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允玹才舍得离开这里，临别之时他只温柔的吻在我的唇瓣上。并没有任何话说。
我蜷缩在角落里，才发现自己的泪水早已干涸，犹如枯井。
白日之时，绮梦来瞧我，却见我面无血色的缩在那里，便轻轻以手扶了我光洁的额头。忧心道：“暒姐姐是不是身子不适啊？不如让凝脂带些药汤来喝喝？”
“我没事，就是觉得很累。”我是我不想说，只不过不知从何开口。难道要我告诉她，昨晚凝脂走后，允玹来过。而且还在这里宿了一夜么？
绮梦忽然僵在那里，惊的说不出话来。
我本是想再说什么，却见她那样的奇怪的表情，一时间也微微愣住。
“是……是大皇子……”绮梦的声音尤其轻微，就连我坐在她身侧也觉得根本听不真切。只诧异道：“你说什么？”
她没有继续说话，只拾起一根白玉簪。那簪子正巧是当年，我为允玹做的那根。
似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做过，就一定会有被揭穿的一日。这样想着，不免觉得好笑。
“原来暒姐姐你之所以不急不恼，是因为你料到了他回来救你！”绮梦郁叹了一声，才勉强浅笑道：“亏我和凝脂还一直为你担忧，原来你早已想好了离开这里的途径。”
我张口结舌，一时间无言以对。
绮梦也不等我开口，径自走到窗棂前。端起瓷瓮，动作轻柔的为那盆银边蕙兰浇水。最后又用手指沾了些水珠，小心翼翼的弹在花叶上：“这兰娇气，尽管好看却不好侍弄。白日里太阳晒多了不可，花朵容易晒伤了。晒的少了也不妥，花叶又没有精神。多一点，少一点却不是那么容易掌控的。”
绮梦兀自说着什么，道也听不出情绪有什么变化。
这些日子，多亏了凝脂的细心照料，调配了好些温补调和的汤药给绮梦服用。她的声音也渐渐没有那么粗哑了。或者说，也是我听习惯了的缘由罢。
“花开的好或不好，并不是全因阳光。与浇水、松土也有关。想要开出好看的花朵，必须精心侍弄，方才能所成效。”我想着梅朵在后苑种了许多花，便是如此。平日里不用服侍在我身边，总能在后苑见到她忙碌是身姿。
这才想起来，似她说过类似的话。不觉便脱口而出。
“姐姐说的对。这也正是绮梦要说的。再美的花，若是没有人爱护饲养，也无从绽放。更别说开得这样娇艳喜人。或许大皇子便是姐姐你的惜花之人。若是想离开这里，姐姐只管去求求他。”
我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允玹前来不过是向我讨还他没有得到的东西。既然亏欠他的都给了他，两清了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况且绮梦，我真的从未想过要离开这里。”我以平常的心态反复审视了自己的心，我真的不愿再来一次。往日那些萦绕在我心头的噩梦，只盼着能尽数消除，便是我的福气了。
“不是你想就行的。有时候，也要看命数。”我慧然觉得绮梦成熟了许多，言谈间也满是寓意，多有哲理。
从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到如今能洞悉后宫本质的女子。我不知道绮梦这一生，算不算太曲折，但起码很好，她能选择心中所爱，并不惜后果的坚守下去。
起码我没有这份勇气。
看着金色的暖阳，忽然很想我的花子。从采撷宫迁居道云霄宫，再从云霄宫来到这里。我不知道花子能不能找到这里。
这样温暖明媚的阳光，最合适抱着猫儿边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边安逸的来晒。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这样平静的时日，总是过得很快的。生活太过于安逸，人也就变得懒起来。我在某一处坐着，或立着，也能一待就是一上午。
凝脂索性在后苑翻了一小块地，播撒了好些种子。
我每日忙着除草，浇灌，却也不亦乐乎。只是她没告诉我，将来会长出些什么。带着这份期待，我只努力的尽做好避晟宫里的园丁。
只是这一日，代替凝脂来送饭的人竟然是我一直不愿再见到的凝香。
她毫无防备的立在我身后，我正与绮梦望着树上的酸杏儿发呆。低一些的树杈上的果实，早被绮梦摘光了。高枝儿上的那些，却已经微微染上了些红意。
当我嗅到一股浓郁的檀香气息，浑身一颤，这才料到身后有人。
与她目光交错的那一瞬间，我有一股冲动，很想扑上去抽她两个耳光。然而那股恨意，却将我觉得很是心痛，竭力压制了自己的情绪，终究还是稳住了身子淡定的立在那里。
“你还有脸来？”绮梦却没有我那么忍耐力，少不了呛白几句，出出心里的恶气。“昔日皇贵妃待你不薄，你是却以怨报德，失了良心。”
凝香没有丝毫的不自在，面上也并未有多余的表情。她一身素雅的宫装，只绣在衣襟下摆绣了几朵淡淡的木槿，衣袂随着清风飘飘卷卷。即便是与我对视，也丝毫没有半点的慌张，到底是一副处变不惊的姿态。
“那不过是皇后娘娘一心安排的苦肉计罢了。皇贵妃昔日救下我，只不过是走进了一个事先安排好的圈套。谈不上恩德。”
不开口还好，凝香这样说话，哽的绮梦有些气郁。粉嫩的小脸登时憋得红涨充血，我见她咬紧贝齿，似乎不可忍耐的样子。
只道：“已经过去的事，无需再提。只不过，我于你既然毫无恩德，你又何必冒险大白日的来为我送饭？”
“不瞒你说，我本是不想来的。”凝香的口吻不似从前的乖顺，态度也疏离得紧。似乎我从来就不认识眼前之人，更别说相处了这么久。
人总是这样奇怪的，有时候甚至会欺骗自己的心。
当一切都变得不同了。才会显露自己的本性，才会知道心底最真切的想法。
若非如此，我不会连那样舍不下轩辕，也是到了最后一刻才知晓。
只是又有什么用呢？
我冷冷一笑，只轻声道：“既然如此，你往后不必来了。吃或不吃，生或者死，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了。有些人埋没着良心而活，早已形同丧尸。我起码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心。但愿你也能如此。”
转过身，不愿再看她。
计算我亲手将她扼死，又能怎么样呢？终究也改变不了，我被废弃在这里的事实。
“我今日来，只为还你昔日的情分。”凝香的话说的前后矛盾，我只觉得想笑。
“情分？”我在原地，并没有转回身。“你方才不是说了，那只是我心甘情愿走进去的圈套。既然如此，那里来的情分？况且你也不是自愿领情，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
“与你为敌的那一日，我便很清楚。我与凝脂的姐妹情已经尽了。却没有想到凝脂这般执拗，竟为了你这个外人，不惜毁了自己的容貌。”凝香顿了顿，似乎声音有些哽咽。
她心疼自己的亲妹妹也无可厚非。
我不发一言，绮梦却催促道：“放下篮子只管走罢，别再这里做口舌之辩。”我道：“既然她想说，就让她说个明白。我也很想知道，我究竟哪里待她不好，才使得她如此决绝的背信弃义。”
黯然苦笑，其实我还是不够淡定，还是不够宽广，终究放不下那些弃我而去的前程往事。若真的无关痛痒，又何必将这些不愉快的事放在心里。凝香垂下眼睑，双眼在睫毛轻轻覆盖下略微显得有些暗淡。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奴婢不想再做口舌之争。只不过往后奴婢也不会再来这里，主子若有幸能走出这避晟宫，犹是主子的福气。如若不然，凝香也不会有半分愧疚之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傻到如凝脂一般，恕奴婢办不到。”
凝香的话尽管不中听，却句句实言。我一遍一遍反复掂量着她话中的含义，不觉走神。
“你这蹄子，好歹毒的心。”绮梦不屑再睨她一眼：“带着你尚未泯灭的最后一点良知滚开这里，还有这食篮一起滚罢！”
“奴婢告退。”凝香不急不躁，即便是在这种状态下礼数依然周道，且举止优雅。恨得绮梦要紧了贝齿：“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之人，当真是可恶至极！”
我轻轻一笑，反而特别能理解：“伸出一个手掌来，无根手指还不一般长短，更何况是人心。”吐出这样一口憋闷在心里的怨气，人反而轻松了不少：“算了，随她去罢。既然是无谓之人，何必为了她让自己不好受！”
“暒姐姐说的也对。”绮梦睨了一眼凝脂放在门边的食盒，忍不住愤愤道：“这样坏了良心之人送来的东西谁敢吃啊，趁早丢了才好。”
言罢一脚正踢在那食篮上，食篮受重歪道一侧，满盒的菜肴白饭泼洒出来。和着我昔日最爱吃的银耳羹。
