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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顺势而为(40岁~70岁)(4)

那日孙思邈从闲谈中得知,某地有人持有专治蛟龙病秘方,为神仙所传。药为一缸神水,取自昆仑山西王母娘娘的瑶池,甚是灵验。蛟龙为寄生虫类,类似蛔虫,却比蛔虫难治,乡民时有患之。孙思邈最初接触这类患者时,亦无高明之术,只得以治蛔虫药方处之,疗效不甚理想。孙思邈深以为憾,时刻留意新法。

现在孙思邈闻言,立时产生了兴趣。说那药水取自王母娘娘瑶池,孙思邈自然付诸一笑。因坊间常有平常之事,经人口传,便被说得不着边际。但在荒诞不经的传说后面,有时却包涵实在的内容。故孙思邈决意前往,亲自探秘。

患者所述之地,在秦岭以南的汉中地区,去长安二百余里,须穿越秦岭。孙思邈既觉得有必要一访,便不把路途远近当回事,顶多走些弯路罢了。他穿一件青布袍衫,着一双皂色软靴,在长满荆棘的山路上绕来绕去,费时一旬有余。好在阳春三月,气候甚佳,一路美景,令人心旷神怡。到得汉中,正逢油菜花盛开,金灿灿如流蜜一般。孙思邈不知持有秘方者姓名,只是盲目打听。这样又费去两日。待访得那人,是为开皇六年(586)三月八日。

孙思邈一路风尘仆仆,见得那传说中持方者时,早已累得够呛。身上的长衫在翻越秦岭时被荆棘挂破,只好用野葛麻系上,打两个活结。故他以这副容貌出现于陌生人面前时,颇觉几分难为情,笑道:“真是抱歉,瞧我这一身脏的。”

孙思邈照往常做法,先掏出自己手抄的秘方,双手捧上,请对方笑纳。殊料对方对此不感兴趣,也不去接。听孙思邈说明来意,即将治蛟龙之法全盘道出。原来对方乃一普通农夫,满脸真诚,于医学并不通晓。其治愈蛟龙病的过程,纯属偶然,神水取自瑶台之说,更系讹传。且该农夫对治病经过毫不保留,谁家有类似病症,皆告以实情。因过于灵验,那病且带了个“龙”字,结果被人们添油加醋,变得神乎其神。

孙思邈得此药方,大觉意外,不知该如何感谢农夫才好。见对方家贫,入不敷出,便掏空钱袋,将所带铜钱全部留下。还觉得不够,又补充说:“真对不起,只剩了这些。回头再送些钱币,补贴家用。”

农夫没想到一下得了这许多铜钱,喜得合不拢嘴,忙道:“够了够了,不用不用。”

“一定送来,您太了不得了。”孙思邈对比长安城里的药肆掌柜们,想这位农夫如此纯朴,更受感动。

孙思邈说到做到。回到长安后,即硬着头皮向独孤氏皇后求援,说明此行经过,请求恩赐些许钱币,补贴农夫家用。孙思邈道:“那农夫实在太好了,我想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是吗?你可从未向我开口。”独孤伽罗第一次见孙思邈有此要求,欣然应允。且问:“是否要借用驿马?”

“深谢皇后陛下,我爬山一点问题也没有,正好活动筋骨。再说,那儿还不通驿道呢。”孙思邈边说边连连鞠躬。在皇后恩准下,他荣幸地被免去跪拜之礼,坐于皇后脚前的矮几上。

四十五岁的孙思邈,此时如生龙活虎一般,揣着皇后所赐铜钱,三步一迈,赶紧再次往返,以兑现诺言。那农夫第二次见了孙思邈,如同见了神人,别提有多感动。村里人听说孙思邈真的回返,都围了上来,看他这稀奇人物。孙思邈即请大家按秩序坐下,挨个儿给大伙儿瞧病,提预防建议,第三天才转回程。

孙思邈往返秦岭所得的方子,如同谜语揭穿了谜底,简单得不可想像。正由于此,才给孙思邈留下极深印象。他感慨乡民的朴实真诚,更决意一辈子多为乡民做些事情。

关于此方,孙思邈在《千金要方·肝脏·坚症积聚第五》中有详载。内容是:“治蛟龙病,开皇六年(586)三月八日,有人食芹得之。其人病发似癫痫,面色青黄,因食寒食饧过多,便吐出蛟龙,有头及尾。”

孙思邈经过验证,知确有疗效,大为欢喜,即用于临床。“从兹有人患此疾,令服寒食饧三斗,大验。”这寒食饧非为别物,乃一种普通糖浆,以麦芽或谷芽熬成,味道浓淡得宜,饮如甘露。因于寒食节前后熬制,故有此名。那农夫自患其疾,偶尔为之,不料病愈。

为取得治蛟龙病这一良方,孙思邈两次往返,将近千里。

孙思邈千里求取良方,此为其中一例。在《千金要方·序》中,孙思邈透露了自己求方若渴的迫切心情。请看自述:

至于切脉诊候,采药合和,服饵节度,将息避慎,一事长于己者,不远千里,伏膺取决。

以后,孙思邈又多次往返汉中,行医兼及求师。

孙思邈在汉中地区的活动,有绵延千年的汉中天台山庙会为证。天台山位于汉中市城北,悬崖壁立,花香鸟语。山上有一坪,传为药王坪,山上有一殿,传为药王殿。殿内孙思邈坐像形神兼备,亲切和蔼。当地民众相信,每年旧历二月初二日,孙思邈药王爷必将乘鹤光临,与大伙儿共度美好春光,祈求来年健康安宁。

不久孙思邈又接到诏令,命其准备随军南渡。

四 恭顺奉诏 跟随隋军渡江作战

隋开皇二年至七年(582—587),杨坚一直为南渡灭陈做各种准备。杨坚颇具雄才大略,不以取得半壁江山沾沾自喜。其鸿鹄之志,乃在恢复华夏一统。祖上杨震,以拒贿名垂青史。杨坚决心不辱先祖,创下秦始皇嬴政、汉高祖刘邦那等辉煌大业。

孙思邈虽为医者,对此却不能置身度外。他再次被裹挟军中,不是被抓,而是顺从。

隋朝建立以后,江南唯一能够和它抗衡的政权为陈。隋文帝杨坚为准备渡江攻陈,统一全国,进行过诸多改革,以利于发展社会经济,强化朝廷威权,提高军队实战能力。经数年励精图治,国力显著增强。

灭陈战役开始前,杨坚先设法解除北方边患,彻底阻住突厥南侵。北方突厥为游牧民族,自六世纪中期开始崛起,至沙钵略可汗时,控制着长城以北、贝加尔湖以南、兴安岭以西、黑海以东的辽阔地域,拥有骑兵数十万,机动作战能力强。隋朝以前,华夏政权对突厥采取和亲政策,以增强双方友好关系。今隋朝初兴,暂停和亲,可汗为之愤恨,乃不断兴兵南犯,最多时达四十余万大军,严重威胁隋之统治。不过当时突厥有四个可汗,各拥重兵,彼此不和。杨坚据此改变战略,于开皇三年(583)四月兵分八路,对突厥发动反击。他采用长孙晟之计(长孙晟之女,即唐太宗李世民的皇后——作者注),设法离间各方,使突厥汗国分裂为东西两部,让四名可汗为争夺最高汗位自相残杀。开皇四年(584),突厥最重要首领沙钵略可汗向隋求和,杨坚趁机接纳,并将其他可汗击溃。至此,北部边患基本消除。

其间,杨坚还动员数十万民工,修缮朔方与灵武一带长城,并于朔方以东沿边险要处筑小城数十,以加强北部边防,保证大军南渡时后方无忧。这一切完成之后,杨坚得以专注于江南。

江南除据有建康的陈王朝外,还有以江陵为都的西梁政权。西梁为梁武帝萧衍之孙萧詧所建,初都襄阳,后迁江陵。隋开国后,西梁惧之,对隋称臣。开皇七年(587),隋文帝召征西梁皇帝萧琮至长安,并派兵进据江陵,废掉梁国。于是江南只剩了敌对的陈国。

开皇五年(585),杨坚开始部署对陈国作战。该年十月,杨坚以清河公杨素为倌州总管,经略长江上游。开皇七年(587)十一月,杨坚与众臣共谋伐陈之策。大臣皆称:一可不断骚扰和麻痹对方,二是派人焚其储备物资,三是速造战船,准备水战。杨坚认真听了,均予以采纳。

攻陈战役打响前,杨坚为加强水师,敕令介州刺史李衍和清河公杨素,分别在襄州道和巴东郡大造战船。一时江畔船只木筏无数,供隋军演习登陆,势极壮观。

而在决定由谁担任前线统帅一职时,杨坚与皇后独孤伽罗一度产生分岐。原是独孤氏对老二杨广一贯偏爱,对老大杨勇却心存芥蒂。她便在不同场合刻意贬损老大,抬高老二,乃至提出将太子换成老二。杨坚认为此念荒唐,坚决拒绝。独孤氏碰壁之后,乃怂恿老二建立功业,用政绩压倒老大。

杨广得知母后之意,乃对率军南渡表示出巨大热情,一再要求担任统帅。太子杨勇却有些惰性,以为太子之位天牢地稳,乃不愿出征吃苦。于是杨广如愿以偿,以二十岁年纪获主帅之职。

不过杨广提出一个要求,要将孙思邈召入军营,归主帅直接调遣,以确保主帅及其他高级将校健康。

“你不是好好的吗?”杨坚不满地道。

“启禀父皇陛下,儿臣远征在外,万一有个好歹咋办?”

“吾儿所说在理,您就依了他吧。”皇后独孤伽罗在一旁怂恿。

“孙思邈若不愿意?”

“朝廷大事,孙思邈他敢?”杨广横着眼睛。

杨坚转个念头,乃觉有理,即命将孙思邈召来,令其随军南渡。且嘱:“晋王有何不轨,务必向朕实告。”

届时,孙思邈正在长安一家药肆坐堂行医,听得圣谕,暗自吃惊。更让他发怵的是,他刚从杨坚那儿出来,马上又被独孤氏皇后叫去,反复叮嘱:务必照料好晋王,不得有任何闪失。独孤氏皇后之言,显然另有含义。

孙思邈在皇上皇后面前,都不敢言半个“不”字。出得宫门,乃觉头上顶了两座大山。

孙思邈之所以取得杨坚信任,皆因平时尽可能迎合圣意。孙思邈在长安时,除了去远郊采药,其行动总不离两点一线,即自住处至皇宫。为准时入宫应侍,他用竹筒自制一个漏壶,灌足了水,以准确把握时辰。杨坚并皇室成员皆为孙思邈侍奉对象,其精湛医术博得上下好评。

孙思邈却始终谨小慎微,从不以受到皇上皇后宠信而夸耀于人。对禁中之事,更守口如瓶,只利用这幽闭式环境钻研学问。孙思邈心静如水,孜孜不倦,各方面都有长进,因之亦觉得与皇室交往得失各半。

杨广由母亲独孤氏亲自调养,似温室中一株壮苗。他身材挺拔,五官端正,皮肤白晳,看上去英俊潇洒,堪称美男。再兼天姿聪慧,过目不忘,故在父皇严厉督导下,倒也好书雅文,还能写出一两首好诗。然而他天生次男,上有兄长,依例不能承继大统。唯其如此,独孤氏最怕委屈斯儿,乃对杨广倍加呵护,以致常与杨坚争执,责其对老二管束过严。由于母后娇惯纵容,杨广野心渐长。他不乏智慧,对自己固有优势和劣势皆心知肚明,铁心与兄长暗地较劲。

对此,孙思邈初始不知,稍后便看出端倪。他生怕卷入两人纷争,乃小心避免与任何一方靠得太近。

那日孙思邈应晋王之请,前往就诊。见晋王好端端的,没事儿一样,不由纳闷。坐于对面的晋王却只是喝茶,面带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目光也有些游移,似有难言之隐。孙思邈与杨坚同岁,论年纪是杨广父辈。他一声不响地跪坐几前,静候晋王自诉病状。此为晋王府后院密室,四周皆以布幔遮蔽,榻上铺着胡毯,几上摊开纸笔,墙上挂着彩绘春宫图,屋里漫溢着淡淡脂粉香。

“先生你看,我这身体……”晋王终于开口,却有些支支吾吾。

“晋王身体甚好,看不出有大毛病。”孙思邈小心答道。

“那个,那个,能特别坚挺的……”杨广说时,有点儿脸红,打着手势,不知该如何比划。

孙思邈顿知其意。可晋王还没拥有正式名分的王妃呀。他知杨坚平日对晋王严厉管教,尤其不得亲近女色,因之不由犯难。而杨广一再逼问,非得他提供所需药物不可,不让孙思邈有置疑余地。

孙思邈被逼上两难境地。杨坚一旦知道给晋王开处春药,非把他脑袋砍了不可。

孙思邈前思后想,伏地磕头,大胆向杨广解释:“禀告晋王,关于此事,有修炼疗法,有药物疗法,还有食物疗法。以晋王而论,则修炼为上,药物为下。”

“我只信服药,其他不认。”杨广将头一偏,不耐烦地道。

“禀告晋王,用药不慎,没准儿会适得其反。”孙思邈仍不改口,确是为这年轻人着想。

杨广没法,只好求他多开补品,全面健体。

经不得杨广软硬兼施,孙思邈乃以一剂药性中和之物,好赖将杨广打发过去。他自此见了杨广,总有几分犯愁,不知对方又要提出什么古怪要求。

现在,孙思邈却得与杨广长期相处,受其管束,自然大觉为难。不过孙思邈知此行躲避不过,乃转换角度说服自己。他想这南北统一,于百姓亦有好处,自己治病只治得个人,治不了国家。国家好了,百姓方得过安宁日子。故若能为朝廷出微薄之力,也是一种荣幸。

孙思邈就是这样,能伸能屈,直行拐弯皆随其势,绝不作撞倒南墙不回头的莽汉。

孙思邈如此一想,心情开朗不少。虽知与杨广极难相处,却亦决心尽力为之。他便收拾简单行装,暂离尚药局,也不去那药肆了,而愉快地去晋王府报到,准备专门侍候性格暴戾的新主。

与江北气氛相反,陈都建康仍是歌舞升平,一派醉生梦死的景象。建康与隋地虽一水之隔,却宛若两个天地。建康楼宇绵延十里,房屋皆精工巧饰,市街人涌如潮,满地叫卖之声。那货栈里物品琳琅满目,汇尽天下珍奇,江南之物自不用说,江北特产也应有尽有,甚至南海、暹逻、吐浑蕃、突厥、波斯等地物品都能见到。而雄峙于建康城内最奇伟的建筑群,当属陈主精心营造的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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