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凤目轻转，眸波盈盈，温和又不失慈惠。然而举止间添了些参不透的东西。允珑一直垂着头，并未多看太后一眼。而我也只做难受状默不作声。
只不过，太后却并未打算就这样了解此事。她兀自浅笑适时的递了个眼神给蓉儿。果然蓉儿会意的上前一步，柔声委婉：“恕奴婢多嘴，若是想知道此事究竟如何。只需传召太医前来便可。这样一来，既能消除误会，更能洗清流言蜚语。何乐而不为？”
允珑的眼神里隐约透着一股怨怼，却在于我目光相遇之时，安分的消隐不见。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允珑这孩子到底是睿智的。
就算心中再怎么不满，脸上依然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我深吸了一口气，似缓和了些病痛才开口道：“一切全凭太后做主。”“好。”太后果然很受用，只吩咐道：“去请御医来给瞧瞧。”
蓉儿正欲屈膝退下，却听门外的小陆子尖细着嗓音扬声道：“皇上驾到！”
太后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这点突如其来的变故丝毫没有影响到什么。“皇上果然是爱重皇贵妃的，这边才说身子不适，那边怕是得了信就紧忙赶了过来。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
允珑扶着我起身，正轩辕正进了内寝：“暒儿别动，听宫人说你的心悸症发作了，这会儿可好些了么？朕来的时候正巧遇上了钱御医，快让他给你瞧瞧。”
轩辕径直朝我走进来，却见地上俯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宫人，再见皇太后一旁端坐，不由诧异道：“母后也在这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后波澜不惊，徐徐开口：“哀家不过是来瞧瞧皇贵妃。”
“既然是来探病的，何以这里会有个半死的宫婢？”轩辕的口气生硬，根本不信太后所言。我捂着胸口，有气无力道：“皇上请宽心，臣妾这会儿好多了。”
我自然是知道，此时开口还不若不言。皇上心上有气，反而会更加不满太后的所为。“先拖出去。”轩辕对汪全道喝道：“这么没有眼色，没见到皇贵妃身子不适，怎么能见得了这样的血腥之气。”
这话颇有指桑骂槐的意味，连允珑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父皇，儿臣知道，此时母妃病着。没有什么比让母妃安心更为重要的事了。可如今母妃与儿臣正蒙受不白之冤，若是不能昭雪，只怕会影响母妃的心绪加重病情。故而，儿臣斗胆，请父皇为我与母妃做主。”
一番话说的轩辕一头雾水。“你到底再说什么？”轩辕蹙着眉，似极不情愿的睨了皇太后一眼：“只管简单明了的说与朕允听。”
“皇祖母她……”允珑正欲开口，我却出声阻止：“允珑，既然是一场误会，就不必让皇上忧心了。”
允珑回身睨了我一眼，悻悻的闭了口。
“究竟何事？暒儿你不要瞒我。”轩辕的口气不似方才对我说话时那般柔情，却也不似对皇太后讲话时那般生硬，只有一股子急切，似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我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皇太后却道：“哀家近日听闻了些流言蜚语，堂堂的承袭朝四皇子哀家的皇孙允珑，竟然私通粗婢珠胎暗结。而皇贵妃明明管教不善，还包庇维护……你听听啊，这都是些什么腌臜之言。哀家岂能宽恕造谣生事之人……”
皇太后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免不了有些口干舌燥。轻轻端起茶盏，接了杯盖悠悠然吹了一口兰气，将袅袅的茶气吹散。自顾自的呷了一口，表情怡然自得，倒像是讲了一个故事般轻松。
轩辕倒吸了一口凉气，强忍着心头的怒火，横眉冷对：“于是母后就不管不顾的跑来这里捉脏了？哼哼……这就是母后的心意？”
“皇上……”我与皇太后一并开口，不约而同的唤他。
“钱御医。”轩辕的声音清冽，带着一丝疲惫：“你给她瞧瞧，是不是如皇太后所言？”
我目光扫过依然趴倒于冰冷的青砖地上的鹭儿，心里如刀割一般难受。
钱御医只得屈膝领旨，并不敢多言半分。只见他颤颤巍巍的走了过去，方俯下身来，便听皇太后道：“不必了。”
轩辕并未收回圣意，钱御医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我虚弱道：“皇上，既然只是个误会，不做就这样算了好不好。况且臣妾的身子真的很不适，还是进快让钱御医瞧瞧是何因由罢？”
皇太后出尔反尔，不过是因为前来的御医是一贯为我请脉的。不管怎么样，她也不可能相信一个更亲近我的人。于是不若自行退步，这样一来倒显得自己大方。
进退有度，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朕自登基以来，但凡有疑问必亲自找出症结所在。隐忍、回避又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是朕的作风。既然母后在这里，绾暒、允珑也在这里。就连被用了大型的宫婢、太医院的御医都在这里，何不痛痛快快的求个明白。以免日后有人算旧账，再生诬陷之事。”
轩辕的言辞犹如锋利的剑戟，仅仅三言两语，已经挥舞的皇太后遍体鳞伤。
我见太后眼眸隐约涌出一丝泪意，转瞬又被怨愤取代。平静的面庞显露出几分单薄，终于又恢复了如常的笑意。不用猜也知晓皇太后是狠毒了我，往后再宫中的日子只怕是要磕死对方为，才能化解心头的宿怨至死方休了。
钱御医终究还是按照轩辕的旨意，细细的为鹭儿诊治了一番。半晌才开口禀明：“回禀皇上，此宫婢并未有喜脉迹象，反倒是受了大刑伤痨入骨，恐怕不好治愈了。即便是有幸能存活下来，也只怕会落下什么后遗之症……”
轩辕仰面朝天，郁叹了一声才道：“母后可听清楚了？”
好好一个女子，竟然遭逢此等毒手，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试问允珑又怎么会不心痛。这样想来，我不免动容道：“鹭儿一直跟在静贵人身边，自允珑儿时便悉心照料。后来静贵人不幸薨逝，才被撵到下院去做粗婢。好不容易臣妾这里缺了人手，才有调回来服侍允珑身侧……如今如今弄成这个样子……”
“漫说是允珑心里难受，就连我这个旁人看了……看了也心痛。既然皇上已经查明了真相，臣妾斗胆，斗胆请皇上还鹭儿、允珑和臣妾一个清白……”
我只觉得这个时候，该是我将戏尽情演好的时候。遂紧紧按着胸口，气绝一般的抽搐。然而我的心痛却不是假的，眼前的鹭儿伤在身上，身边的允珑却疼在心里。我能做的，仅仅是揪出这个暗中传递消息的罪魁祸首，要他偿命。
话还未说完，我已体力不支重重的仰了过去。深锁着眉头假意昏了过去。脑子里无比清澈，耳边尽是轩辕与允珑急切的呼唤声。
在后宫这些年，我起码学会了一样，那就是——演。演好一个宠妃的角色，演好一个能让皇上疼爱到心痛的宠妃角色。仅此而已。
什么情呀爱呀的，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谁还能顾得上这些虚而不实的东西。
狠狠折腾了一番，守在我身侧的人才终于散了去。
原以为失眠是一种很痛苦的经历，但在我体验了这次的假晕之后，我才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意义上的痛苦。毕竟失眠还可以辗转，还可以反侧，还可以数一数绵羊之类的。
假晕却孑然不同，除了闭着眼睛均匀的呼吸，再不能动一动。
“主子，都走了。”凝脂知道我不好受，忙来扶我起身。我长吁了一口气，晃了晃脖颈：“还在是走了，我真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动起来，惊吓了旁人不说还露了馅。”
说着不由冲凝脂钦佩一笑：“今日若不是有你神机妙算、料事如神，哪里会有这么顺利蒙混过关。恐怕皇太后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只不过，你怎么能瞧出她的来意？且在短短时间筹划这么多事？”
原以为凝脂仅仅是聪慧，却不想还有这样临危不乱的本事。只是被我这样夸赞，她的脸庞竟不自觉的滚热起来。
“哪里有主子说的这么神奇啊，不过是奴婢一早在宫里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太后所乘的凤辇一向是暗红色的九重凤叠天。然而但凡是乘坐了绿色的擒蝶凤辇，必是往旁人宫里去寻错处的。昔日太后也是这样乘着绿辇往唐太妃的茗华宫去的。隔日唐太妃便……”
“许是连太后也没留意的小细节，竟然被你发现了。只不过这绿辇有什么说道呢？”我不禁好奇，凝脂摇了摇头叹道：“听说那辇是先皇在时亲手绘制的图样，像是最能令太后温存先皇的爱慕罢！”
凝脂朱唇卷翘，露出洁白贝齿轻轻一笑。我顿时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这一仗总算是有惊无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