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无风。位于颍川市西郊的颍川河北岸河堤处，突然陆陆续续停了一大片警车。二道堤上，吕胜、雷鸣、林忠、吴国发等民警，一个个冰霜满面，遥望着三百米开外，河滩里一个土岗上没胸高的草丛。
草丛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呈长条状的、白花花的东西。
这是一具赤裸的无头女尸，死者的头颅从齐肩处被砍掉，不翼而飞。苍白而僵直的躯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犹如一个硕大的“谜”字，摆在吕胜、雷鸣等技侦民警们的面前。
为保护现场，吕胜在空中从东往西画个“U”字形弧线，命令民警以尸体为中心，在三百米范围内，拉起一道警戒线，然后在荒草丛中寻找到一根干树枝，独自跌跌撞撞地跑下河滩，沿着通往河边的一条南北走向的羊肠小道，先小心翼翼地环绕警戒线仔细搜索一遍，然后从河边开始，用树枝拨拉着荒草，避开草丛上所有能发现的、被人踩踏过的痕迹，先辟出一条可以接近中心现场的通道。随后，他又驻足默不作声地遥遥观察着惨不忍睹的尸体，脑海里不停地寻思着怎样开展工作。他十分清楚，现场勘查是案件侦破的先导，于是喊道：“技术上过来几个人，录像、照相，固定现场情况后，马上勘查。一定要认真过细，千万不能漏掉蛛丝马迹。”
早已做好准备的林忠闻声而动，和技术人员、法医一起，顺着吕胜辟出的通道，接近中心现场。拍照、录像后，又在地面和草丛中，寻寻觅觅，过篦子般搜寻作案分子可能留下的痕迹、物证，力求尽可能多地发现每一个细微的、有价值的痕迹、物证。
这时，贺国庆心急如焚地驱车赶到案发现场。吕胜、雷鸣迎上前。未等贺国庆询问，吕胜便指着现场汇报道：“是一具无头女尸，附近群众上午十一点多发现的。林忠他们正在现场勘查，看完马上把尸体运往火化所进行尸检。”他十分自然地观察了一眼贺国庆面部的表情，接着汇报道：“刚才我进去看一遍，基本可以认定这是第一现场。因为尸体创口处有一摊血，血泊中有一绺头发，地面有被砍断的杂草。这表明，凶手就是在此处将受害人的头颅割下来的。至于其他情况，只能等勘验完现场后才清楚。”见贺国庆默思不语，吕胜言犹未尽地接着补充道：“分析凶手不会把人头带走，割掉后扔进距现场南边约二十米远的河里的可能性较大。据群众反映，由于挖沙所致，这一带水深两米至十米不等，我已安排人找渔民用撒网、滚钩打捞。河底不平，打捞上来的可能性估计不大。”
贺国庆表情严肃地点点头，叉着腰环视着案发现场周围的环境，条理分明地安排吕胜说：“侦破这样的案件，查明尸源是关键。这样，你马上调警，市内三个分局协同作战，以案发现场为中心，辐射排查周边村庄、街道、社区、学校。要重点了解昨天失踪的女性村民、女学生、打工人员。一经发现，必须寻踪觅迹，一人不漏地查清楚失踪者的来影去踪。如果有外出打工旅游的、串亲访友的，一定要在电话中听到其声音。”
夜幕降临，云南省红河县几条主要街道灯火通明。刀水莲肩挎款式新颖的泰国产鳄鱼皮小坤包，脚穿高跟鞋，浓妆艳饰，迈着富有韵律的步子，款款走进一家茶楼，自己寻找到一张紧靠角落，不甚引人注目的圆桌落座后，动作优雅地从小坤包内取出一盒韩国烟草人参公社出品的薄荷型香烟，缓缓抽出一支，夹到涂抹得猩红的嘴唇上，点燃后狠抽一口，又怡然自得、有意无意地喷出一串烟圈儿来，让睹者感到她是那样的惬意、潇洒，富有个性。
茶楼内，彩灯炫目，清音幽韵，茶香扑鼻。大厅古色古香的条桌前，几个身穿民族服饰的漂亮佳丽，正在遵照“烫壶温杯，群鹤沐浴；开盒赏茗，佳人入宫；悬壶高冲，洗去陈颜；高山流水，春风拂面；关公巡城，韩信点兵；夫妻好合，翻江倒海；斟茶敬客，闻香通灵；鉴赏汤色，三品人生”的茶艺八大程序，进行着赏心悦目的茶艺表演。她们一个个动作优雅地把小紫砂罐放到火上烘热后，放入适量的特级陈年七子普洱陈茶，然后执罐在火上不停地抖动，待茶叶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清香时，陡然冲入开水。只听“哧嚓”一声，罐内茶水翻腾，化成泡沫溢出罐外，宛若一朵盛开的绣球花。待泡沫落去，复又冲入沸水，然后才将这道色如琥珀，晶莹透亮的“响雷茶”，倒入一枚造型精美别致的小茶盅内，双手礼貌地举起，递给愿意品尝的茶客，同时唱道：
香茶一杯敬朋友，
香茶一杯献客人；
一道香茶一道情，
喝下香茶情更深；
喝下香茶叙友谊，
情深意浓一家亲。
刀水莲欣赏一会儿，因为心中有事，便觉得索然无味。她招招手，一男服务生迈着匆匆碎步来到她跟前。刀水莲表情矜持地安排道：“来壶特级七子普洱，一碟瓜子，一碟茶糖，噢！拿两只茶杯。”
“好嘞，您稍等。”服务生礼貌地退去。
约等半支烟工夫，一个脸膛棕黑，中等身材偏瘦，高颧凹腮肥垂耳，两眼却骨碌碌贼精的年轻人，径直找到刀水莲桌前。刀水莲忙欠身让座：“哟，中龙老弟，恁大哥出事后，也难见你的尊容了。坐坐，如今在哪儿发财呢？”
云中龙赧然一笑，习惯性地用上唇往下裹了一下被烟熏成了焦黄色的大包牙，油嘴滑舌地解释道：“大嫂千万莫误会，那次严打对我宽大处理后，财路也断了。近两年只顾为生计奔忙，请大嫂见谅。”
刀水莲不置可否地白云中龙一眼，尽管内心对云中龙疏远自己有点生气，表面上仍不失风度地给云中龙冲上一杯茶，放壶时，顺势把桌上的烟推到云中龙面前。云中龙也不客气，抽出一支叼到嘴上，自己点燃后问：“大嫂找我，肯定有事喽？”
刀水莲把右手放到桌沿下，老练地比划个扣动扳机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北边来几个朋友，想买几支，大嫂我想托你帮忙找找货。”
云中龙四下瞅瞅，面呈为难之色，心有余悸地说：“上次严打以来，那玩意儿实在不好搞了。再说，下家可靠不，万一翻了船，咱吃饭的家伙可就完、完了！”
说话间，云中龙一连打几个哈欠，丢魂似的，露出一副神不守舍的难受表情。刀水莲知道他这是毒瘾发作，马上慷慨地从皮包里抽出两张百元钞票，推给云中龙，大包大揽道：“这种担心你大可不必。下家是胳膊窝里伸头，身里人。”说着，刀水莲像川剧变脸演员似的，突然换了一副面孔，目射凶光，恶声恶气，咬牙切齿地泄愤道：“老公们杀了我丈夫，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我没有能耐，但可以借别人的手，给他们捣乱，让他们鸡犬不宁。中龙啊，这件事你办好了，也算对得起你死去的大哥了。”
云中龙猥琐地夹过桌上的钱，试探地问：“要多少？可得付现钱噢。”
“能亏待你！”刀水莲点点头，报数道：“两长三短，多配子弹。”
云中龙抬身狠狠抿下嘴唇，抓起茶杯“咕咚”饮一大口茶，将茶杯往桌上一撂，眼看着茶杯在桌面上打着旋险些掉落地下，也不扶一下，哈欠连天、眼泪巴巴地向刀水莲告辞道：“你候信吧！我得赶紧找地方……”云中龙滑稽地做了个注射毒品的动作，径自转身而去。
颍川市公安局会议室，贺国庆、吕胜、雷鸣、吴国发以及三个分局的公安局长、分局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正在听取林忠关于无头女尸的尸检情况汇报。林忠表情凝重，脉络清晰地汇报道：
“尸体概况：无名女尸，自第七颈椎上缘处缺失，残存尸长一百四十厘米，尸体仰卧，双上肢上举微屈，双手美甲，粉红彩绘，左手五指图案为猫脸、狗脸，右手五指图案为山水。死者肌肤洁净，浑身上下无任何胎记、疤痕之类具有个性的人体特征。
“尸表检验：尸僵存在各大关节，尸斑呈暗紫红色，颈部距离断缘下三厘米处，有一横行创口；会阴部无损伤，小腹部无妊娠纹，处女膜三点、九点处陈旧性破裂。
“解剖检验：一字形切开胸腹部皮肤，皮下组织、肌肉无出血点，肋骨无骨折，胸腹腔无积血，脏器无损伤。双肺呈肺气肿，肺浆膜下点，片状出血，气管、支气管有血性泡沫，心脏浆膜下有点状出血；胃内食物移向十二指肠，可以认定死亡时间为最后一餐二至三小时左右。
“尸检意见：死者头颅缺失、颈部大部分缺失，此系本人无法形成，可以认定属他人所为，符合生前窒息死亡的一般尸体特征；死者残尸加上头颅及颈部统计学计算，分析认为死者生前身高应为一米七十厘米±三厘米；根据耻骨联合面形态特征推测，死者年龄应为二十五岁±三岁。”
听完林忠的汇报，贺国庆转而征询吕胜的意见：“吕局，谈谈你的看法。”
吕胜做个习惯性的动作，稍加思索道：“今天对案发现场周围的排查，基本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排查中发现，案发现场附近一所专科学校，有一名女生离校，通过查找，该生到其姑妈家串门，侦察员也与其通了电话，线索因此被排除。
“从已知情况判断，凶手应为成年男性，倾向一人作案，熟人作案，但不排除两人结伙的可能性；作案动机应该是具有明显因果关系引起的杀人。从美甲特征推断，死者生前爱打扮，社会闲散人员或从事服务性行业人员的特征较为明显。据此推断，我们首先要尽快查明尸源，以便进一步确定案件性质。另外，我建议市局刑警支队、三个分局合成一个拳头，同时在全市范围内进行‘地毯式’排查，根据死者美甲的关键个性特征，重点排查歌舞厅、美容美发厅、美甲店、网吧、洗浴中心、茶社、宾馆等公共娱乐场所，以及近日去向不明的女性从业人员。排查中，还可以通过这些场所的业主及从业人员扩大线索，通过他们提供符合尸体特征的人员。”
在吕胜设想的基础上，贺国庆高屋建瓴补充道：“凶手心狠手辣，手段残忍，把人杀死，还惨无人道地把人家的头颅砍掉，如此残忍，能有啥深仇大恨？我分析一是熟人作案，二是为了逃避打击，给我们侦破此案设置障碍。依我之见，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除了吕局长刚才部署的之外，我看有必要再采取两个措施：一是连夜印制悬赏通告，公布死者手指美甲的照片，对提供线索找到头颅或协助公安机关查明尸源者，予以重奖；二是宣传科马上与电视台联系，我今晚发表电视讲话，适当公布案情，发动社会各界群众，踊跃提供案件线索，积极协助公安机关破案。”
讲到这儿，贺国庆呷口水润润嗓子，用炯炯目光扫视与会人员一眼，接着严肃地强调：“我要特别指出的是，案件侦破后，要实行倒查，哪个辖区如果走过场，发生漏查，就追究哪个辖区领导的责任。同志们，泥鳅再狡猾，也逃不过渔人手；鸟打过滚的地方，总会有羽毛脱落。凶手在考验我们的刑侦水平和破案能力，市委、市政府和全市人民在关注着我们，行动吧！”
当晚，颍川市电视台新闻节目中，身着白色警服、肩扛三级警监警衔的贺国庆，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向全市电视观众发表电视讲话：广大市民朋友们：
昨天上午十一时，在我市西郊颍川河河滩，发现一具无头女尸，经公安机关尸检认定，死者身高一米七零左右，年龄在二十五岁上下，肤色较白，双手指甲美甲成粉红彩绘，左手五指图案为猫脸、狗脸，右手五指图案为山水。
为尽快破案，打击犯罪，请社会各界群众积极向公安机关提供线索，对协助公安机关找到死者头颅者，奖励现金一万元；协助公安机关破案者，奖励现金三万元。公安机关郑重承诺，对提供线索者予以保密和保护。同时，我们也正告那些胆敢以身试法的犯罪分子，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有投案自首，才是你们的惟一出路，我们颍川市公安机关有信心，有能力，给全市人民创造一个平安和谐的工作、生活环境，不破此案，决不收兵！”
深圳，一家五星级宾馆的套房内，潘登高、高一峰、柳婉玉正在悠闲地看电视，等待着林老板的到来。柳婉玉掰瓣橘子，毫不避讳高一峰在场，阿谀谄媚地塞到潘登高嘴里。潘登高捂歪着嘴正要说些什么时，门铃响了，柳婉玉忙起身去给来人开门。
房门拉开，但见一个年约五旬，上中等身材，体态适中，油头粉面，双眼细长而有神，衣着考究的壮年人，出现在她的眼前。在他的身后跟随着一位身材窈窕，秀发披肩，浑身上下充满着青春气息的妙龄女郎，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潘登高慌忙囫囵吞枣地咽下口中的橘子，迎上前亲热寒暄道：“哟，林老板大驾光临，欢迎欢迎！”热情有加地把林老板礼让进屋，嘱咐道：“小柳，快给客人沏茶。”
林老板满面春风，笑吟吟地谦虚道：“都是老朋友的啦，你们千里迢迢来看我，我过来一下，那当然是应该的啦！”接着又向潘登高介绍与其同来的女郎道：“这位是我的司机兼秘书江萍小姐啦！”
潘登高、高一峰一一与江萍握手：“江秘书，幸会，幸会。”
柳婉玉给林老板、江萍每人沏上一杯茶水后，知趣地躲进套间，斜歪到床头看电视去了。潘登高话入正题，志得意满地向林老板介绍道：“林老板，由于受国际市场的影响，去年丝绵制品效益不是太可观。但损失由我方承担，丝绵总厂仍然按照贵我双方协约，付给贵方红利二百万元。黄金非为贵，信誉值钱多吗！哈哈哈！”言毕，给高一峰使个眼神，高一峰忙起身，恭恭敬敬地把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银行卡递给林老板：“您收好，密码照旧。”
林老板毫不推辞，笑逐颜开地接过转交给江萍，高兴得合不拢嘴地称赞：“贵方言而有信，一诺千金，以后我们当然可以继续长期合作的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