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前期的一些意外影响,后续训练和教学的任务安排得很紧凑。工作节奏一加快,就显得每天的时间都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一月,纳米比亚的雨季来临了。雨季?雨季会是什么样?长期在四季分明的中国北方生活和工作的桑飞以好奇的心情期待着它的到来。等到雨季真的来了,没过几天,他又有些厌烦了。
纳米比亚的雨季很有意思。天空中始终有那么几块儿乌黑巨大的积雨云,垂挂着厚厚的雨帘,电闪雷鸣,像是无数个悬挂在空中的硕大无比的水龙头,在原野上扫过来荡过去地游走着、洗涤着、浇灌着干渴的大地。什么叫倾盆大雨?一旦一块积雨云到达头顶,这时的体会是最深刻的了,听那雨声倾倒在屋顶上的声音,桑飞感觉仿佛是世界末日到了。他睡觉是比较深的,一般的声音不会闹醒,但这夜里的雨声让人觉得就是植物人都会被吵醒,雨柱倾泻在屋顶的声音,就像有个爵士乐队不间歇地在你耳边演奏。就是这样,每天不歇气儿地下雨,连续下了两个多月。
雨季的气象条件不适合飞行,所以老苏安排了大量的地面理论课。经常是大家聚集在一个大屋子里,外面是瓢泼大雨,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谁也出不去。
小童从雪婷那里淘来了象棋、扑克和麻将,教员、翻译和学员在课余时间都是混在一起玩这些东西。大家之前的所有不快和误解,在寂寞和单调面前都土崩瓦解了,无数次的搭档-对手-搭档-对手的扑克游戏,让他们每个人都完全消除了淡淡的戒备和伪装。
伦芭、索菲亚、海德和小童最喜欢玩扑克,而老苏的象棋无人能敌。
老苏稳健的棋风和凌厉多变的杀招让桑飞这个自诩的象棋高手颜面扫地,只有隋媛能和老苏对杀几盘,但也是胜少负多。但是,隋媛并不喜欢和老苏对弈,她偷偷告诉桑飞,每次和老苏下完棋,她洗澡时都要用三遍沐浴露,才能洗去身上浓重的烟味。但老苏不知道这个秘密,每天总是吆喝着和隋媛下棋,而且点名叫桑飞给她当军师。一盘盘的棋局收官,看着烟雾笼罩下、咳嗽连连的两个失败者,老苏的笑声总会洪亮悦耳,大局在握的掌控感和成就感让老苏乐此不疲。
雨季进入第三个月,有时偶尔会出现几个晴天。这个周末,正赶上晴天,伦芭专程安排桑飞在最美丽的季节飞往艾托沙国家公园观光。
在伦芭家的农场,两人要上飞机了,桑飞却拉住伦芭,示意由他来驾驶赛斯纳。伦芭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赛斯纳的设备、数据、开关车程序、操纵动作虽然比初教-7简单,但毕竟是一个与初教-7完全不同的机型,不同点还是很多的,桑教员连一分钟地面实习都没做过,就要直接上去飞,也未免太自信、太勇敢、太不可思议了吧?实际上,赛斯纳是并列座的,且驾驶杆、方向舵都是联动的,油门在座舱中间仪表板上,两个人都伸手可及,如果有什么问题,旁边的伦芭可以随时提示和帮助桑飞。其实,这正是桑飞这个老飞行教员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原因。在教学过程中,桑飞一直努力让伦芭和索菲亚接受桑飞的思维方式和操作习惯,但也许桑飞的想法和行为方式也潜移默化地受到了她们的影响,特别是伦芭。
谁都有一颗年轻而疯狂的心,就这样吧!桑飞和伦芭相视一笑,便交换了位置。伦芭在右座上好奇又有些紧张地观察着桑飞。桑飞尽量装作一位经验丰富的赛斯纳飞行员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调整脚蹬,戴好耳机,打开所有应该打开的电门,检查和协调地平仪、电罗盘、高度表气压,查看启动电压,调整无线电的音量,然后煞有其事地转过头来向伦芭伸出大拇指,她也一本正经地竖起拇指表示可以开车。桑飞回了个自信的微笑,双脚踏住了刹车压板,将磁电机开关扳至“1+2”位置,按动了启动按钮。随着一阵轻微的颤动,螺旋桨叶便由慢至快轻快地飞旋起来,只在机头留下了一片似有似无的虚光。暖车完毕,桑飞加大了油门,两眼目视前方,松开刹车,赛斯纳便轻轻颠簸着滑上了那条简易的土跑道。
在起飞线上,桑飞停住了飞机,把油门加到了最大,给发动机烧电嘴。五秒钟后,收回了油门,松开刹车,飞机开始滑跑后,又均匀柔和地加满了油门。赛斯纳飞快地滑跑了一段,便轻飘飘地离开了地面。起飞后,桑飞对向艾托沙公园方向改平飞机。
伦芭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直视着桑飞,然后带着些许不服气的口吻问他:“谁教你的?”
“你呀!”桑飞微笑着回答。
见伦芭还在苦思冥想,桑飞又补上一句:“上次去艾托沙,你明白了吗?”
上次一起去艾托沙,桑飞仔细观察了伦芭检查赛斯纳的所有内容和操作动作,并一样不少、一个不错地全部模仿了下来。
伦芭难以置信地用手捂住心脏的位置,夸张地对桑飞说:“教员,没有你做不成的事。”
起飞后,将近三个月没有飞行的桑飞眼前一亮。丰富的雨水像催生剂,几乎是一夜间便催绿了纳米比亚干枯的树丛和荒芜的蒿草,绿色,绿色,满眼都是绿色。原来那些金色的茅草,褐色的矮树丛和灌木丛都穿上了绿纱,整个纳米比亚大地都变成了绿色,到处都呈现着勃勃生机。
飞了一会儿,远远的,桑飞看到了艾托沙盆地。啊!美丽的艾托沙!桑飞的心被震撼了。好一幅无与伦比的壮丽图画。
桑飞没有急于在公园管理处旁边那片平坦的草地降落,而是迫不及待地驾机在艾托沙盆地上空盘旋起来。
湛蓝如洗的天穹下,一面是广阔无际的绿树,郁郁葱葱,一面是浩瀚无垠的碧水,烟波浩渺,这壮美的景观填满了桑飞的眼睛、心灵和全身,恬静而深邃。桑飞好像是在祖国绵延的海岸上空飞行,又像是站在庐山之巅俯瞰壮丽的鄱阳湖,他感觉自己变成了家乡辽阔草原、呼伦贝尔湖畔上空翱翔的雄鹰。他眩晕了,醉了,飘飘欲仙,觉得自己要融化在这空气当中。
在公园管理处,科茹莫拉提供了上次使用过的越野车。临出发时,科茹莫拉叫住伦芭,递给她一个塑料袋。“你们把这块牛肉带上,帮我做一件事。”
“科茹莫拉姐,什么事?”
“出了件怪事,凶猛的食肉动物养育了它的掠食对象食草动物。我们的导游最近发现,在海拉里水塘附近,有一只母狮每天都看护着一只刚出生的小羚羊,那只羚羊今天才出生第十七天。”
“真的?”伦芭瞪大了眼睛。
桑飞也觉得这件事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是真的。那只母狮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保护着小羚羊,形影不离,也不去猎食,饿得皮包骨。最近我们每天都让导游去时带些肉给它吃,今天就麻烦你们啦。”科茹莫拉讲得非常肯定。
狮子养育一只小羚羊?对桑飞来说,这跟听说大灰狼变成天使一样令人难以置信。可是看科茹莫拉讲得肯定又深情,还要我们给那位不可思议的给自己定错了位的善良仁慈的母狮送块牛肉,又不得不信。
桑飞发现,那条通往公园深处的土路经过雨水的连续冲刷,上面的细面尘土都不见了,露出了细碎的沙石,车轮快速驶过,也没有扬起丝毫的尘土。路边的树林和灌木丛都像水洗过一样,茂密的树叶翠绿欲滴。公园变了,彻底变了,就像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子经过食物和爱情的滋养,出落成了性感丰盈的女郎,处处都是活力盎然,一颦一笑都美艳极了。桑飞扭头看了一眼伦芭,也许是湿润的空气滋润了她的皮肤,她的皮肤更加细腻了,脸颊上闪耀着健美运动员般健康的光泽。
那几个专为观赏艾托沙大湖而设置的茅草屋,因为掩映在绿树丛中,桑飞几乎到了跟前才发现了它们。
桑飞惊呆了。艾托沙盆地不再是虚幻的海市蜃楼,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泽国,浩瀚无垠,水天一线。空气中,清润凉爽的水汽中含有浓浓的草香和泥土香,熏人欲醉。近岸处,水草丰美,数不清的水鸟喧闹着飞起飞落,近处传来牛蛙此起彼伏的鼓噪声。
在这最幸福的季节里,动物们个个出落得圆润丰满、精神抖擞。湖边的草地上散落着一群群斑马、牛羚、长颈鹿,一群跳羚正又高又飘地腾跃着,那优美的滞空姿态,那快乐而调皮的神态,感染着周边的一切。浓密的绿草丛已经有半人高了,每当微风吹过,那草尖上的穗子就像一片随意长出来的谷穗,起伏着迷人的波浪。一株株或白、或黄、或红的小花,杂生在草丛中。一对对彩色蝴蝶,在草丛中翩翩起舞。
伦芭静静地站了过来,桑飞和她久久站在岸边,沉醉在这西南非洲神奇的泽国的仙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