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叶你知道那叫着的鸟叫什么吗？叫红嘴相思鸟。这是一种非常名贵的鸟，它长得非常漂亮。它生活在郦山的最高处。它一直在寻找它的相好。它的相好因为长得太好被其他同类叼到了郦山脚下，因为不肯屈服而被啄死。红嘴相思鸟不相信它的相好会死，因为它的相好是勇敢的英俊的，它不可能死。它每天天黑了便会飞到郦山脚下寻找。可是它永远也不可能找到它的相好。红嘴相思鸟的结局就是叫死在郦山脚下。现在，郦山上的红嘴相思鸟越来越少了。因为它们不肯轻易地爱上其它，它们情愿在悲凄的啼鸣中死去。班长说着又一次抬头看那轮圆月，叶叶也看月亮，皓月如玉，美丽而动人，可叶叶心里却充满了黑暗和绝望，她的眼泪盈了上来。她心里涌上了浓重的宿命感。
后来许多年，每当皓月当空叶叶都会情不自禁地涌起忧伤的记忆和这次班长对她的深刻谈话。
临回连里前，班长告诉她连里的两名“骨干”正全天候盯住着她。叶叶听得毛骨悚然。你只有用你的智慧甚至是狡滑保护好自己。
自这次谈话后，叶叶的心境变得更加黑暗更加苦闷了。
叶叶和凌一冰的深交源于她的苦闷心境。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叶叶就给凌一冰打电话。和凌一冰通话叶叶会感到很轻松，但电话里只能谈些平淡的话题。更深入些的内容是万万讲不得的，因为连部有监听装置。叶叶知道孔达有整夜监听女兵电话的嗜好。苦闷之极，叶叶非常想向凌一冰倾诉。米小芳对叶叶的折磨与日俱增，丝毫没有因为叶叶的退让而有所收敛。过去对叶叶还算不错的孔达也因为米小芳的影响也开始疏淡和冷眼叶叶了。晚上，叶叶痛苦得直想把床单撕碎。那天下了夜班，叶叶冒着极大的风险单独去了凌一冰的宿舍。在如银的月色中，叶叶心里充满着紧张的希冀。她是一路小跑来到凌一冰宿舍的。刚入宿舍门，叶叶便被凌一冰那冷峻而又灼热的眼神盯住，然后被凌一冰拥入怀中，然后凌一冰教会了叶叶全部的亲吻技巧。凌一冰的亲吻给叶叶心灵带来的震荡和幸福左右了叶叶的余生。以后许多年里，叶叶在快乐和痛苦的时候都会回忆起凌一冰带给她的那人生的初吻。叶叶向凌一冰诉说了全部不幸和苦难，叶叶说的时候涕泪俱下。叶叶自己也不明白，初次和凌一冰交往竟能如此像老朋友似的倾诉。
凌一冰听的非常认真，叶叶哭的时候，他把他的毛巾递给叶叶，而且在恰当的时候把叶叶拥在怀里。这时叶叶的心里涌满了温暖，她有种投入父亲怀抱的感觉，她就哭得更畅更恸。凌一冰有力的臂膀抚摸着她的脊背。凌一冰觉得这个漂亮的小女兵的遭遇太不幸了。他知道警备区大院的风气很险恶，但叶叶的遭遇也太不幸了。凌一冰极认真地听着。等叶叶停住，他沉重地叹口气，说，在这个国家尤其是在国军，人格、尊严是一堆粪土，谁要想奢侈保持人格尊严，那只有四面楚歌。你在你们连队更是这样。你现在的困境是一种必然。叶叶还在哭，凌一冰抚摸着叶叶说，别哭了，别把那么漂亮的眼睛都哭坏了，你若有坚强的心理和神经，就别理她们。叶叶还在哭。别哭了，我的心都让你哭毛了。凌一冰的话语和情态让叶叶感到温暖，仿佛觉得是爸爸在安慰她，觉得是靠在爸爸身上，她好象回到了童年。她的心情变得静如秋水。在这样的平静中，叶叶心里滋生出了爱情和幸福，内里有些东西在涌动。后来叶叶明白，那天晚上内里涌动的东西就是爱情。叶叶抬起眼睛，盈盈欲滴。在盯了凌一冰几秒钟后，叶叶坚决地搂住了凌一冰，并亲吻了他。叶叶为自己这一举动而大吃一惊。
凌一冰心里也猛动了一下，楞怔了片刻后，两人又狂热地亲吻起来。叶叶浑身发软，心里涌荡着从来也没有过的激情。很多年以后，叶叶依然不能忘记这一夜晚的初吻带给她的激动和幸福。叶叶就这样在人生最孤独的时候，跨过了少女的第一个门槛。叶叶走的时候，脸上的红晕还没有退净，像灿烂的桃花一样美丽。
爱情就是这样走进了叶叶的生活，给叶叶苦涩的心灵注入了新的内容，使叶叶的苦难得到了缓解。米小芳对她的压迫所带给她的痛苦因为有了凌一冰的爱情也不像以前那样让叶叶感到不可忍受了。而爱情却带给叶叶新的折磨，叶叶会因为对少校的思念而彻夜不眠，凌一冰的音容会时时地走进叶叶的脑中。那天晚上，叶叶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窗外的月光渐渐地明亮起来，空气中弥漫着透明的银色。叶叶撩开窗帘从窗口望着那轮皓月，叶叶的心里溢满了像这皓月一样的平静和忧伤。在这绵绵不绝的忧伤中，回忆那晚和凌一冰的初吻便成了叶叶心里迫切而重要的事情。不断泛起来的激情，冲掉了叶叶心里绵长的忧伤和痛苦，她觉得内里仿佛充满了海涌，她那颗心在海涌中颠簸。在这颠簸中叶叶所有感觉只有幸福。以后许多年里，只要皓月当空，叶叶就会想起那个夜晚的激动幸福和不安，就会想起郦山的全部忧伤和痛苦。
后来叶叶平静了，她不断地责问自己，叶叶，你这是怎么啦？你真的坠落了少校的爱情海里了？叶叶脑中像电影蒙太奇一样闪出和凌一冰有关的一切细节：凌一冰对她的关心爱护理解，
凌一冰的幽默机智，每天清晨凌一冰在跑道上潇洒的百米冲刺，每天晚上足球场上像公牛一样勇猛……所有这些无一不是深深地打动叶叶的。
是的！我爱他！我爱那个有太太的少校了！叶叶说完这些话嘤嘤地哭了起来。她怕吵醒别人，
用被子捂住自己的头。叶叶哭了很长时间，终于决定不再爱凌一冰。因为这是一种绝望的爱情。她脑中映过凌一冰书桌上那张酷似嘉宝的女人照片。叶叶没问凌一冰，但她断定那女人就是他太太。照片上女人妩媚地笑着，那笑容深深地刺痛了叶叶。从那笑容中她可以肯定，他们很恩爱。叶叶，你该偃旗息鼓了。叶叶轻轻地告诫自己，立刻，两行清泪滚落下来。叶叶心里涌满了委屈和酸楚。她觉得自己孤独极了，可怜极了。她被米小芳那么折磨，爱上的人却是个有太太的男人。眼泪更汹涌地像泉水一样流出她的眼眶。叶叶忽然想起那两个说要公平竞争她的同学。自己怎么莫明其妙地回了他们呢？她现在才明白，
是因为潜意识中一直有凌一冰的存在。叶叶这么想清楚后，心里再次涌满了忧伤和痛苦。
窗外一只红嘴相思鸟正在凄戾地啼鸣着，划破静寂的长夜，尖锐地刺痛了叶叶的心壁。叶叶心里一酸盈上泪水。她忽然绝望地想到，她的爱情是否也会像这郦山上的红嘴相思鸟一样悲惨呢？她觉得现在红嘴相思鸟的出现是对她命运的暗示。一股极强的宿命感涌满胸膛。联想到凌一冰对她的冷淡态度，悲伤、哀怜即刻从心尖泛起，很快涌荡到全身，无穷无尽。叶叶几乎被哀伤打倒了。有些语言在心里翻涌，叶叶打开手电给凌一冰写了封信。
凌一冰：
有没有听过这么首很不流行的歌：
《忧伤似皓月》
其中有句歌词很像你的名字：
“冷，冷，冷……
叶叶写完信，又从身边翻过小相册，找了张凌一冰一直想要的叶叶以前在外滩边上照的照片。这张照片，背景是黄浦江，著名的“亨力子爵”号游轮在照片的右上角，远景是浦东的农田。叶叶端祥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真应该算是个美女，怎么也不比凌一冰书桌上那女的差。叶叶这么想着在照片的背面写了几行字：细细点点计算，是盼！真真假假零乱，是看！冷冷清清去看，
一切重归自然。叶叶写完后，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把照片塞进信封。这时红嘴相思鸟在远处又次啼鸣，叶叶看表：凌晨三点五十分。
米小芳对叶叶的态度依然如故。只是凌一冰对叶叶的孔达通了气后，对叶叶有些照应而使叶叶的处境少许好过些。叶叶的心情也因此而难得的舒畅了一些。那天叶叶不知为什么事情，或许是阳光明媚，或许是刚和凌一冰通过电话特别高兴，叶叶在去机房的路上不自觉地哼起了《美酒加咖啡》。叶叶才哼完一句，米小芳就厉声训道：你唱！唱呀！使劲唱让大家听听。米小芳怒目圆睁，
你骚得不轻，要唱以后回家开窑子唱去！叶叶的眼泪立刻流了出来。她真想和米小芳大吵一架，但看到班长制止她的眼光，便忍住了。在机台上叶叶难过得哭了。班长让她到休息室去。在休息室叶叶拨通了凌一冰的电话，叶叶刚听到凌一冰的声音便在电话里哭了起来。凌一冰电话里大声地问怎么啦？
声音颤抖是叶叶从来也没有听到过的。叶叶心里忽然有许多安慰，凌一冰的大声使她平静了许多。可她依旧在哭，她说不出或者也不想说一句话。她沉浸在这种被关爱的幸福中。叶叶你怎么啦？你在哪里？人到底怎么啦？凌一冰高声急问。叶叶扣下电话，
冲出机房大楼，直奔凌一冰宿舍。夜灰朦朦的，没有星星。叶叶冲进凌一冰宿舍时，凌一冰正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在房间里乱转。他一下子拥住满脸是泪的叶叶，出什么事了叶叶？叶叶用抽泣作回答。凌一冰吮掉叶叶的泪水，然后亲吻她，叶叶，快告诉我，听话，快告诉我。叶叶哭够了后终于说了事情经过。凌一冰气得脸色铁青，咬牙道：妈的真应该让倭寇把她给轮奸了！叶叶胸口的堵塞被凌一冰的这句话疏通了。她把头长时间地埋在凌一冰宽厚的胸膛里，她要让她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在凌一冰的拥抱中得到安抚。事后叶叶无数次回忆这个在她生命中留下深刻记忆并左右她终生命运的夜晚的经历。叶叶不明白，那晚上自己何以那么软弱，那么冲动，那么不顾一切全心全意地投入。他们长时间地拥抱着，抚慰着，凌一冰两次意欲放开叶叶，都被叶叶的双臂的紧抱制止了。夜静极了，只有郦山脚下的那只终生在寻找爱情的红嘴相思鸟的啼鸣打破这温柔的静谧。他们相拥着，亲吻着，叶叶把凌一冰教给她的全部技巧还给了凌一冰。后来他们站累了，可谁也不愿放开谁。凌一冰把叶叶抱到床上。在这过程中他们的亲吻也没有停止。他们躺在床上继续拥着亲吻着。叶叶嗅到了凌一冰床上满是男人混浊的气味，立刻心里涌荡起不可遏止的激情。她有点发疯一样地亲吻着凌一冰，她的气喘得很急，喘气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放荡。叶叶想起从小到大看过的无数小说中那些动人灿烂的爱情故事，她想起了玛特尔，想起了海伦，想起了茶花女，凌一冰身上那诱人的一切又再次强烈地冲击着她，她心里涌满了欲望和爱情。米小芳给她的烦恼和痛苦全都被这爱情和情欲淹没了。她不断地对凌一冰说我爱你，叶叶全然忘记了那天凌晨她想定要远离凌一冰的决定。她心里充满了对凌一冰的爱情，同时内里不可遏止的青春的欲望在膨胀着。叶叶的眼睛发烫，神态迷乱而亢奋，她在渴望着凌一冰的情爱。面对凌一冰的冷静，叶叶不断地亲吻他。我爱你三个字说得更加动情而凄迷。凌一冰终于没能抗拒迷人叶叶对他吸引，他的意志终于被摧垮了。他拥住叶叶，觉得深深地对不住叶叶和远在上海的太太。在那声充满希望和绝望，充满苦难和甜蜜，充满销魂和幸福的惨叫声中，叶叶和凌一冰都流出了泪。两人都清醒过来，他们没能完成整个过程。叶叶流着泪绝望而坚定地说，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要爱我！这时整个空间迷荡着浓郁的忧伤。这时，
寂静的郦山脚下红嘴相思鸟又一次凄迷地啼鸣。叶叶心里被重重地刺了一下。这时，郦山上那轮皓月正高高地挂在天空……
七
叶叶绝然没有想到是刘剑元。最初的一瞬间，两人都有点发楞。刘剑元脸上是尴尬的笑。
“快进来，快进来。”
刘剑元进来后，依旧尴尬地站着。
“坐呀，坐沙发上，喝茶还是喝咖啡？”
叶叶站在玻璃柜前笑望着刘剑元。刘剑元依旧发怯。
“给你泡咖啡吧。”
叶叶印象中刘剑元喜欢喝咖啡。她把咖啡放在茶几上，对刘剑元笑笑。刘剑元看了叶叶一眼，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叶叶心里不快，怎么这样？
“你喝咖啡。”
叶叶和刘剑元认识完全是因为她的玩世不恭。以前在总机上值班时男兵们打电话找叶叶吹牛她一概礼貌地拒绝。她坚守着她心灵的纯洁和高贵。后来叶叶爱上了凌一冰，而凌一冰对她又过于冷淡。叶叶处于一种极度的痛苦中。再加上米小芳对她的折磨，她的心境变得更加痛苦不堪。夜里值班，空守机房的寂寞加重了叶叶苦闷。她有时坐在黑暗的机台旁心灵有种崩溃的感觉。电话吹牛像鸦片一样吸引着每一个值班女兵，看到边上值班女兵和人吹牛时欢乐地大笑，叶叶心里崩溃了。她开始和人吹牛，听那些无聊的话。而女兵连大美人叶叶开始和人聊天了，像春风一样传遍了警备区大院。找叶叶吹牛的电话像雪片一样飘了起来。叶叶处于一种幸福和麻醉状态。叶叶一瞬间甚至后悔为什么自己不早些和人吹牛。凌一冰对她的冷淡，米小芳对她的折磨暂时都被那些肉麻的电话冲掉了。她在每个夜班的无穷无尽的无聊电话中度过了几个月的痛苦时光。叶叶就是在这时认识刘剑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