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还是有些不悦的，面上的神情也不那么好看了，只吩咐道：“先将公主去罢，我与皇后娘娘还有话说。”奶娘应了声，一并的粗婢内侍也跟着退了出去。
“其实娘娘这话不妥，皇上的心思却是细腻，但又怎么会猜不透呢？眼下佟妃在后宫孤立无援，若说有人能帮扶她一把，自然是昔日叱咤过一时的兰氏最擅长不过的了。况且皇上点击兰氏，这才由避晟宫将人接了回来休养。说到底皇上也是长情之人……念了旁人的好也无可厚非！”
抖了抖身上的褶子，皇后但笑不语。
细看侧殿的桌几上，均摆着厚厚密密的宣纸，便知这些日子以来皇后一定过的十分安逸。留心那一只琉璃花瓶，瓶颈细而直瓶口出略微带着卷翘的的边沿。而整个瓶身是葫芦形状的，与那细瓶颈十分的不协调。
且说一般的花瓶都是敞口的，插多些花枝也方便。唯有这一支花瓶，只疏疏落落的插了些梅枝，根本毫无美感。
我的目光一直停滞在那花瓶之上，皇后娘娘也有所察觉，便笑着问道：“皇贵妃可觉得这花瓶好看？”尽管她这样的问了我，却也不预备说谎搪塞过去。
不自主的轻轻晃了晃头，头上的金步摇窸窸窣窣的响动似表明了我的心意。“既是不喜欢，那你有何故移不开目呢？”皇后追问到底，我反而不知如何作答。
的确明明知道这瓶子不好看，我有何故要良久的去瞧？
这样认真的想起来，我自己也觉得格外的诧异。
“其实与这瓶子本身无关，不管它是个敞口的瓶子还是个系颈的其实根本都无妨。就看你是用来做什么的了。本宫硬是拿了个不适宜的瓶子插了些梅，只怕这才是症结所在，也是你久久不愿淡视的缘故。”皇后不经意间，却解开了我心中的困惑。
说到底也的确如此，根本是我要在意这件事。无关是谁陪伴在轩辕身侧，也无关这个人的出身好坏，品行如何，甚至就连她是否出众也无关紧要。
症结就在于我到底还是介意的。
连连叹息不止，我终于还是自惭形愧的垂下了头。比起皇后的冷静与深邃，我那些小心思简直不堪一击。
“本宫一直想问你，又自觉欠妥。但总归还是要问的。”皇后将手轻轻搭在我手上，温热而柔软的兰指抚慰得我很是舒服。只听她蚊音温婉，略带一些羞赧之音道：“其实皇上与允玹，你最在意的究竟是哪一个？”
回到云霄宫的时候，轩辕已经到了良久。
玢桃只说皇上往书房去了，似在作画。我浅浅一笑，只作不觉。犹自更换了如常的衣服，才往书房去。
果真，轩辕正聚精会神的画着什么，见他面容严谨，眼神里不带一丝柔情便知他多少有些心事。
“给皇上上些可口的点心，另外煮些山药粥来。”玢桃应下了，我才缓身走进书房。动作十分轻柔，犹如无人一般。
轩辕却还是知晓我来了，俊朗的脸庞阴霾一时扫净，明朗的笑容顿时生动起来：“暒儿你终于回来了，朕等了你许，你快来看看朕这画如何？”
我忙上前了几步，问道：“皇上怎么知道是臣妾回来了，不误以为是添茶的粗婢或者研磨的宫人？”
“你这丫头。”轩辕抬起头目光十分柔和，言谈间多是宠溺：“你身上那股沁人的香味儿，其实旁人能有的。况且，朕熟悉你的身影与动作，即便是再轻也如同走在朕的心尖上。”
“皇上今儿是怎么了，这么好的兴致？”我径自倚在他身侧，笑盈盈的问道：“又是作画，又是赞美臣妾，口蜜舌滑。看来臣妾要当心才好，不知皇上有什么企图……”
我这样说着，轩辕忍俊不禁大笑起来，随身将毛笔搁下便来抱我。我唬了一跳，忙不迭的想往后退。却贴在的冰冷的墙壁上，动弹不得。
轩辕这下可乐坏了，大喇喇的凑了过来，难得又看见他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心头微微一热：“皇上不许使坏。”
“朕没有使坏。”他亲昵的靠了过来，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不待我开口，便在我耳边低沉了嗓音道：“朕本想亲自来告诉你，却不料你在皇后那里都知悉了。没事先说一声，只是怕引起不必要的纠葛，你也知道后宫如你这样明白事理的妃嫔根本不多。”
这么大一顶高帽子扣了下来，我想不带上怕也是不行。只浅浅一笑：“一切全凭皇上做主。”说话的时候，我可以含了一股醋意，三分真七分假，惹得轩辕微微心痛。
“你知道想嬫一向体贴，朕出征之后令她饱受相思之苦这才患了病。暒儿你将她送往避晟宫将息调养也好一段日子了，朕想着总不能亏待了她，这才搁置在景缘宫里。好歹也能跟诗诗做个伴。只不过毕竟想嬫一直与你同住，你可千万不要吃心才好。”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轩辕越来越不似一个贤明的君王。仿佛更似畏缩在女人身前的庸俗男子。这样想着，嘴角的弧度不免生硬了几分。
“暒儿……”轩辕宠溺的唤我，记得你答应过朕的：“永远陪伴在朕的身侧，你可不许反悔。”我适当了收敛了内心的不满，笑道：“皇上放心，臣妾定当遵守诺言。”
忽然又想起皇后今日问起的那句话，究竟在我心里，更想陪伴在轩辕的身侧，亦或是允玹？到底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有过了十数日，宫里倒也算安宁。
景缘宫那两位相安无事，整个后宫便清净了大半。
在我悉心的安排下，穆涟与银佳先后侍了寝，可惜各自只有一次便在无音信。这让我想起了没落了许久的绮梦，自从承宠之后，便整日整日的躲在寝宫之内，足不出户。
而轩辕出宫的那段日子，我却不想让她知悉我假孕的事，每每相见也并不亲厚。这样算算下来，正经有些日子没能和她叙叙话，喝喝茶了。
这样想着，便有些难过。如媚的离去，仿佛瓦解了我们昔日的姐妹情分。心头一阵刺痛。
“主子，不好了，皇上在碧欢池前大发雷霆。还发落了几名宫人。且尽是……尽是……”小陆子结结巴巴的样子，十足的仓惶，我定了定神道：“你只管说。”
“尽是沈美人身旁伺候的。”
我正想着绮梦，这边绮梦就出了事，心头微微有些不祥的念头。
“快，带我去看看。”却不想待我到碧欢池的时候，轩辕已经了下来旨意贬庶绮梦为侍人。我连阻止劝说的机会都没有。
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看见轩辕这样铁青的脸色，仅仅抿着的薄唇没有半点弧度。而分明的轮廓更显他的凉薄与冷淡，眉宇之间散发着嫉妒的不满与厌恶。
没有看到刚才发生的事，我很难把平日里，那个跟我嬉笑大男孩般的轩辕与眼前看见的男人融合成一体。一时间竟然哽塞无语。
“皇上……”我弱弱的唤他一声，轩辕不等我借着说下去便道：“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朕恩准沈侍人继续宿在云霄宫，算是格外的恩典。”
轩辕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即便是如此伏在地上的绮梦仍然毫无惧色。我当真是不明白，绮梦怎么能把轩辕气成这个样子。然而当我的视线与绮梦四目相对之时，我能强烈的感受到她对我的怨恨。
实在令我难以置信。怎好好端端的，绮梦会变成这个样子。
“请皇上明鉴，臣妾愿意迁往避清宫反省自查，实在毫无颜面与皇贵妃朝夕相对。”绮梦的声音并不大，却字字斩钉句句截铁。她就真的难免厌恶我么？
“好。朕准了。”轩辕淡淡的一句话，便将这个年轻的女子的一生幸福断送。我当真是惊在那里口舌麻木。
避清宫，乃是一座真正的冷宫。我入宫以来，从未见有妃嫔被送于此，也从未听说有谁能安然无恙的走出来……
“皇上，绮梦年轻不懂事，若有冲撞臣妾愿意代替她受罚。求皇上收回成命罢！”我重重的跪了下去，伏在轩辕的脚侧，重重叩首。
轩辕轻哼了一声，显然十分的不满。只是对我说话的声音明显比方才柔和：“皇贵妃，你不要为难朕。”
“可是皇上……”我仰起头的时候，正对上立在一旁的汪全不定的目光。似有隐情示意我别再说下去了，再看轩辕的时候，他明显的不悦。
弄不清状况之前，我实在只能悻悻闭口。终究是伏在地上没有出声。
“朕没兴致了，稍后再来瞧你。”言罢轩辕卷起衣袖轻轻一抖，绝尘而去。没有半点的留恋与不舍。
当然，我已经顾不上这些，忙转身去问绮梦：“好端端的，究竟发生了何事？”绮梦淡淡一笑，对我的焦虑与关怀置若罔闻一般。
“绮梦……你究竟是怎么了。我们姐妹一场，相处了这么久，有什么是不能宣之以口的？为什么要激怒皇上，为什么要自请去避清宫？你当真以为那里是什么好去处么？你是一座冷宫，比避晟宫更为可怕的冷宫……”
“够了，别说了！”
我微微一愣，并不明白何以绮梦会这样怨怼我。只拿过丝绢，递给她拭去面颊的泪痕。绮梦根本没有伸手接过，凝脂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径直来扶我。
“绮梦……”我欲言又止，心中烦闷。
她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清高样子，冷面相向。“我们姐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我所不知道？你有什么不满有什么怨怼，你只管说出来，若是我的错我愿意修补……”
“你说够了么？到了今时今日，我沦为奇足久履，对你根本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你大可以安心的将我丢在避清宫，丝毫不必在理会我的感受，也根本犯不着在这里假惺惺的！”
我被绮梦这几句突如其来的指责惊的面色凝白，嘴唇发紫。“不过，我是曾想过要你侍寝，可我是为了你。当时是何种的境况难道你不知么？若我有什么，起码你还能依靠自己在宫中存活下来……”
这是我最真实的想法，却不料绮梦根本不信：“你明知我早已心有所属，却偏偏哄骗我侍寝。你明知皇上心里只有你一人，却偏偏逼我走向他的床榻……他是你的良人，你也做的出来？你这样的女子为了权力、地位根本可以不惜一切。就连如媚姐姐的死，也被你计算在内，顺利的将允晴夺过来……当初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和你会和你交好……”
绮梦的话字字如针，一针针刺在我的胸口。我强忍着疼痛含泪问道：“你真的就这么恨我么？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无耻狠毒的人么？”
她撇过头去，不置可否：“皇贵妃心中自有答案。”
“小主，你……”凝脂听不下去，妄图拦阻绮梦别再说了。我凄楚一笑，只淡淡道：“不管你怎么想，我唯心无愧。云霄宫也好，避清宫也罢，既然是你的选择，我唯有祝福你能得到你想过的清净生活。”
在没有半句话，也再不肯睨她一眼。已经有许久，我没有这样的心痛。痛的自己有些站不稳，痛得视线模糊，通的很想蜷起身子用力的保住自己……
我终于还是病倒了，一连几日高烧不退，整个人轻飘飘的如同一片云朵。好似一阵风猛烈的袭过，我便能随风远去……
意识模糊的时候，仿佛有人好些人来瞧过我。我只能微微张开眼睛，大概的看清楚面前坐着或者立着某一个人，却无从分辨究竟是谁。
如果每个人在我心中，都仅仅是一个影子，没有远近亲疏之别。没有黑白是非之分，或者我不会活的这么痛苦这么累。
人像被掏空了一般，身体滚烫的唬人。而我只觉得很冷，刺骨的冰冷。渴望有一团火来烘烤我冰冷的心房，能有一个人来分担我内心的苦涩。
然而脑子似乎一直没闲过，一直浮现出过往的种种画面。在府中欢愉的童年生活，跟表哥绾玥偷偷溜出去玩的光景，又或者第一次走进轩辕的时候，与如媚绮梦坐在树下绣花谈笑风生的画卷。
我并不是完全的糊涂没有意识，每每在梦中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我便会止不住的哭泣。凝脂、凝香、玢桃一直轮流照顾在我身侧。隔段时间便会扭一条干净的帕子，敷在我额上降温。
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要是我一直这样睡下去该有多好。不会醒也不需要在面对什么。却忽然觉得有一团温暖的火焰包裹着我，不自觉的向它靠近，只求能驱走我的寒冷与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