆天云说好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只说了两件事，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韩林牺牲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的冬天，冰封地冻，道路难行。一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河开冰化，山花怒放。穆天云带着穆小云，陈小廉从湖城到海城韩跃的老家去接他。穆天云自从在他家养伤之后，已经有十年没见他了，他的心中十分想念这个孩子。这时候农村正在分田到户，三中全会的曙光洒满田野。他带着两个孩子自己开的警车走街串巷，来到乳峰镇，就是《苦菜花》的故乡，那个电影就是在这里拍的。警车开到那里正是中午，一打听小韩跃在镇上榨油厂干活。那个榨油厂是从大连进的大豆，豆油通过海上运到南方。那里的工人裸体干活，都是油乎乎的脊梁，紫微微的脸膛，下腹也没有一点遮挡。十几个人怀抱一根拴在横梁上的整木，打着夯，发一声呐喊，使出惊天动地的力量，撞向巨大的木楔，人们越来越猛，越撞越狠，楔子越撞越紧，金灿灿的豆油就这样地从榨槽的黑洞里流淌着流淌着，源远流长！那些被人们称为“油猴子”的汉子们的汗水一样地顺着脸额脊梁沟流淌着——当时榨油的情景使穆天云和两个孩子看呆了，他们已经忘记是来接韩跃的，也不知道韩跃是否在这个人群里。忽然一个女孩儿清脆嘹亮的童声打断了他们的呆相！
“韩跃——快出来！”啊！他们看见了一个毛头小伙，浑身油腻从“油猴子”里钻出来！他的腰间只系一条粗布围裙！谁找我？“噜——”女孩儿在远远的槐树下用嘴巴在做动作，穆天云看见了那女孩儿眼睛里流露出犀利的光芒！他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就是韩跃，这就是他在梦中都能想象出啥模样的孩子，他长大了，好家伙，有一米八的个儿了，比他就差那么一点点，他才十七岁呀！他上去一把抱住他，韩跃，我是你穆叔叔啊！穆叔叔——像洪水突然决堤一样的感情爆发，眼泪从两个刚强的汉子眼中流了出来。那些赤身裸体的“油猴子”不明原由，发一声喊全部跑出门外，那个传话的女孩儿早已偷偷地溜回家去了。就像新兵入伍离开家乡，韩跃从此进城读书，自有天赋的他从中学到大学，连跳几级就被国家选送出国留学，到他从海外归来时，已经获得哈佛大学的金融管理硕士学位了。穆天云后来伤心地说，他一直认为韩跃的本质是好的，回国后他也没有忘记他从小的青梅竹马，也就是给他传话的姑娘，她和韩跃有一个女儿，韩跃被判刑之后，她带着女儿离家出走了。我后来很想找到这个女人，但是有关这个女人的神秘失踪，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穆天云也没有透露那个姑娘是谁！我也很想知道那姑娘是谁，可是我又很难面对她，你知道我在寻找旧案，等于揭她身上的疮疤，我怎么好去找那样美丽的人呢？我今天写这些话的时候眼里也含着泪光！
还有一件事是穆天云“文革”落难。他被打成反革命，造反派到处追捕，全家人性命难保，是韩林救了他的命，把他藏到自己家里，韩跃每天给他送饭。穆天云说这是完全真实的。关于流放蛇岛的事，还有韩跃，一个十岁男孩和巨蟒搏斗的情节，他没有说。民间的有些传说，我只是照实记录。据说韩跃从海外回来，一夜之间成为亿万富翁，他养了六个情妇，全都放在岛上，就在当年穆天云养伤的溶洞旁盖了六栋小楼，洞里是一个地下别墅，有一条暗道直通海边。那一次穆天云带领专案组缉捕他，他就是从这条暗道逃跑的。有人说，这一次穆天云给了他一条活路，给他通风报信了，但没有任何事实证据。穆天云从来没说他亲自缉捕韩跃的事，那一次是韩跃侥幸地逃过了一劫！他为公司的事情正好带着他的秘书出国了。还有一种说法是韩跃在那个早晨正好和一个情妇在一起，有一个情妇因为没和他在一起，正好闹气，就坐在海边上看灰色的月亮，就在这时候她看见了黑黢黢的舢板，看见了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悄悄地上岸，像蚂蚁般的黑点围上来。她一看大事不好，就从暗道里跑回去，大喊不好了，抓人了，韩跃逃跑时，在海上被早已等待在那里的舢板抓获了。最惊险的说法是韩跃的枪法百发百中！因为他在岛上放养了几百只土鸡后来这些鸡都成了野鸡，一只只长着翅膀都会飞翔！只要韩跃上岛都要用自制猎枪射杀土鸡，长此以往，韩跃成为神枪手！在抓捕他的时候他拒捕，双方的战斗成胶着状态，他用枪在黑夜中射杀了两个武警战士，因此他被判为死刑！对于他的顽强抵抗，有人说是他爹的老战友穆天云在黑暗中大喊：跃儿，不要滥杀无辜，快缴械投降吧！你跑不了啦！追击一时根本不可能结束。有人说，后来韩跃在审讯中说，当时他是听到他爹好像从大海上传来的声音，所以他放下了武器！关于韩跃的种种说法真是扑朔迷离，于是我想起酒店小姑娘葡萄红讲的诱捕的话，暗地里叹了一口气，想，我搞不清楚《罗生门》，也写不了《十面埋伏》，但就在这时候，我好像隐隐约约听到沧桑的坠琴声在海空中响起，仔细听是一首《渔光曲》，海浪中无数条梭子鱼在翻滚跳跃——那只漂流瓶也在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